第119节
“孩子没有了——”许久,他沙哑的声音,整个脸孔都带着一层戚色,冉依颜不想理他,淡淡的将头偏向一边。
“我——”风冿扬唇角蠕动了下,想说什么,终于觉得说不出口,是他的错,这次,的确是他的错。
他没有想过,其实,当初冉双露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心里真的很难受,觉得很羞辱,他在办公室里想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感情来的太窝囊,‘那个孩子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因为她不爱你,却迫于你的威逼为你生下孩子’,为了这句话,他想了一整天,的确,他那个时候想着感情,特别跟她的感情,绝不可以是他一方面的付出,他更希望,她也爱他。
他不希望一个孩子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在努力,为了孩子跟她委曲求全。
所以,当他回到家,说那一番话,也是急躁所致,但是,他没有想到会直接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为什么就这么突然,突然到他清醒过来却已经晚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颜儿…是我的错…”他将手无奈的摊在床沿,现在的风冿扬,除去了他风家总裁的头衔,除去了集名和利于一身的光环,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和丈夫责任的一个失败的男人。
现在的他,精神已经全然的落魄,所以,就在这短短的一天一夜里,冲击他的东西太多,孩子掉了,孩子掉了,一同失去的,还有对她的守护,她不会原谅他,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他突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醒过来的她。
而且,他明明是那么想要孩子,好不容易才怀上,却因为他头脑的一时发昏,将自己最挚爱的东西葬送了。
难受,这种感觉难以形容的遗憾和难过,他很想哭,可是,他是男人,他不能哭。
而冉依颜,听着他的对不起,却早早的将自己的头转向一边。
对不起,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已经失去的生命,说对不起还能再回来么。
也罢,这明明就是一桩孽缘,生不生下来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不是一直都忐忑,一直都害怕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她一声的牵绊,这样断了,可见,是它的命数不好,他原来不应该或者不愿意来这个世上的。
可是,孩子,终归是她的孩子啊,明明就能感受到的跳动的生命,在肚子里仿佛都能感觉到的一块肉,突然之间就告诉她没有了,她终归还是怀了他将近两个月不是么,为什么就这样的失去了呢。
为什么呢。
晶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白色的病房的床单上,冉依颜已经无力,心里一阵阵的揪着痛。
难受,看着风冿扬的模样,她知道他也难受,可是,既然难受,当她都在坚持的时候,他为什么突然发疯的要来那一出呢。
泪水如同开了匣的洪水,一颗颗不停息的往下流,对不起,他终于舍得跟她说这三个字,可是,这一切现在对她还有什么用呢。
她懒懒的闭上眼,不想再去想其他。
秋天,叶总是落的特别的快,看着窗外,冉依颜总觉得这个悲凉的秋天总是要发生点什么。
“爸爸,也在这医院里么——”终于,她侧了侧头,看向风冿扬,声音清冷,可是很清晰,情绪也还稳定。
风冿扬抬头,一看见她的情绪恢复的如此之好,听到孩子没有了的消息似乎比他镇定的多,他不知道这应该是喜是悲,但是,她冷漠总比她哭泣的强,他知道她现在是恨他,他宁愿她恨他,将所有的恨和怨转移到他的身上,也不愿意让自己造下的孽给她带来撕心裂肺的恸哭。
那样会让他心碎…
而且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这个女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坚强一些。
他有些放心了,听到她问冉成昊的消息,他急忙点头“嗯,一直在最好的病房,背脊有两根骨折,但是已经接好了,虽然有些稍微的残疾,但是以后出院日常的生活都还是能自己料理”
冉依颜又一次缓缓的闭眼。‘残废,但是日常生活能料理’,说起来,这事出的原因还是她,如果没有她当初为了弄垮冉家而做了那些事儿,冉成昊就不会出家门精神恍惚被车撞,女儿,她哪里还像个女儿,她怎么好意思去认这个爸爸,是的,她真的没有脸去。
可是,如果不去,可能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她知道爸爸出事儿后,都是在住在风家的医院,各种开销都划在风家账上,当然,这还是风冿扬的意思,冉家和风家本来就是仇敌,如果依照风爸的意思是断断不会饶过他们这么庞大的医药费,一切都看在风冿扬的面子上,毕竟,他的妻子,她,是冉家的女儿。
风爸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儿和儿子计较。
可是,以后,她不在了,走了,离开了,爸爸还能免费在医院接受治疗么。
算了,懒得去想。她好累,肚子空空,她知道里面的小生命彻底的走了,离开了她的生命,其实,还是怪她,怪她的犹豫不决,怪她的信念一直不坚定,所以,孩子才会这样赌气的离开她。
还是怪她,还是怪她…。一回想起来,她侧向床铺的脸庞,终究还是又一次眼泪决堤,心抽着痛。
风冿扬就在坐在病床边默默的看着她哭,满脸内疚,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
第五天了,已经是做完手术的第五天了,风家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她,如姨还有宋如玉,都有抽空来看她,也坐在病床前逗她开心,可是,冉依颜只会在人前强颜欢笑,而人一走,自己却终究又忍不住默默落泪,她始终走不出这样的悲伤。
孩子掉了,翻来覆去的想,其实,也不全怪风冿扬,她也有错,如果她一早就调整好心态去抱住这个孩子,断不可能因为风冿扬的一两句话就让孩子流产,终究,她也有错,午夜,一个人回想,这种自责的心里就更沉重。
风冿扬每天会来看她,可是坐一会就走,她知道,他也内疚,也伤心,因为他眼角的几乎越积越重的黑眼圈,还有他的人整个脸庞都消受了,神经仿佛也全然的垮了,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心烦,所以,他自己就自觉的每天在她面前出现一小会,趁着她熟睡的时候,自己就走了。
风家老爷子也派了人来看望,说了些安慰的话,大概是要她宽心之类的,总之,孩子没有了,对大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伤害,对亲生的父母来说,就更是。
第五天了,她终于能顺利的下床了,病房外面没有太多的保镖,她一直想去楼上看看冉成昊,看看他现在什么样了。
vip的病房有隔音,比普通病房更安静,冉依颜穿着病服,脚上拾起一双拖鞋,就去了楼上,那唰唰的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整个空间的楼层里回响,病房里面却安静的很。
冉成昊的病房无人看护,冉依颜是推门轻轻进去的。
房间很干净,整洁,冉母应该是每天都会来打扫,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家具,白色的窗帘,精致美观的灯柜上,有一束白色的玫瑰,淡雅的香气飘散在整个病房。
白色的大床,冉成昊就躺在上面,整个病房,很安静,无声无息,冉成昊这么多天的卧床不起,据说是车辗到了背脊,后背受了重创,还有腰部也受了伤。
不能起床,也不能说话。
整个人都处在昏睡的状态…
冉依颜走近,看着病床上穿着白色病服的黄色皮肤夹杂着皱纹的脸,那双目紧闭,只有微不可闻的氧气罩里的呼吸声。
一直在冉家生活了将近十五年,看着这张脸也看了近似十五年,一直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爸爸,在冉依颜心里,这个男人,不管是养父还是作为亲生父亲的角色都没有给她留下多大的印象,她看不懂这个男人,现在,她就这样看他,凝神看他,将他当着自己的爸爸,但是,就算面前的是她的亲爸爸,冉依颜也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比尹瑞琴跟她距离远太多。
尹瑞琴最近不怎么来看她,不是她不想,是不敢,她知道冉依颜心里始终还是恨着他们,所以,她害怕来的次数太多会令冉依颜生厌,所以,她总是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不是提过去的事儿,令双方都不愉快的事儿,而且,冉依颜的生活是她介入不进来的,所以,尹瑞琴也总是适当的认清自己的位置,很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说什么话,她怕把冉依颜吓跑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而且只有这唯一的女儿,她不愿意再次失去她。
冉依颜现在就在冉成昊的病房,看着病床上的人,她本来不想哭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当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苍老容颜,她眼泪还是‘唰’的一下就落下来了。
她过去,轻轻拾起冉成昊的一只手,坐在病床边,轻轻的声音
“爸爸,我要走了…这不是我现在觉得累和痛才做出的决定,是我一直在脑海里萦绕着的念头,当知道我身世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痛就是一开始注定的,你和妈妈没有想到,我还是没有想到,我才是冉家的亲生女儿,所以,每次他恨我的时候,总会咬牙齿切的说上一句‘冉家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那个时候,我以为是他错了,我想说我不是冉家的女儿,我只是冉家的养女,但是结果,原来真相是我错了,我如同一个被人凌虐的羊羔,活的很卑微,很辛苦…”
“我不喜欢风家,就如果当初我以为自己是秦家的女儿的时候我不喜欢冉家,这种感觉是一样的,我不喜欢被人算计着过日子,当我不顾一切的报复完着家,让妈妈一夜之间苍老,让你进了医院,今后后半身残废,而我,最后回头才发现自己像一个笑话,被人愚弄着伤害着自己血缘最近的亲人…。爸爸,你知道么,我昨晚这一切,我几乎还不能说后悔,你知道这有多讽刺么…我每一步都走的很辛苦,过的很辛苦。”
“而现在,我丢掉了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您的外孙,可是,因为我的赌气,我的怨恨,我连他也一起失去了。”
她说着,侧脸贴在冉成昊的手背,泪水将它们一点一点的濡湿。
“爸爸,你知道这一切让我有多痛苦么,我留在这里,我们面临的,就是这永远都挣脱不了的自责和悲痛,所以。爸爸,我只能离开——”
可是,离开,去哪儿呢…
“爸爸,我想去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在那里,好好的生活,你不用为我担心,妈妈也不用为了我担心,我会生活的很好,会忘掉这里的所有不快的回忆和痛苦,那样,我才能活下去——”
她缓缓的说完,那眼泪顺着冉成昊的手指落下,那明明是闭着眼的病人,却在那微不可觉的一刹那,手指轻轻的抖动了下。
那手指贴在冉依颜的脸上,所以,冉依颜本能的能感觉到它的颤抖,她有瞬间的惊喜,是爸爸听见了,是爸爸也感觉到她心里的感受了么。可是,她抬起脸,往上,氧气罩下面的脸,依然是双目紧闭,仿佛永远都是这副生气。
没有醒,还是没有醒过来,冉依颜有些失望,她将冉成昊的手放下,抹干脸上的泪,然后一脸平静的走出病房。
*
风冿扬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太多注意她,也没有管她。
终于到了出院的时候,遮天,冉依颜在医院换好了衣服,然后带上了医院的一些常用的洗漱的用品,她一直在看那床边冉冉飘落的叶,原本定时要来送她的车,司机打电话来说接到风家电话这边临时有客人要接送,所以,需要返回去多等一个小时。
冉依颜什么都没有说,然后,在医院按照正常的流程办了出院手续,提着包包,带着简易的行礼一个人去路边招了一辆计程车。
等李叔将车开回风家别墅,却见别墅里空无一人,刘妈惊诧的说,家里从来没有来过客人、
风很大,天气有些冷,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在颈脖上围了一条围巾,然后,一个人坐了计程车,她去的地方不是飞机场,而是火车站。
火车,那轰隆隆的声音,更能引起她的共鸣,上火车的人多,她是鱼龙混杂混进去的。
车厢里各种人,又挤又乱,坐在地上吃泡面的,还有守着垃圾箱抽烟,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冉依颜的票是上铺。
将行礼放好,她躺在床上,撑着头,看着窗外那飘过的一栋栋建筑物,那缓慢的旅程,是远又长,且好像没有终点,她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了车票,去的地方写着s市,其实,她要去的只是中间的一个小地方,h市,她在中途就会下车的。
h市是一个不大的城市,但是人口密度还行,繁华度也还不错,那城市的开外,如同江南水乡的人文和底蕴,船,河流,乡民稠密,那里,是她从小在课本里学到一直想去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就算风冿扬神通广大能够知晓她的行程,但是,她在一个遥远的线路的半途下车,他要找,也找不到。
就算他能够找到h市,但是,她就是芸芸众生里的蜉蝣,天地间一粟,只要她低调一点,他也不可能找到她。
她不去想她这一走带给风家,冉家,特别是对尹瑞琴风冿扬的冲击,这个计划在她的脑子里酝酿了很久,只要逃离了,她都不去想,她就再也不想回去。
她愿意在这江南的稠乡里,做自己的一粒粟。
她痛过,哭过,绝望过,而现在,她只想回归给自己一份安宁和平静的生活。
卡里的钱被她从一张转到另外一张,除去给小澄在英国留学的几年补齐的费用,她还有结余。
现在她已经知道小澄不是她的堂弟,可是小澄并不知道,因为怀揣着对秦家的这份愧疚,而且,小澄对她的依赖,她不可能撒手不管,所以,她将他在英国的学费和食宿全部交齐,这样,只希望小澄能在英国好好念书,以后自己有点成就养活自己和妈妈就行了,这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孩子。她已经不会想孩子…那始终是她心上的痛,一触及就无法回避的痛。
轰隆隆…躺在床铺上,一觉睡醒,面前又是一辆红色的运煤的火车从另外一条铁轨上跑过,冉依颜抬头,高山,红色的大片大片的土壤裸露在山头,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地方,真的觉得好有趣。
无聊中,她掏出手机,那屏幕是黑色的,手机,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开机,这个手机连同这个号码,她现在都不打算用了。
手机里的,就是她满满的负累的过去。她不想去重新翻开。
一觉睡醒,已经过了七个小时,冉依颜下了火车,吃了些干粮,提着行李,来到这个陌生的h市。
她做公交车到了城市一处的边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她提着包包,举目无亲,甚至不知道今晚在哪里落脚。
h市市郊有一条护城河,围绕着这个还算规模的城市,而现在,护城河旁边隔上白米就是一幢一幢白色瓷砖,欧风韵味十足的花园别墅。
冉依颜一家一家的走了很久,从昨天到今天在火车上没有吃东西的她,只有早上吃了包包里的唯一一颗面包,可是,那根本不填肚子,她身上的钱不多,那张风冿扬给她的卡她不敢消费,取钱,她怕他查银行的记录找到她,另一张卡只有少量的钱,她要省着用。
她走的时候,准备并不是很充分,能从那个恶魔的眼底逃出来,对她来说,已经相当的不错了。
而冉依颜又一次经过的一家,很漂亮的欧风别墅,三层楼的房子,修建的风格很精致,白色的罗马柱,台阶都是一寸寸的白,绿油油的草坪,门前的花园很大,草坪上停着各种豪车,就冉依颜熟知的布加迪威龙就有两部,其他的更不用说。
美丽的花棚,草坪上还放置着一把一把的沙滩伞,穿着西装礼服的人群端着酒杯在里面优雅的走动,觥筹交错,冉依颜知道,这又是一个豪门婚姻嫁娶。
台面上放着鸡尾酒和十层的大型蛋糕,因为那蛋糕,冉依颜吞了吞口水,她饿,不由自主的拿着包包就走了过去。
门口没有守卫,她出来就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下面是蓝色的紧身裤子,高跟鞋,看起来有些落魄,但是走进去,在这些人中,也不算落魄的太碍眼。
她不喝酒,但是也动不了那蛋糕,还好那盘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她趁人不注意,快速的抓了几个放在嘴里,狼吞虎咽。
其实,这些人本来就不认识她,而这些东西也是免费对外开放的,颈上系着黑色领结的侍者在人群里端着点心和酒水穿行,身边人身穿插,却有条不紊。
终于,在大门口,几个保镖护着一辆新款的劳斯莱斯豪车缓缓穿越进来,那新款的车身,每一寸都闪着夺目的光,彰显着主人无与伦比的华丽和奢侈,那就是相当的一个土豪。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人群中,不知谁这样哄闹一声,整个气氛都热起来了,车豪气的停在路中间,然后,在三四个保镖的护航下,为首的半倾着腰以示尊敬,将车门打开,手放在车门的上方,做着护头的动作。
终于,一只擦的光亮的一层不染的皮鞋首先下地,仿佛是古代倾城女子要揭开面纱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冉依颜坐在点心台的旁边,如同其他人一样凝神静气的等待着新郎露脸的一刻,冉依颜在想,这又是一个怎么样的英姿爽飒的男人呢,应该是哪家的大少吧。
冉依颜这样想着,一口糕点放在嘴里却愣神的看着车里的人吞不下去,终于,等到半身下来,然后冒出来一个头,她差点就一口糕点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