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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她答应得如此轻易,令阿援和阿摇都有些惊讶。阿摇迟疑着开了口:“小娘子,您……您喜欢他么?”
  “什么?”秦束下意识发问,回过头,却见两个贴身婢女都露出她不能理解的神色,不由得笑了,“这是什么问题,我从未想过。”
  ***
  萧霂这一晚在显阳宫睡得香甜,翌日上朝,便有公卿上奏,道嘉福殿例行修葺已毕,官家当移驾于彼,正位临民。梁太皇太后下诏准奏,同时令温太后为官家请来的几位老师并乳母鲁氏都入嘉福殿陪护,这也算是两边安抚的折中法子。
  夏日午后光阴悠长,秦束正坐在庭中的藤萝阴下品茗读书,前殿有人来报,道是永宁宫温太后驾到了。
  秦束一身湖绿襦裙,裹着玉色腰带,款款地迎了出来,“什么风今日竟将母后吹来了?”
  温晓容笑道:“想你了,便来瞧瞧你。”
  秦束将她往里边请,又吩咐阿摇、阿援看茶。温太后坐下之后,脸色就变了,变得忧心忡忡似的,还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秦束眼帘微抬,眸光波澜不惊,“母后有心事?”
  “是啊。”不过是几日光景,温太后看上去神容却已憔悴了不少,“自那日太皇太后将官家带走,我便茶不思饭不想,只是思念官家。”
  “母后在朝堂上,还可以见到官家的面。”秦束盈盈地笑道,“可我出不去这个宫门,官家若不肯来时,我才是一面都见不着他呢。”
  温太后抬袖洗茶,一边温和地道:“官家年纪小,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避重就轻,秦束领受了,只在心上冷冷地瞧着她。果然,便听她起了又一个话头:“官家总会长大的——其实我最忧心的,还不是这个……我忧心的是,我母家那个小女子啊。”
  “母后是说温家小娘子,温玖?”秦束笑道,“她的事情,自有大长公主来操心么。”
  温太后叹气道:“原先给她许了秦家二郎,万全的姻缘,谁知道会出这样的岔子?上回大长公主来找过本宫,道是婚约取消之后,阿玖便闭门不出,成日价地哭,可见是伤透了心……”
  秦束故作惊讶地道:“可是,可是这是好事呀!不是我说,我那个二兄,当真混不吝,大长公主原该给阿玖找个更好的人家……”
  温太后低低地道:“你也是这么想?”
  秦束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两圈,复笑开:“我明白,母后是在担心这样一来,秦家会疏远温家吧?无事的,无事的!”秦束伸袖拂了拂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秦家同温家,往后还要同舟相济,一力保住官家的皇位呢,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外人离间的。尚衡与阿玖的事情,母后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听了她这样的保证,温太后复抬眼度量她的神色,却见对方身子微微前倾,眉宇间一千个一万个地诚恳。温太后静了半晌,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怕弘训宫那边生气……”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秦束笑道,“先帝的遗命是让您同杨太后两宫听政,可没提到弘训宫。老太太的性子又是最和缓的,您只要莫让她太生气了,她自然不会与您为难。”
  温太后那提在半空的心终于是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秦束既笑得粲然,温太后也就只能不无尴尬地陪着她笑:“这样便好。”又轻轻地道:“本宫还有个主意……前些日子,小秦将军去永宁宫面圣,正巧撞见了我那不成器的小女雩儿——就是平乐长公主。”
  秦束的笑容微微地滞住,却只应了一声:“嗯?”
  “我看两个年轻人聊得很欢嘛,往后多聚聚也是可以的。”看清了上方秦束的表情,温太后终于感到扳回一城,从容的笑也终于回到了脸上,“不过本宫眼下是懂了,年轻人的事儿,强扭不来,还得看缘分……若实在有缘无分的,那便没法子强求,皇后你说是不是?”
  秦束笼着袖子,先轻轻抿了一口茶,茶烟缭绕之中,她那双幽清的眼睛里仿佛也染着雾气。
  她知道温晓容正在观察着自己,在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与温家作对,还是不过与她晃着虚招。
  好在这场面上的应对秦束早已熟稔,做起来几乎要让她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谁说不是呢。”
  末了,她放下茶杯,轻轻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某眠家的幼儿园大班里。
  顾泽:朕六岁的时候已经手刃奸臣。
  徐肇:朕六岁的时候已经灭了齐国。
  萧霂(咬手指,愣愣,突然大哭):朕,朕要转学啊呜呜呜哇——!
  第31章 俱是梦中人
  这一日傍晚秦赐入宫来时, 秦束特命厨下备了难得的丰盛膳食,叫秦赐一时不自在地愣住。
  “你每回总是吃了饭过来。”秦束坐在对面, 一手撑着头懒懒地半卧着,看他对着满案珍馐手足无措的模样,颇感有趣,“那是叫人笑话我显阳宫寒碜, 供不起一顿饭呢。”
  秦赐道:“末将并无此意……”
  “尝尝这道金乳酥, 新鲜做好的。”秦束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执箸给他夹菜, 黄昏的殿内只燃着一盏荧荧的豆灯, 映得她鬓发如云,他回想起那发丝的触感,却仓促地低下了头。
  他默默地吃,秦束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气氛微妙地尴尬, 但又谁都不想出声打破。待他终于吃完,她命人来收拾杯盏, 才轻轻地、若有若无地道了一句:“上回永宁宫的温太后来见我,想同我和好。”
  秦赐看了她一眼,“当初将您关在东宫, 就是她的主张吧。”
  “此一时,彼一时。”秦束漫漫然道,“你不见先帝临崩之际,温司马竟敢屯兵宫外?我虽然借太皇太后的面子从永宁宫要回了官家, 但淮南温氏的势力掌着兵马,到底不可小觑,如今之计,也只能处处给她陪着笑脸。”
  “我也有兵马。”秦赐直接地道,“往后您若有难,我也敢兵临城下。”
  “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得?”秦束笑起来,像是宽容一个小孩的任性,但眼里却又亮着光,像是喜欢听见他这样说话,“你是胡人,更要小心才是。”
  “你若有难,我为何还要小心?”秦赐的神色却很认真,像在跟她较劲似的。
  秦束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额头,笑,“倒也是这个理儿……”
  他的眸光略黯了一下,想同她争执什么,却又无凭无据一般。但听她续道:“温太后来,是因为我二兄与温玖的婚约没了,她怕秦家生变,要在我处求一个底。”
  “什么底?”秦赐注视着她。
  秦束抿了一口茶,“她提到了平乐长公主,说你们很聊得来。”
  秦赐的面色微微变了,旋即抬起审视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却没有开口接话。
  秦束瞥他一眼,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什么都没说,不会随随便便就卖了你的,你且放心。”
  秦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心。
  眼前的少女笑得从容,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可能她知道,她只是太残忍了。
  秦束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平乐长公主,虽然容貌性情都算上佳,但她的母亲,却实在讨人嫌。”她歪着头想了想,“眼下是只能虚与委蛇,但早晚有一日,秦家和温家,是不能并存的。”
  秦赐的喉咙动了一动,“你……你不在意?”
  “在意?”秦束看向他,他的眼神很深,但又很清晰,写着什么她都一眼能懂,但却不能回答——
  她这时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难缠的男人。给他一般的东西,他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他只会始终无遮无拦地盯着她,等着她说出他爱听的话。
  秦束伸手朝他轻轻招了招,声音也自低了:“你过来一些。”
  秦赐方膝行了一步,她的双手已藤蔓般缠上他脖颈,他的心一惊,继而又猛烈跳动起来——
  是她吻住了他。
  像是在安抚他一般,如小猫一般轻舔他的唇,一遍又一遍描摹那冷薄的唇形,直到他终于张开了齿关。
  她在他的呼吸之间轻幽地喘息:“我是在意呀,在意你当初在我这里装傻,见到了平乐都不告诉我。”
  秦赐伸出手,轻轻抚过她那柔顺的长发,一下又一下,令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声音低沉:“若告诉了您,您待如何?”
  “不如何。”秦束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么也不该便宜了她不是?”
  ***
  心上像是一块大石重重落了地,可是却砸出一个更大、更黑暗的空洞。
  他将她往榻上推倒下去,顿时叮铃哐啷从案上掉落下无数杂物。她一边笑,一边却逗引着他,让他焦急,让他气恼,让他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压抑的火。
  “你可不要……可不要……”明明已软了气力,她却还变本加厉,声音如那油灯上的雾,既轻且腻,悠悠然地晃动,“可不要同平乐做这样的事情啊?”
  这侮辱一般的调笑,令他心头无名火起,报复一般在她那雪白的颈子上咬了一口,她惊笑一声,身子却将他缠得更紧。
  交缠的双足轻轻地摩挲着,将地上的氍毹都踩得发皱,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两株青青草木,时而合拢,时而分开——
  她默默地抱紧了他宽阔的肩背,灯火映出他的身体微汗的轮廓,那么沉着,那么有力量,是她所缺失的沉着,与她所从未见识过的力量。
  在这幽暗的光阴中,在这新凉的尘梦里,只要有他的庇护,她仿佛就能自由地蔓延,自由地生长,自由地往渺无边际处飞去。那些宫闱底、朝堂前的血光剑影,也全都成了琐屑的事情,甚至抵不过他的一弹指,便纷纷散作尘埃了。
  她知道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梦。可这幻梦若是永不要醒,该多好啊。
  ***
  欢爱之后,两人便草草地躺在绒毯上,秦束枕着他赤裸的胸膛,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画着圈,一边道:“见一面本就很艰难,往后你便不要再生气了。”
  生气?他下意识想反驳,却立刻又明白过来。
  她说的是上次,他被她拒绝而离开的那一次。
  “阿援说,那夜你回去时,脸色拉得老——长。”秦束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又笑着凑上前望着他,“今日你可满足了吧?”
  她的发丝垂落在他胸前,挠得他发痒。他凝着她那双幽丽的眸,喉结上下滚了一滚,“满足?”
  他怎么可能满足,他只是尚且不敢多要罢了。
  秦束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嫣然一笑,“其实你看,我入宫之后,官家也不曾来过显阳宫几次,我们还可以……这样过日子,岂不是很好?”
  “您当真认为,这样就很好?”秦赐道。
  秦束的眼神有些慌乱。她慢慢直起身,蹙起眉,“不好吗?你……你不喜欢?”
  秦赐抬起手,轻轻抚摩她的脸颊,她今日没有梳妆,小巧的脸上容色透出苍白。他静了片刻,垂落眼帘,道:“我很喜欢。”
  她抓住了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
  “外边的人,早就议论开了……”她漫漫然地笑,眼中却没有笑意,“说我养了个胡儿做男宠呢。”
  “我就是您的男宠。”秦赐静静地道。
  秦束笑道:“那你可要听话,绝不能背叛我呀。”
  秦赐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五指轻轻地扣入,摸索着她的指节;他的目光却始终锁着她:“我不叛您,您也不可叛我,如此才叫公平。”
  秦束的笑容渐渐地消失。
  “我不会叛你。”她道。
  他反反复复地端详着她的脸,她的秀丽的眼眸,眼角的线条微细而上挑,眼珠子是纯粹的深深的黑,不论在何种境地里,总不会改变那里面的一片清冷。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想知道她这五个字到底是不是真心,可是这本身也是个无稽的问题,他是不可能寻得出答案的。
  于是到最后也只能将更加激烈的吻覆上来,仿佛是对她这句话的回应,又仿佛只是想将她这句话深深埋入这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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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过后,朝廷下诏,遣河间王萧霆随军往北边驻防。临行之前,萧霆便到秦赐府上来道别。
  天气颇热,他只穿一件轻薄长衫,负袖站在将军府偌大的厅堂上,堂外绿叶荫中传出蝉鸣阵阵,令人心头焦躁。李衡州先给他伺候了茶水,他望了望四周,但见数名侍婢窈窕侍立,转头问李衡州:“你们家将军,今年多大岁数了?”
  李衡州笑,“正巧,上回官家还问起这个事儿。”
  “官家?”萧霆眉头一皱。
  “温太后抱着官家,在式乾殿觐见时问的。”李衡州捧着空盘子,笑得见眉不见眼,“说是要给将军办寿宴呢,但将军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的生辰,太后就差人去黄沙狱里查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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