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想必对唐朝稍有兴趣的朋友,都听过她那句“我后为猫,使武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
  在这样的身家背景下,这位四皇子的日子是真的很苦了
  而李璟作为他的嫡长子,其实和乡下泥猴没啥大的差别
  不过清贫归清贫,小朋友的童年还是很快乐哒
  第12章
  他想了想:“我出身微贱,本是草莽一个,根本不是官学里的生徒,连被甄选的资格都没有,恐怕要辜负郡王爷的期望了。”
  李素节抚手大笑一声:“此言差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从古至今都不缺困境里面逼出来的英雄豪杰。就拿汉时名臣陈平来说,他出身贫寒,地位低贱,但勤学不辍,艰苦奋斗,终于光耀门庭,流芳千古。所以真正的良木,愈是在贫瘠的土地,愈能扎根得更深更稳。从来英雄不问出身,能否有成还赖时运,你难得有这样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又怎么能轻纵了呢?”
  这位四皇子的话语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要放在高考场上,绝对是一篇令考官叫好的满分作文。
  可惜吴议是个不爱文学爱科学的理科生,这种博古论今的励志议论文早就折磨过他整个高中生涯,让他生生锻炼出一双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眼耳。
  更何况出人头地未必就是风光好事,君不见扁鹊惨遭同行妒杀,华佗亡于政客毒手,现任皇帝李治动不动就要头风发作,算算年头,过不了多少年就要迎来武则天统治下的酷吏时代。
  他可不想尝一遍请君入瓮的把戏。
  总而言之,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话放在哪个时代都不会错。
  于是他淡淡一笑,又把太极推了回去:“郡王爷言之有理,只是我命薄福浅,老天赐我不死已然是莫大的恩惠,又岂敢觊觎更多。”
  李素节还不肯死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孔明先生尝自叹命途多舛,终成一代名臣,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吴议几乎闷出一口老血,要和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文科小天才李素节辩论,他那点墨水实在是不够用。
  也难怪武则天这么厌弃这个别人家的儿子了,李素节动辄就引经据典地写篇小论文,内容还多半是忠孝仁义那一套朽出虫子的老生常谈,他本来是跟亲爹剖心剖肺地陈情,只求一个安稳日子,却没意识到一字一句都戳到继母的背脊骨上。
  武则天可不是受人恩惠的吴议,既然不能从文章里挑出错处,就干脆大手一挥,赐他个永不归京。
  眼不见,心不烦。
  李素节自知一篇《忠孝论》害苦了自己,从此投笔从言,再也不白纸黑字地留下证据了。
  吴议有幸成为继李璟之后第二个长篇大论的受害者,正绞尽脑汁如何把这糟心事敷衍过去,李福已慌慌张张从门口撵过来。
  “老爷,吴府的人来请,说请您过去和张博士同席吃顿饭,还有……”他觑眼瞧了瞧吴议莫名欣慰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补充,“还有吴公子,说也请你过府一聚。”
  吴议才松了的一口气顿时又堵回心口:“我?”
  李福捣蒜似的点点头,也跟着主子一起加入八卦的阵营:“吴先生来了我们郡王府这么久,吴老爷从来也没支过人问个信,今天却特意要你也入席,准是张公开了金口!”
  还不等吴议出言谢绝,李素节已经开了尊口:“你去回个话,说我们即刻就来。”
  李素节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吴议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跟着他拖着李家上下几口一起去吴府蹭饭。
  前脚才踏进门槛,耳后便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母亲说当日有人指天画地说自己和吴府了无干系,否则誓不为人,吴九,听说你也在场,可知道是谁?”
  吴九抻长了舌头怪声怪调地附和:“那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不是吴家的人,却腆着脸皮继续姓吴,老奴也不知道该喊他什么名字了!”
  吴栩主仆二人缩在旁院,隔一道墙几乎是指名道姓地奚落吴议,言语中的刻薄尖酸连李素节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改名换姓是要报备官府的大事,吴府明面上一刀两断答应得痛快利索,江氏却背地里早压了吴议的户口不肯放人,要倚仗这位父母官自己去审理自己家的破事,跟与虎谋皮有什么分别!
  就算吴绩肯卖他郡王爷一个薄面,按当朝律法规定,普罗百姓要分门立户,须地方上先行批复,再在年末统一上报户部,等着来年开春的文牒发下来,才算是正式完成了手续。
  所以,吴议要摘掉吴家的姓氏,还早得很。
  吴栩正是捡了这个空漏借机嘲讽吴议,不过有贼心没贼胆只敢隔墙放话。
  李璟牵着吴议的手,全然听不懂隔墙的恶意,本着不知为不知的诚实品质,还是悄悄地戳了戳吴议的腰杆。
  “他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吴议冷眼望旁边一瞧,回敬一句:“咱们是人,当然听不懂狗说话了。”
  李璟信以为真,小手攒紧了吴议的拇指:“这里有小狗变的妖怪吗?”
  吴议不禁哑然失笑,差点忘了这孩子迷信鬼神难以自拔,当然听不出他的反讽之意。
  他收回目光,垂首一笑:“不怕,狗都是仗人势的,只要你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它们也只敢隔墙吠人,不敢伸口咬你。”
  吴议的一番话意在言他,字字都扎在吴栩心口,他恨不得真的冲破这道墙一口咬上去,却被吴九半拖半拉住。
  “少爷,夫人再三交代过,如今张博士住在府里,咱们处处都得谨言慎行,今天若和他起冲突被张博士瞧见了,岂不白白便宜了他!”
  吴栩咬得一口牙齿都吱吱作响,忍不住冷哼一句:“说得也是,他素无教养,出言不逊倒不奇怪,我可断不能为这种败类坏了名声!”
  他声音高过墙去,就要看看吴议还有什么话说。
  等了一响,隔壁都是一片静悄,他略觉不对,吩咐吴九去瞟一眼。
  吴九得令,搬了个梯子往上一爬,但见门口落叶扫过,哪里还有半片人影。
  等吴栩阴沉着脸回到厅堂时,众人早已列席坐好,张起仁端坐席首,睥睨四下,无形中透出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度。
  李素节和吴绩分列其侧,江氏手执一枚官窑出的汾白瓷壶,满面恭顺地替他三人添一杯新酿的桂花酒。
  他目光下移,便瞧见了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吴议感知似的一抬眼,正巧和那道夹着刀片的视线相洽。
  两个少年横眉冷对,目光擦出电光火花。
  张起仁看在眼里,面上依旧屹然不动:“张氏与吴氏有世代之好,你们既是学生,又是老夫的晚辈,学海无涯,如遇困境,也可以和老夫说道说道,我虽老矣,也算是见过许多风浪了,还能给你们指点一二。”
  这话说得亲切入耳,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弥散开去,接着便被酒菜的香味填了空。
  牡丹燕菜、奶汤炖吊子、烩四件、洛阳酥肉、料子凤翅、酸汤焦炸丸、水氽丸子、圆满如意汤……洛阳宴二十四道菜一样不差。
  一道道珍馐流水介端上桌,馋得李璟口水直流,而列席的大人们却个个面色矜持,仿佛嚼在嘴里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同席而坐的大活人。
  酒过半巡,菜也上完最后一道,最后端上桌子的才是今天的正题。
  “博士已巡视过袁州的官学,不知有没有入眼的学生?”
  张起仁只寥寥动过几筷子:“都还是孩子,哪里看得出长短,只要悉心栽培,个个都是好苗子,自然,令公子也是极出挑的。”
  吴绩心知这位老太医素性寡淡,饭吃三分饱,话说一半多,虽透露出要他安心的意思,却不点明到底要哪个“令公子”。
  江氏笑吟吟地替他斟满酒杯:“博士所言极是,妾身虽是妇道人家,也知道有教无类的道理。但妾身私以为再无类也必得是善类,否则岂不就成了为虎添翼、助纣为虐吗?孩子们的才学也不过尺寸之间,还是挑个品行端正的要紧。”
  李素节亦深表赞同:“孔夫子有言,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我看官学里的学生也不见得就品学兼优,倒是没入官学的也有先修德行的好儿郎。”
  这二人借着孔老先生的话博弈一番,都暗讽对方家的小孩有才无德,还是自己举荐的是可塑之才。
  张起仁高坐其间,仿佛席间惊涛骇浪拂过身侧,都化作和风细雨的一厢笑语。
  两人有来有回,到底江氏在口舌上输了饱读诗书的郡王爷一段,却也不急不躁,依旧春风拂面。
  “这一杯,妾身敬郡王爷。”她含笑道,“议儿叨扰贵府多时,少不得给府上添了麻烦。这孩子年纪小,气性高,当初为着藏掖了砒霜的事情就跟我们做父母的翻了脸面,若在郡王府里有不敬之处,还请郡王爷多多海涵。”
  当着张起仁的面重提旧事,江氏的心思几乎是昭然案上了。
  李素节醉眼半觑,见张起仁果然被勾得眉心一动。
  白日吴议只说神仙高人赐了神药医好了血症,他也未尝放在心上,现下看来,这里头却另有一篇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武武虽然行政暴虐,但是对文化人还是非常欣赏的
  比较有名的就是骆宾王那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简直字字扎到阿武的脊梁骨上
  但是阿武还是认为他的才学过人,并且大加赞赏
  而李素节的《忠孝论》并没有流传下来,想来文章质量也不怎么出彩,再加上内容又戳到了阿武的心口上,所以反而被这篇示好的文章所连累。
  第13章
  “砒霜是须医官拟方才能购买的药材,是谁给他开的方剂?”
  江氏一摇头:“这妾身就委实不知了。”
  张起仁笑容淡去,神色严肃起来:“砒霜乃是剧毒之物,此事怎可草率了结?这虽然是你们的家事,同样也是该上报官府的案件,吴公,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断不可徇私枉法。”
  吴绩骤然被点到名字,从菜盘里抬起一张松弛的圆脸:“张公教训得极是,只是稚子年幼,不忍他受公堂之苦。”
  江氏急着又添一刀:“这砒霜的来路和去处都说不清,妾身想着这孩子年纪尚小,难免有些骄纵急躁,既然也没闹出什么事端,便按家规处罚了便是,谁知这孩子便冲了脾气要闹起分家,才弄得今天这个田地,让您老见笑了。”
  吴议在下席听到此话,本来无甚表情的脸上也不由带出一丝冷笑,论起颠倒是非的本事,他比这对夫妻还是差了一截。
  张起仁两朝元老,数度宫变,江氏言辞下的一番城府哪里瞒得过他。
  “你倒说说看,你拿砒霜做什么?”
  他抬手点向吴议,不像质问,反倒像考查学生般严格认真。
  吴议脱席而出,正准备搬出一套缥缈仙踪的理论,便见堂上李素节抬手举杯,大一副局外闲人坐等好戏的姿态,袖口一甩,露出半张白纸黑字的笺子。
  砒霜,蟾酥,轻粉……
  ——正是他当日给李素节看的方剂单子。
  吴议晃过一眼,心底登时彻明。
  也实在难为他把这么一张别字乱飞的药方从盛夏揣到初冬,就等着在张起仁面前进献他这个捡来的宝贝呢。
  “回张公的话,砒霜虽是剧毒,但也是良药。”吴议斟酌着词句,逐字逐句道,“草民擅用砒霜,的确是草民之过,但草民绝无害人之心,而是为了治病之用。”
  李素节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根本不容他不从实招来。
  张起仁眼色一沉:“你口口声声为了治病,到底用了什么方子?”
  吴议将在心里字字拈烂的方子缓缓背来:“君砒霜,臣蟾酥,辅轻粉,绿豆缓和,硫黄解毒,再辅以西党参,全当归,生白术,生黄耆,怀山药等生血补气益元养神之药,每日煎服。”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
  吴府上下都以为当日那出好戏要不是庶子图谋毒害嫡母,就一定是嫡母栽赃诬陷庶子,谁也没料到吴议竟然真的拿砒霜做了药材,把一条病入膏肓的命硬生生又拖了回来。
  震惊之余,也就难免钦佩,在这个发烧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能医治血症这种绝症的不是神仙,也绝非凡人。
  稍有眼见的早已悄悄捡了纸笔,把吴议的方子一字不漏地记下。
  张起仁从医数十年,一听便有分晓,这个方剂虽与孙思邈所授有二三出入,但大体的思路是没有错处的。
  他深深望向吴议:“为何在官学问你时,你不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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