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打算。
  她也是为了席宗鹤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
  尚未进组,我就是想想我们三个在同一屋檐下拍戏,都有种荒诞漫过胸膛的窒息感,修罗场也不过如此了。
  “好,我知道了。”我向她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同江暮搞在一起的。”
  他最倔的样子我都看过,最倔的时候我都经历过,还怕这点小风小浪吗?
  第8章
  席宗鹤的倔,源于他骨子里的傲。
  医生说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偏不认命,坚持复健,半年后竟然也给他站了起来。如今除了阴雨天他的腿会格外酸痛,平时不太能做剧烈运动,其他都与常人无异。
  他买我五年,替他做挡箭牌,敷衍家人,也做给江暮看——我身边从不缺人。
  复健时他脾气暴躁,无人能忍,唐丽以为我对他不离不弃,实际上我是对钱不离不弃。
  我和他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他帮我还债,还帮我把身上的经济约解了,全款付了违约金。
  这笔钱等于救我于水火的甘露,那时候别说五年,就是卖一辈子屁股我恐怕都会愿意。
  替我解约后,他还为我组建工作室,将桑青指给我做经纪人。头两年我停工状态,一直陪他复健,忍受他的坏脾气。
  复健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我总劝他不要心急,慢慢来,心情好时他会听我的,但他若心情不好,就会迁怒他人,对我又吼又骂。
  他瞪着眼歇斯底里的样子着实恐怖,他叫我滚,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但转念一想,他出了车祸又遭恋人抛弃,已经很惨,若我这个花钱买来的演员还演不出深情款款,他惨得未免有些过分。
  这样一忍就是两年,期间我不仅要当他护工陪他复健,还要替他解决性欲问题,十全保姆也没我优秀。
  后来他病好了,能走了,就开始了和江暮单方面的激战。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跟在他身后全面复工,捡他掉的胜利果实的渣渣,也总算是尝到了点被包养的甜头。
  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又过了三年,在我以为名为人生的股市里,我的那支股票势头渐好,就要涨停的时候,事态急转直下,一夕间就跌回了五年前,不知道还有没有重回巅峰的时候。
  隔天一早,我仍旧是早早离开了住所,走前看了眼席宗鹤的房门,没有一点动静。
  桑青照例开车来接我,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助理雯雯。
  雯雯前些日子老家有事跟我请了半个月的假,那会儿我寻思着就算席宗鹤醒了也要在旁照顾他,自己估计要很长时间不能工作,就准了她的假。没想到等她再回来,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棠哥。”雯雯乖巧地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笑了,问她干吗呢。
  “席先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你不要太伤心。”
  她是个好孩子,心软又富有同情心,一定替我难过了很久。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的,医生也没说他就一辈子想不起来了,指不定明天就记起来了呢!”
  雯雯吸了吸鼻子,闷闷“嗯”了声。
  今天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拍《好男人》的杂志封面。这本杂志虽然叫得这么阳刚,但其实是本纯女性读者的杂志。除了封面从创刊起用的都是清一色男星,里面的内容从穿搭到保养,满满少女心。
  我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一刻钟,主编汪倩带着两个小编辑亲自下来迎我,并在我做造型的时候对我进行了简单的访谈。不外乎一些“最近的动向”、“即将开拍的新戏”、“对粉丝的期许”这种事前对过,千篇一律的问题。
  前几个过得很顺,我回答的也都是事先背好的稿子,可轮到“心目中的理想型”时,我一下子顿住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汪倩见我不应声,笑着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怎么想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理想型啊……我希望我将来的另一半可以是个温柔、体贴、细致的人。”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最重要的是,脾气不能太差。”
  做完访谈,又拍了组照片。摄影师快门按得飞快,拍完了盯着相机看了半天,抬头夸我很上相。他真是嘴甜,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我都想问他要张名片了。
  回到车上,还没坐稳,桑青就兴奋地告诉我马导新戏我试镜过了,虽然没得到理想中的角色,但马导给了我一个男二的角色。
  我扣着安全带,闻言不走心地回了他一个假笑。
  他看出不对,放下ipad问我:“你这什么表情?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唐丽问人要来的。”我一句话概括了下。
  桑青不是愚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然后就不说话了,原本高兴的表情也淡了不少。
  这部电影的领衔主演只会是江暮和席宗鹤,就算我拿了个男二的角色,片头放出来还不是和男三男四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行业,不是第一就没有意义。永远给人做配,到老了或许能得一句“黄金配角”的称号,等不到老了的,就会泯灭于众生,连个安慰奖都没有。
  桑青扯扯嘴角:“他们动作倒快,昨天谈好,今天就来邮件了。”
  他让雯雯开车,自己和我对了对开机时间和拍摄周期。
  马巍相是位精益求精的导演,没有选到合适的主演前,哪怕万事俱备,他是绝对不会考虑开机的。所以拍他片子的演员,有时候也会非常头疼,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档期。
  不过话说回来,能演他片子已经是很多演员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了他推掉别的合作机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要是怕这点,也就不会去试镜了。
  《风声鹤唳》的开机时间定在下个月十八号,是个好日子,我还有一个月可以熟悉剧本。
  在车上摇摇晃晃小睡了一觉,再醒来是被桑青小声叫醒的,说我们已经到了“罗暝墓园”。
  我从调低的座椅中起身,让他们在车里等我,然后一个人下了车。
  清明快到了,今天的第二件事,便是来墓园祭拜我干姐申美芳。
  在大门口买了一束单调的菊花,我缓缓朝着记忆中的那块碑走去。
  他们申家可能基因不好,弟弟得白血病死了,姐姐得乳腺癌死了,都不是寿终正寝。
  美芳姐离世前有一次还跟我开玩笑,说自己还好没结婚没孩子,不然就要害人了。
  她心态真是好,要是我,怎么也会想:“死都要死了,好歹也要穿一次婚纱。”
  那时候她就算是要我娶她,我肯定也会答应的。
  她之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一辈子都感念她。
  找到了美芳姐的墓碑,我将鲜花放在她碑前,蹲下身替她擦去照片上的浮尘。
  美芳姐挑了张她十八岁时候的照片做遗照,漂亮的不得了,看着这张照片,我才有点她出生电影世家的感觉。
  申家老一辈是第一批电影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虽然不拍了,拍不动了,但底蕴还在。美芳姐借着父辈的荫庇,在娱乐圈经常做些电视剧的小投资,偶尔也充当活动牵线人。
  她投资的剧,虽然不能说换主演就换主演那么霸气,但是把我塞进去做空降兵还是可以的。
  第一部 剧,我记得很清楚,是部民国偶像剧,我演个富家少爷。角色不大不小,算个男三。
  剧组里的人,总是不待见空降兵的,见我总是出入美芳姐的豪车,便传谣说我同干姐不清不楚,我是她包养的小白脸。
  天地良心,虽然我的确做过小白脸,但和干姐却是清清白白。
  第一次演戏,我其实压根摸不着南北。让我逢迎拍马扮狗腿子还行,要演正经角色,我自己都觉得尴尬。
  导演大概实在看不下去,就请了位戏剧学院的老师来教我情感的流露,可我朽木一块,终究不得要领。
  导演拍不下去,就让我暂时休息,他先拍其他的。
  他拍不下去,我也实在演不下去了。正好那也是我第一次进影视城,趁这机会我一个人租了辆自行车散心加游玩,想放松一下。
  我拿着导览图,第一站就去的皇宫景区,因为据说那里是整个影视城最恢弘大气的景点,许多影视剧的著名场景都是在那里拍的,里面就有我非常喜欢的几部电视剧。
  然而到皇宫景区时,里面正好有剧组拍戏清场。
  我一泄气,本来都想走了,突然听到场务冲着人群高喊,说缺群演,问有没有人愿意做的。
  我可能比较鹤立鸡群,场务看了圈,一下挑中我。而我又可能实在想要参观传说中巍峨的大殿回廊,连演什么都没问,竟然点头应了下来。
  皇宫果然威严大气,宫殿也十分的好看。但还没等我欣赏完,场务就迅速为我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和帽子,让我站在大殿的柱子旁边当壁花。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人演戏,我们那个小剧组两个主演好歹也是科班出生的大学生,对自己的演技可是非常自信的。
  但要和这部剧的演员比,那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幕戏我其实也不知道剧本是怎么样的,演员就位的时候,我就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跪在殿上指定位置,侧身向着我。
  镜头对着他另外半边身体,我成了远处的虚景。
  我百无聊赖关注着他,存了点偷师的心。
  那个男人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忽然抬起了头,看向空无一人的王座方向,眼神阴鸷,浑身紧绷,仿佛那里有着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他的面部微表情简直出神入化,叫人看了头皮发麻。我从不知道,有人可以用一双眼睛就演出一系列恩怨情仇的。
  那幕戏拍完,我久久难以回神。
  场务给我结钱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胳膊,问到了那个演员的名字。
  ——席宗鹤。
  是个新人,和我一样。
  虽然直到一年后这部有我做布景板的剧都没播,但席宗鹤还是靠着脸和不俗的资源在娱乐圈扎下了根。
  他是真的老天爷赏饭吃,天生演技技能点满,别人羡慕不来。
  后来和他在afterparty遇上,我是真的有心结交,才会端着酒去搭讪。现在想来我简直想掐死那时候的自己,我怎么会傻到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呢?
  明明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泥里爬起来的落水狗。
  第9章
  我在墓碑旁坐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
  美芳姐是个爱热闹的人,不知道在底下会不会无聊,有没有人陪她打最爱的麻将。
  “姐姐啊,你走的太早啦。等我下去的时候,你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的模样。”我是一贯不避讳这些话的,要是真能言之必灵,顾源礼早该死千百次了。
  “席宗鹤不认得我了,老天爷真会给我找事做,是不是每过几年就要考验我一下?”我笑了笑,“你说过他是个重情的人,被你说准了,但你怎么没看出来他记性不好呢?”
  为了不让美芳姐担心,直到她去世,我也没和她说自己被席宗鹤包养了。
  她只知道我一直来医院会顺便去看席宗鹤,以为我们是朋友。
  在她弥留之际,脑子已经不太清楚,曾经握着我的手跟我说:“小棠,你要好好的,我是罩不住你了,你以后要多交点像席宗鹤那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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