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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101节

  江璃放了手,自上往下扫了她一眼,“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在房里好好待着,是不是说过别往外跑,你是不是也答应了?”
  宁娆揉着自己的耳朵,低头耷脸,一副心虚模样。
  江璃抬手把她鬓边落上的碎雪扫下,雪柔软冰凉,压在指腹,留下入骨的凉意。他想起刚才跟徐道人说过的话,再看看宁娆,手不由得抖了抖,有些许忧虑漫上心头。
  宁娆偷眼看了看他,低声道:“我要是不来偷听,怎么知道你这么恶劣!你刚才是不是在威胁徐前辈?他为了荀念好,一定不会承认他的身份……我就是不明白,你既然那么不想他是孟天泽,为什么还任由我给姐姐写信,让她过来辨认?”
  江璃凝睇着她的脸,淡淡道:“我若是不准,你能善罢甘休吗?还会想其他的办法来印证吧。”
  宁娆道:“我当然会!因为他极有可能是我的……”
  江璃打断了她,语气温和道:“阿娆,我问你。若是可以重新来过,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被孟淮竹认回去?愿不愿意背着云梁公主的身份过这五年?”
  宁娆睫宇低垂,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满面的痴痴愣愣,下意识摇头。
  摇到一半,她反应过来,抬头看江璃。
  江璃道:“你现在就如同是五年前的孟淮竹,而荀念或许就是五年前的你。他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影山之上与世隔绝,衣食无缺,师父对他疼爱有加,他这一生顺着这道轨迹活下去会是无忧无虑、安稳快乐的一生,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拉入这场残忍血腥的战局?”
  宁娆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不是没有怪过孟淮竹,甚至从前有的时候她也在心底暗暗埋怨过淮竹的自私,自己原本活得好好的,安安生生地当着她的宁大小姐,正常的轨迹便是从一个深闺到另一个深闺,不染尘埃,不沾俗世,本可以一生如此。
  是淮竹的出现把她拉入了一个复杂无比、煎熬无比的境地。
  可是当异地而处,她恍然发现,明知道亲人可能就近在眼前,心里是没有办法当做不知道,不去认的。
  说到底,那种血缘的牵扯勾连是不能轻易被抹掉的。
  可是江璃说的又句句在理。
  宁娆觉得喉咙里一阵干涩,默然地低下了头。
  江璃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柔缓道:“荀念跟你又不太一样。他因幼时高烧,导致脑力天生比别人弱,这不是能通过人为训练而改变的,若是强行把他拖进旋涡中心,纵然有人愿意护着他,可一旦入世,总有些风浪需要他自己去面对,你觉得他经得起吗?阿娆,我不是要阻止你去认哥哥,我是怕你将来后悔、自责,因为他,实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宁娆哑声道:“可是怎么办啊?我已经叫姐姐来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等她来了我要跟她说什么啊?”
  江璃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道:“说什么都行。我在影山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可能要在这儿徘徊数日,你可以说是邀淮竹来此游玩,就算她怀疑,也找不出什么把柄的。”
  宁娆幽幽地抬头看他:“原来你把什么都想好了。”
  她话中含了一丝丝的怨气。
  江璃却知道,这怨气并不是完全冲着自己,还有几分是宁娆对自己放弃确认兄长身份的埋怨和遗憾。只不过此时她除了埋怨自己,只能拿着他撒气了。
  想到这一层,江璃非但不恼,反而隐隐的心生悦。他深知只有对着自己极亲密极依赖的人才能毫无保留地表露情绪。
  江璃好脾气地笑道:“这是我的习惯,遇事爱操心,习惯性反复绸缪,生怕有一点点遗漏,也莫怪你总是说我爱算计人,这想的多了可不就是算计别人吗?难不成还能想着怎么算计自己?不过……”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道:“我渐渐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不如你学着未雨绸缪、多思多虑,将来我就依靠你来给我出谋划策,来保护我,我也好少操点心。”
  宁娆沉着脸,一副不买他账的表情,缄默了好久,依旧是沉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江璃被她这副别扭样子逗笑了,将她揽入怀中,正想原路返回,却听她在自己的怀里轻声道:“我想……想带着荀念下山,出去走一走,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吗?”
  江璃皱眉,低头看她。
  “你放心,我都答应了,不会出尔反尔的。我只是怕将来会有遗憾,万一他真的是……也算我们在一起相处过了,将来就算各自安好,也能留下个念想。”
  话说到这份儿上,江璃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只是,他语气凝重道:“下山去玩可以,但是不能让他拉你的手。他还有可能不是呢,这男女有别,你得注意些。”
  宁娆瘪了瘪嘴,眼皮上翻,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
  影山下的集市自然不比长安,贩卖货物种类很是单薄,也粗糙了许多。不过胜在质朴,街衢两边摆了些粗陋简单的货架,货物堆砌在上面,一声接一声的叫卖回荡在街上,是吴侬软语的悠扬。
  一大早,大家便看见一个衣着华贵、身形挺拔、样貌英俊的男人跟个孩子似得蹦蹦跳跳穿街而过,他身后跟了个身形纤细、容貌极美的女子,一脸温柔笑意地看着他,再往后还有几个穿黑衣总与他们保持一段不远不近距离的貌似护卫的男子。
  影山这边毗邻南淮,南淮又是云梁旧都,多有云梁遗民在此徘徊,而云梁人是出了名的容貌美丽,因此这边人都看惯了美人,寻常美人已不能引起他们的瞩目。
  但今天的这位女子显然不能用寻常美人来形容。
  她高挑纤细,容颜秀美中还隐约带着雍容高贵的气质,望一眼,便觉该在云端中,而非人间凡品。
  荀念本正在撒欢儿,突然察觉到街衢两侧数道射过来的视线,敛去了笑容,默默退回宁娆身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方薄绢,给她把半边脸蒙住。
  宁娆本来一副心神都在他身上,又兼揣了许多心事,没注意到街衢两侧的一样,被他这么乍一蒙,颇有些诧异,一手捏着薄绢的边缘,问:“怎么了?”
  荀念十分不快地扫了一圈周围炽热的视线,忿忿道:“师父说了,直勾勾盯着姑娘家看的都不是好人。”
  看来继上次荀念当着江璃的面儿来拉宁娆的手之后,徐道人还单独教育过他,他现在不光知道不能轻易去拉姑娘家的手,还知道不能直勾勾地盯着姑娘家看。
  宁娆看着他鼓腮、气嘟嘟的模样,一阵想笑,又见他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前,大有要横刀保护自己的姿态,又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只是温暖过后,又是漫无边际、难以言说的失落遗憾。
  她想,若是有个什么办法能确切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孟天泽就好了,只是她自己知道,绝不让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知道了之后也绝不打扰他的生活,只这么放在心里……
  正陷入沉思纠结里,荀念提起她的衣袖晃了晃,指着街边一个汤面摊子道:“阿娆,我们去吃汤面吧,我听师弟说影山脚下的汤面可好吃了,可惜师父总不让我下山,他总说山下危险……”
  宁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果然有一个面摊儿,用四根竹竿潦草撑起一个棚子,里面摆了几张桌椅,老板是个上了年岁的大爷,守着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一股油花香混浊着面汤的清香顺着白烟飘过来,很是勾人馋虫。
  她冲荀念点了点头,两人过去坐下。
  荀念给自己点了三大碗汤面,又给宁娆点了一碗,两人老老实实地坐着板凳等他们的面。
  等的期间,旁边桌几个男人在讨论当今局势。
  “我听说短短数月,已有数支军队去投奔罗坤,这其中还有安北郡王治下的辖军,你说咱们的皇帝陛下到底管是不管啊?”
  “你们都不知道,这安北郡王是在长安犯了罪被贬回封地,这可倒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你们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当今的这位向来勤政爱民,也没听说有他老子那样的毛病,怎么就逼得宗亲外将都揭竿而起?”
  宁娆在一边听着,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汤面上来了,荀念大臂一挥把三大海碗揽到自己跟前,把剩下的一碗推到宁娆跟前,递给她一双筷子,道:“吃。”
  宁娆心事重重地接过筷子,却凝神侧耳听着旁边桌的声响。
  “我刚从城外回来,见叛军已开始拆帐篷,练兵了,瞧着吧,用不了多久这仗就得打起来你。”
  荀念吃得满嘴汤面,唇上还粘着一根菜杆儿,神秘兮兮地凑到宁娆跟前,小声道:“你别怕,等打起来了你就来影山,影山那么高,肯定是打不上来了。”
  宁娆失笑,正抬了手要给他把菜杆儿拿下来,身侧掠过一道冷风,横伸出来一只手,将荀念的手腕捏住,厉声问:“你什么人?”
  这声音甚是熟悉,宁娆歪头,果然是江偃。
  江偃狠瞪着荀念,又回过头看宁娆,满是谴责:“我就知道你和我皇……和我大哥来影山了,怎么还和别的男人出来逛街?还有说有笑的?不对!”他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你们把我大哥怎么着了?杀了还是关了?他若是好好的,肯定不会由着你这么干的。”
  宁娆白了江偃一眼,放下筷子,咬牙,深吸了口气,拼命告诫自己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可是她不打,不代表别人不打。
  荀念眼见自己面前还有两碗半热腾腾的白面条,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讨人厌的男人又抓着自己的手不放,让他没法吃,当即攥紧了左拳,毫不客气地朝江偃挥了过去。
  江偃一门心思要和宁娆理论,没留意,硬生生挨了荀念一拳,捂着眼睛踉跄着步步后退。
  站住之后的江偃彻底愣了,他摸着右眼眶的乌眼圈,又气愤又委屈地看着无动于衷的宁娆,当即一嗓子嚎了出来:“淮竹!快来!有人欺负我!”
  话音刚落,淮竹施展轻功腾空飞了过来,稳稳当当地落到江偃身边。
  她一身深黑窄袖劲装,襟前一圈玄色,束发银簪,带了半边金狐狸面具,看上去很是英姿飒然。
  孟淮竹颇具气势地扫了江偃一眼:“谁欺负你了?”
  江偃腾得指向荀念:“他!他打人,你看看我的眼,是不是青了?疼死了。”
  孟淮竹转身看向他,果然,俊秀漂亮的左眸微微肿着,外侧一圈乌青。
  她立刻快步上前,走到荀念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宁娆忙起身来抱孟淮竹的胳膊,柔声说:“姐姐,误会,这都是误会,他不是故意的,你别……”
  孟淮竹一把推开她:“误会?景怡眼上的伤是误会吗?这小子一副目中无人,傻咧咧喝面汤的样子是误会吗?”她又低头掠了荀念一眼,见他端着个大海碗咕咚咕咚喝得正欢,临了还一脸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到桌上,震得桌上碗筷咣当直响,孟淮竹阴悱悱说:“你,把碗放下,起来。”
  荀念把碗放下了,抹了一把嘴,看了一眼孟淮竹,道:“你是姑娘,我不打姑娘。”
  “呦呵,你还看不起姑娘了?”孟淮竹隔着金狐狸面具满是鄙夷地斜他:“姑娘家照样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荀念左右打量了她一番,看了看她这单薄的小身板,极认真极诚恳地说:“不信。”
  ‘啪’一声,孟淮竹又是一巴掌拍在了面桌上,只听那桌子先是‘咯吱’,而后‘哗啦’,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碎成两半,失去平衡瘫倒在地。
  连同上面的杯碗羹碟凌乱落了一地,满是狼藉。
  荀念看呆了,还没回过神来,只觉肩胛一紧,像拎兔子似得被人直接拎了出去,那股力道带着他在空中一翻,狠狠地把他甩在了地上。
  荀念四脚朝天,在泥土路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坑。
  宁娆忙奔过来,紧抓着孟淮竹还欲进攻的手,大叫:“别打!都是自己人,你这是干什么!”
  唯恐天下不乱的江偃从孟淮竹后背探出半边脑袋,指了指自己的乌青眼圈,冲孟淮竹卖惨:“什么自己人?你瞧瞧,他下手多狠,自己人有下手这么狠的吗?”
  宁娆瞪向他:“你给我一边儿去。”
  江偃幽怨地睨了宁娆一眼,慢慢地把半边脑袋缩了回去。
  孟淮竹垂眸看着躺地上的荀念:“怎么样?服不服?”
  第84章 ...
  躺地上的荀念像是被摔懵了,一动不动,要不是他眼睛睁着,时不时眨一眨,宁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孟淮竹摔晕过去了。
  宁娆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颇为怨念地睨了孟淮竹一眼:“你怎么能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来打人。”
  孟淮竹看都不看她,一把把她推开,胳膊一回,又抓上了荀念的左肩胛。
  一脸愣怔的荀念猛地颤了颤,默默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脏。
  淮竹凑近他,唇角微弯,问:“服还是不服?”
  荀念捂着心脏,瞪圆了眼睛,脸上出现了义愤填膺、宁死不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刚硬表情,郑重其事地抬眸看向孟淮竹,咬牙切齿,无比坚毅地道:“……服。”
  宁娆:……
  江偃:……
  淮竹仰头哈哈大笑,觉得这人看久了还挺顺眼,便伸胳膊揽住他的肩,像逗小孩儿似得捏了捏他鼓鼓、柔嫩的脸颊,不理会他因为被亵玩而愤怒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笑道:“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有前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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