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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节

  “小七——”
  端木弘伸出手,而后无奈的叹息。
  “走吧,别再这儿添乱了。”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睁大眼睛一脸好奇看着场中交战情景的尘儿,他有些失笑。“这孩子智慧早生,如此情形,居然都不害怕。”
  司徒睿也抬头看了眼,然后默默离开。
  燕居武功高强又有几十年的内力,秋明月也算是天赋异禀,学了几年的武,到得如今也鲜少有敌手了,只不过到底是年轻了些,招式柔韧有余,内力不足。凤倾璃本来也是不敌燕居的,但是好在以前服用过玉雪之心,功力大增,再加上秋明月的帮助,两人对抗燕居倒是没有显得局限而退缩。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过了几百招,这大殿的装饰几乎全都被毁坏得一干二净。
  燕居有些心惊,在这样下去,她会力竭而死。如今她的人都死光了,再没有半点依靠。这两人都是世上少有的高手,若非自己这些时间悉心调理将内伤痊愈,只怕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认输,先找机会逃出去再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样一想,她忽然发出毁天灭地的一掌,却是直指打向秋明月。
  “萱萱——”
  凤倾璃被那真气震得后退,见到这一幕,脸色大变,立即迎了上去,抱着她旋转后退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却因没能及时用内力抵挡那强势的掌风而再次伤到内腑,唇边溢出更多的鲜血来。
  “子靖——”
  秋明月睁大了眼睛。
  燕居诡异一笑,而后身影后退就要飞出去。
  秋明月忽然抬头,一挥袖,大门重重关闭。同时手指微动,一根银线飞出,再次在空中缠绕如蛇,如利剑般刺向燕居的后背。
  燕居面色有些青,伸出两指夹住银线,内力催动,银丝线碎裂成灰。她冷笑,然而下一刻随着那线发出的隐形的罡气已经到得近前。凤倾璃也已经回过头来,拼尽全身内力发出一枚暗黑色的暗器。
  燕居不得不后退,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截凸起物。她不妨,一脚踩了下去。心中警铃大作,立即往前扑。然而已经来不及,沉重的牢笼从顶部落了下来,将她整个笼罩。她目光一凛,立即就要劈开,却听到秋明月清冷的声音传来。
  “没用的,这是千年玄铁打造的铁笼,任你武功再高内力再深厚,也无法劈开。”
  她松了口气,压下心中血液的震动,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刚才缠着你,不过就是为了消耗你的内力而已。”
  燕居眼里爆发出浓烈的怒气,“端木静曦,你敢算计我?”
  秋明月扶着凤倾璃的手,看着燕居的眼神复杂难辨。
  “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想过真正与你为敌。正如你所说,你是我外祖母,即便是我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从前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也都可以既往不咎,然而是你一步步逼我。”
  燕居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她。
  秋明月垂下眼睫,语气带着几分苦涩又并几分坚决。
  “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让,但不能容忍有人伤害我的孩子。”
  燕居表情开始晦暗。
  “你也是一个母亲,想想我娘。”秋明月静默的看着她,“你一生就被复国的魔障禁锢,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顾及。呵呵,所以,你不会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我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个异世,从一开始你就只是再利用我。说什么祖孙情分,你一早就知道我的来历。正如你所说,我不过只是占了你外孙女的身体而已,你对我又有几分真正的亲情呢?就连你的亲生女儿,你都可以抛弃,又何况是我?”
  燕居目光在这满殿的斑斓狼藉中显得几分隐藏在黑暗中看不见的狼狈。
  “我并没有抛弃她。”
  “是吗?”秋明月清明的眼让她无所遁形,“是,为了不让她继续走上你的路,所以你让她做一个平凡人。或许,这是你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燕居眼眸淡淡暗淡下来,浑身的冷气和怒气也渐渐收敛起来,平静的看着秋明月。
  “或许,我当初不该去找你。”
  秋明月不置可否,“还是那句话,你自废武功,我放你走,从此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燕居夫人。”
  燕居似乎轻笑了一声,望着珠光辉煌的大殿,眼神又遥遥落在秋明月背后阶梯之上的龙椅上,几分飘渺几分茫然。
  “我给你机会,让你荣登大宝,让你成为这时间最尊贵最有权威的女人,还不足够抵消你对我的恨吗?”
  “我说过,这些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秋明月目光淡漠而犀利,似要看尽她的灵魂。“其实扪心自问,这一切也不是你想要的吧?”
  燕居霍然眯了眯眼,似乎想要反驳,秋明月却淡淡的笑了。
  “你总是在不断的逼迫自己。或许是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有生长在皇室里,更没有自小受教导嘱托要不惜一切复国。所以我比你要看得开,放得下得多。你这辈子都被复国的噩梦缠绕,然而你精心下来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上一辈施加给你的压力,那些本就不属于你的仇恨,你还会这么执着吗?”
  秋明月紧紧盯着她,声音似天外飞来,缠绕着梦的迷惑。
  “你难道从不曾想过放下?放下那些原本不属于你该背负的责任和使命以及仇恨,只做一个平凡人。你有自己美好的青春,会在风华年少之时遇上自己的爱人,然后有自己的孩子,你也可以如普通人一般幸福。然而你却选择了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的人生。你浪费了一生光阴还不够,却还要让我陪着你一起痛苦一起在那些仇恨里挣扎。”
  燕居抿着唇,眼神有片刻似掠过了千山万水,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尽这人世悲欢离合世态炎凉。她沉默着,也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秋明月还在继续说,“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并没有亲眼目睹,又何必这么逼迫自己呢?复国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惜放弃自己的爱情放弃自己的青春放弃你在豆蔻年华和所有少女一样做过的美梦?即便是复国了你报仇了,你会快乐吗?你的祖辈,你的亲人,他们还能活过来吗?况且凌家只是前朝朝臣而已,并不是真正的皇族后裔。你做这一切,值得吗?”
  “凌家世代忠于大倾皇室,这是凌氏后人的责任和使命…”燕居的口气仍旧很冷,然而似乎有有些松动,不如从前那般理所当然和执着。
  “责任,使命?那是什么?”秋明月上前两步,凤倾璃怕燕居会伤到她,因此紧紧的跟上去。
  “那只不过是你的祖先世代的迂腐思想在作祟。大倾已经亡了,无论是基于什么原因,那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即便是为人算计又如何?这泱泱天下,分分合合,本就是历史规律。即便当年没有凤翼操纵,你能保证大倾还能繁华多少年?你能保证这天下永远姓萧?不,你从一开始就错了。皇帝,不过只是一个称谓而已。这天下从来都是百姓的,没有百姓,皇帝算什么?只是上位者永远都看不破这个浅显的道理。”
  “哼,你知道什么?”燕居冷哼一声,“当年元倾帝携神英皇后征战天下统一各国,建立不世之功勋。后天圣帝并睿贤皇后收服无忧城,天下大统。他勤政爱民礼贤下士,减免赋税改善刑罚…他们是千古明君,永垂不朽。大倾朝的天下,无数明君圣贤。他们开创了无数无尚功德,受万民朝拜。而我凌家先祖,跟随元倾帝打江山,乃一代贤臣,功勋卓著。凌家的男儿,个个骁勇善战,凌家的女儿,自睿贤皇后之后,无一人不为,这是凌家组训。凌氏一族,永世效忠萧氏皇族。”
  她神情冷峻,眼神里有对祖先的钦佩和身为凌家后代的骄傲,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矛盾和疲惫。
  “当年叛军入城,我凌家儿郎率兵阻挡,一个个战死沙场,然而他们仍旧是英雄,是凌氏一族的骄傲。凤翼狼心狗肺,杀光我凌家男儿,还要让我凌氏女儿沦为军妓,用为凤家铁蹄之下的玩物。”
  秋明月眼神震了震,凤倾璃也抿了唇。其实这些事就算燕居不说,他们也能够想得到。大军入城,改朝换代,乱世之中,女子本就是男人的玩物。尤其是皇宫里的妃嫔宫女,不知道是受尽了多少的凌辱才痛苦的死去。当初花神皇后一把火烧了皇宫,其实还用另外一种方式救了那些无辜的宫女,让她们不必耻辱的死去。
  索性,萧家的男子个个痴情,皇宫没有后妃,不然那些可悲的女子又不知道要受多少的蹂躏。
  传说凌家世代出美人,男的俊女的俏。凤家的铁蹄踏入皇城,凌家身为忠义之后,自然拼死抵挡。男儿死了,女子自然会被沦为男子身下的玩物。
  “我的祖父…”燕居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情绪。“也就是凌氏覆灭的最后一代,他是凌家最小的儿子,因自小身体羸弱不能习武,大军入城之时无法操持兵器上阵杀敌。城破之时,衷心的老管家将他救走。”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眼底也布满了痛楚之色,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凌家出现了叛徒,将祖父的行踪出卖。叛军找到了他…”她说到这儿顿住了,这次连身体都开始发颤。
  “你知道他是怎么逃走的吗?”
  她突然抬头,目光充血般的红,死死的看着秋明月,而后带着怒火和恨意瞪着凤倾璃,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是他的妻子,我的祖母,用自己做诱饵,引开了敌军。”她似乎在笑,眼神里却满是彻骨的恨和痛。“一个女人,要怎样面对千军万马?你可知道?”
  秋明月忽然一抖,脸色有些发白。
  冰冷的剑削,踏踏的马蹄声,冷笑着的敌军,和…柔弱的美貌女子。
  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却又似乎理所当然。
  那些人…那些人…
  凤倾璃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燕居忽然狂笑出声,眼角有泪痕隐隐。那泪水是干涩的,似沉默了多年突然爆发的火山。几十年压抑的仇和恨,几十年被那些日日念叨着的雪耻折磨越发坚硬却脆弱不堪的心墙轰然倒塌。她一生坚执一生冷酷一生为祖辈恩怨国仇家恨而算计谋划,从不肯软弱不肯低头不肯流泪。然而在此刻,她终于褪下了所有坚硬的顽石,流下了隐忍了几十年的泪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是被那些人轮辱而死。”
  燕居悠然目光血红,每一根血丝都仿佛利刃尖刀,死死的撞击秋明月的心。秋明月脚下一软,凤倾璃立即环住她的腰。
  “萱萱——”回头又对燕居厉声呵斥,“你还想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哈哈哈…”燕居又大笑,手指抓着铁笼,笑得森冷而凄惨。“折磨?哈哈哈哈…”
  她笑声渐渐低了下来,头抵在刚棍上,声音呢喃若梦。
  “真正的折磨是什么,你们从来都不知道。”她缓缓抬头,眼神很平静,却看得秋明月心里忽然生出恐慌,下意识想要阻止她,然而她已经开口了。
  “你知道一个女人,被杀死全家的人凌辱是怎样的痛苦吗?你知道被自己的丈夫亲眼看着自己被仇人轮辱的凄惨吗?”
  秋明月脸色惨白如雪,凤倾璃也震得浑身一僵。
  “不,还不止。”燕居又开始笑,一边笑一边大声道:“而且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两个月…”
  秋明月身子一软,跌倒在地。凤倾璃这次没有去扶她,早已经被这惊悚而惨烈的真相惊得毛骨悚然,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他只觉得从头冷到脚。他甚至能够体会到燕居那样深沉的仇恨和痛。
  “她的孩子,就是这么被流掉的…”
  秋明月大口大口的喘息,耳边似乎回荡着女子痛苦挣扎的呼喊,以及那些禽兽猥亵的笑声。她抱着头,痛苦大吼:“住嘴,别说了,别说了——”
  凤倾璃如梦初醒,连忙蹲下来抱着她。秋明月却一把推开他,眼神里竟然有着愤怒和恨意,直直刺穿他的灵魂。凤倾璃呼吸一滞,脸色惨白而痛楚。
  “萱萱…”
  秋明月一愣,她在做什么?为什么推开他?那是他祖辈犯下的罪孽,与他有什么关系?而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凭什么承担那些仇恨和痛苦?然而心底突然涌出的怒火让她忍不住恨,不为什么家族之耻,不为什么国仇家恨。只是因为,她也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尤其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是男人给予的。她们德蒙男人恩宠的资本,就是容貌和清白。女人的贞洁大于天。在大昭,深闺女子即便和外男多说一句话都会被人说成是淫娃荡妇。一个有夫之妇,当着夫君的面,被那么多人凌辱,这是何等的耻辱和痛苦?更何况,她还身怀有孕。
  秋明月捂着胸口,几乎难以想象那个女子当时是如何的痛。
  难怪,难怪燕居的执念这么深。与其说是要复国,不如说要报仇。
  那个受尽凌辱而死的人,是燕居的祖母。她如何能不恨?
  燕居看着蹲在软到在地上的秋明月,眼神似空茫又似讥嘲。
  “现在你知道凤家的人有多卑鄙无耻了吗?”
  “既然如此——”
  秋明月深呼一口气,“当初你为何还要让我接近他?凤氏先祖那般凌虐凌家的女子,你为何还要让我…”
  燕居冷冷的看着她,“小不忍则乱大谋。既要成大事,自然要能屈能伸,当年我接近凤鸣,就是要让他痛苦。凤家的人,一个个都该死。就这么杀了他们怎么可以消除他们曾经凌辱我祖先的恨?我就是要让他爱而不得,终生痛苦。”她说到最后又开始大笑,然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笑声止,眼神森冷而冰寒的看着秋明月和凤倾璃。
  “我警告过你,不许让他碰你。你是我凌家和萧家唯一嫡系血脉,怎能委身于仇人?你不听的话,不但还对这小子动了情,还执意生下两个孽种…”
  “凤倾玥也是凤家人。”秋明月死死的盯着她,“你又给我下醉情,把我送到凤倾玥身边去作什么?解了他的诅咒,控制了他,然后利用他们自相残杀?呵呵…在你第一次劫持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容烨了吧。你却没有告诉我,说到底,你不过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
  她慢慢的站起来,“你要报仇,你要复国,我都不管。可是…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加注在我身上?我不姓端木,我也不姓秋,我姓沈,我叫沈青萱。”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凤倾璃眼看她似要发狂,连忙握住她双肩,想要点她的穴道稳住心神。她却摇头制止她,看向燕居。
  “凤翼当初灭了大倾,凌家也跟着灭族,所以你恨,你从小就生活在祖辈加注在你身上的仇恨里。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了。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情绪已经逐渐平静。
  “我说过,我不想做第二个凤轻舞。现在我告诉你,我也不想做第二个凌燕。你受祖辈嘱咐要报仇复国,然而于我来说,除了这一身血缘躯壳,那些所谓的前朝旧事,于我来说不过几张历史黄卷而已。只要我愿意,大可以做一个局外人。我是拥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可那又如何?记忆只能代表我的传承家族,却不能抹杀我的思想和灵魂。”
  燕居冷冷看着她。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秋明月不为所动,“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凤翼最卑鄙最无耻的不是谋窃了萧家的江山,是他利用了自己的女儿。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岂非和他一般无二?你口口声声说凤家人该死,那么你呢?还有我,我算什么?你凌家上下几百口人冤死无辜,我难道就不无辜吗?我只是异世一缕幽魂,穿越到这个世界,却无端端背负那些所谓的家国仇恨,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占了这具躯壳?如果是这样——”
  她眼神悠然凌厉而坚决,“我宁愿放了这一身热血,还我自由灵魂。”
  雪亮的匕首出削,在燕居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狠狠的朝着自己的手臂刺下去,却在半途中终止。血,一滴滴晕染在她手臂上,零落成妖娆的桃花,片片妖冶刺目。
  秋明月瞪大眼睛,看着凤倾璃握住刀刃的手。
  “你——”
  她手指颤抖,凤倾璃却似乎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疼痛,漠不关心的将匕首丢掉,再回头淡漠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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