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作为升学率能和第二名拉出断层的万年第一,徐高的课程安排和教学进度是其他学校难以想象的。
  众所周知大多数学生都是熊瞎子掰苞米,学一天忘一天,讲过的知识只要考试不考,过不了三五个月就全还给老师了,更不用提两年前学过的内容。
  例如大家学了一整个高二的有机化学,猛的看到无机化学,会生出自己从没学过这门课的念头。
  因此,三轮复习中速度最为缓慢的一轮复习格外重要,这段时间班里排名往往大换血。因为知识杂糅在一起出题的缘故,之前某一阶段昙花一现过的“黑马”,因为擅长领域不齐全,多半都成了真正的昙花一现了。
  别的学校往往把这段重中之重的时间安排在高三,但徐高的进度实在是快,高二下半年别的学校还在备战期末考,徐高的一轮复习战就已经打响了。暑假补课后学生们请家教的请家教,拜菩萨的拜菩萨,高三一开学,好多人手上都戴着庙里求来的小红绳。
  之后真正的黑暗高三来临,二三轮的复习速度宛如贴地飞行,每个礼拜发下去的卷子都能论斤卖,再加上基本已经实现一天一测的小考频率,以及见缝往里钻的周考月考模拟考,大半年忙活下来,能把人累掉一层皮。
  年前徐高就已经结束了三轮复习任务,于是这学期加了额外的第四轮复习,不求速度,只求强化细节,能拿的分,一分都不能放过。
  对于宁致和安冀这种基础知识非常扎实的人来说,这段时间听老师讲课跟听故事书似的——反正也没什么新知识了,反倒比高一高二轻松些。
  至于考试做题,更是“熟能生巧”、“锦上添花”,练的不是解题能力,更多的是考试心态和对时间的把控。
  偏巧她们两个都是“泰山崩于前那就崩于前”,底气和心态都很稳的个性,基础知识和心理素质比翼齐飞,日子过得悠哉自在。
  而对于郑可心、许念念和温余这种中上游的学生来说,虽然考试依旧痛苦,做题做的人想吐,但跟着老师的节奏走,把自己没吃透的知识再学一遍,查漏补缺融会贯通,其实日子也是有盼头的。
  最惨的还是乔源,他之前在注重基础教育的桦实上了两年,已经习惯了“一道题讲三遍,实在不行再讲一遍”的慢速教学。慢速教学他都不怎么跟得上,来了徐高天天被踹着走,翅膀没长出来,白头发倒是快被逼出来了。
  把整整六科细碎的知识点再重头学一遍,比扒皮抽筋还痛苦,他从他爸手下死里逃生,被拎着去各科老师那领了一顿骂,好长一段时间天天趴在桌子上做生物遗传图解,做着做着就开始说胡话,非说自己以后会生龙凤胎,闺女还是双眼皮。
  安冀拿最高的分说最恨的话:“他再这么愁下去会提早秃顶的。”
  宁致对此深表赞同,后来就霸占了乔源的课余时间,拎着他去图书馆给他补课了。
  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的高三下半年,郑可心却慢慢体会到一种按部就班的幸福。她回到了和许念念的小小出租屋,两个人早早起床背书、吃饭、上学,晚上一起回家、做作业、休息。
  会做梦,但不是噩梦,她吃饱喝足觉得灰太狼太可怜,抓不到羊还天天被打,于是开始教红太狼用平底锅做好吃的。
  这学期开始徐高的图书馆周末对高三生开放,天气暖和的日子,她和许念念会结伴去图书馆上自习,回家路上买红薯糕吃。
  随着春天的到来,郑书培的情绪也开始慢慢恢复,郑可心抽空回家,他主动搬出跳棋棋盘,笑着说:“陪爸下盘棋吧。”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总还有变好的可能。
  日子平静规律,看起来和上学期并无分别,但郑可心自己知道,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例如这学期卖红薯糕的店推出了红豆夹心版,上学期可没有。
  例如这学期的夜宵除了银耳羹还有西米露和双皮奶,神仙待遇。
  例如这学期她可以不嫌腻歪的粘着许念念,她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曾经鄙夷过的人形挂件。
  理综再难也有其特定规律,但感情真的无理可讲,无迹可寻,于是只好无师自通,无可奈何。
  也乐在其中。
  但有时也会出现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周末跑到图书馆上自习的不只郑可心和许念念,还有宁致和乔源,徐高图书馆是之前的老旧机关楼改建的,占地面积不小,自习室一百多平上下两层,但如今高三生周末多半奔波于各大教学机构,所以两层楼只有十几个学生,真正做到了“地广人稀”。
  这种环境下讲题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小点声就可以了,然而学校的品社课都被主科老师侵占了,发放的课本只走表面形式,明显有人没完成自学。
  乔源语数英勉强还能过得去,最大的问题就是理综,最不好补的科目也是理综。
  宁致跟他耗了一上午,自以为已经把电池部分掰开了揉碎了磨成粉了,结果一看乔源做完的题,仍旧是一塌糊涂。乔源作为资深学渣,坚决贯彻落实废柴精神,一听就会一做就废,宁致气的脑袋冒烟,巴不得抄起旁边的椅子跟他干一架。
  乔源一听她大喘气就知道自己要完,两个人一个盘算怎么发火一个琢磨怎么逃命,火星子正哔啵乱跳,就看见两个女生拎着一袋子零食热热闹闹的上了楼,一边走一边说着。
  “人家家有钱,肯定出国了呗,谁跟咱们似的,累死累活的参加高考,人家生下来就是公子哥,拼爹不就行了。”
  乔源抬眼一扫,说话的是他们班一特八卦的女生,扎着高马尾,声音尖嗓门大,乔源一听她说话就生理不适,哪哪都炸毛。
  另一个穿的花红柳绿正喝奶茶的女生跟着附和:“有个当校长的爸就是好,我听说咱们班主任之前就是四中的,还是他爸的手下呢。”
  “真的?!”高马尾一叫,声音类似抓黑板。
  “那可不——哎!宁致!乔源!”
  两个女生看见同班同学,兴奋地跟36年红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了似的——宁致一丁点都不能理解不怎么熟悉的女生间这种“亲人般的温暖”,出于礼貌,硬生生从想砍人的状态挣脱出来,挤出一个大意为“姑奶奶礼数周到”的淡笑。
  乔源嘴角抽搐了两下,寄希望于两个姑娘的情商。
  结果两个姑娘奶茶灌到脑子了,一丁点不懂看人眼色,拉着宁致侃侃而谈,不仅给齐尧在美国安了家,还给他在美国造了一幢待两个网球场的别墅。
  一粒飞溅的唾沫星子精准的落到了乔源写着错误答案的括号里,宁致吸气和吐气的速度仿佛按了零点五倍速,慢的慎人,乔源在桌子下按着她的校服袖子,时刻提防她用武力解决问题。
  结果有人抢先一步替□□道,高马尾提到齐尧妈妈的时候,书架后忽然窜出来一个全身黑的男生,男生发了狠,对女生也没客气,一脚就把高马尾的椅子踹飞了。
  乔源学魔怔了,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曾经看过的物理惯性实验。
  男生窜出来时高马尾正在吃薯片,椅子飞了,薯片哗啦啦洒了她一身,另外一个女生吓了一跳,尖叫着站起来往旁边躲,一紧张捏爆了手里的奶茶,大半杯全泼在同伴身上了。
  踹人的男生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脸上写着想打人三个字,愣是看的两个女生没敢说话,乔源这才认出,这人是马思远,这个中二少年居然剃了一头长毛,改板寸了。
  “他妈的你俩再说一个字老子抽死你俩,不想挨揍给老子闭嘴。”
  马思远作为一群公子哥中比较闹腾的,常年在楼道和操场游荡,这一届学生少有不认识他的,高马尾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马思远,一下子愣了。
  热爱背后嚼舌根的多半见到正主就怂,当面对质屁都不敢放一个,她没八卦马思远的事情,可马思远和齐尧认识,是常来他们班后门口找人的哥们。高马尾不敢得罪人,又觉得丢面子下不来台,忽然抬头看向乔源。
  再怎么说,乔源都是他们班的,这种时候自己班男生不就是应该站起来怜香惜玉打抱不平吗?
  乔源猴精,没等她目光递过来就低了头,做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乖乖巧巧的向宁致请教:“所以煤炭燃烧过程安装固硫装置可以有效提高煤的利用率是吧......”
  高马尾没拉到救兵,好在同伴递了个台阶,两个人没敢看马思远,借着去卫生间洗脸的说辞拉着手跑了,放在桌上的零食都没拿。
  跑出去老远,才听到高马尾一句恶狠狠的:“傻逼。”
  宁致抬头看了一眼,知道她们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宁致和马思远不认识,只知道这人是个公子哥,是个一天到晚去办公室领骂的常客。乔源和他交情深一些,算是一起打过球的关系,两人打了照面,总不能装作没看见,于是寒暄的点了个头。
  “之前没见你往这跑啊,来自习?”
  马思远剪了一头乱毛,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之前那个游手好闲的中二少年好像一下子真的长成了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反正是有点高三生的样子了。
  他拎着两本书站在那,黑风衣下摆被书包卷着掀起了一角,乔源头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对高考的焦虑和迷茫。
  马思远:“在家学不进去就过来了,在这......在这也学不进去,刚要走,听见有人说话......我就过来看一眼。”
  乔源想起了什么,错开伤感的话题,问:“齐尧......有齐尧的消息吗。”
  “没有。”马思远摇摇头,“反正没去美国,前段时间有人在街上看见他了,没说上话人就走了,他妈妈去世后也没人能联系上他......嗐,爸妈总不可能管我们一辈子。”
  马思远揣着心事,说话没逻辑没状态,又跟着聊了几句,背着书包魂不守舍的走了。
  他俩说话时,宁致正在一旁改乔源那张惨不忍睹的试卷,等马思远走远了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的开口:“你说他会回家吗。”
  家里坐不住就来学校,学校也坐不住又该去哪里,网吧?ktv?游戏厅?之前总是勾肩搭背招呼着往外跑的男生好像很久没有聚群了,大家都开始各忙各的,就连混学上的马思远,都开始考虑自己的前程。
  可前程哪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说说就能挣来的。
  乔源这种成绩中等的,虽然不可能瞬间开挂考上清华,但好在有些底子,还有的救,高考前查漏补缺,提高几十分不是什么神话。
  但马思远常年年级垫底,小九九都没背顺,和他提起化合价,他猛的一听反应不过来,都得以为是物理。真的是有心求佛,佛扇他耳光,考试只能拿自动笔芯扎橡皮玩。
  学习难的不仅仅是记不住的知识点,比背书更难的,是对抗无法集中的注意力、学不进去的焦躁、以及反复被打压的自尊。
  “不知道,可能会在外面待一会儿吧。”乔源悄不做声的把打满了叉的卷子往书里塞,“你说,齐尧到底去哪儿了。”
  宁致瞪他一眼,把卷子拽了回来:“可能是去复读了吧。”
  乔源:“复读?你是说高二?”
  “嗯。也可能是高一,看他的基础了,他想好好学的话只能这样做。”宁致点点头,“徐高教学速度太快,成绩是很厉害,但教学模式不是适合所有人的。”
  “是吧!”乔源嗷的叫了一嗓子,把宁致吓了一跳,“我就说跟不上课不是我的问题!”
  “呵。”宁致特别“和蔼”的笑了一声,“别说你,我睡半节课我也会跟不上的——哎我真是新鲜了,氢原子辐射出一个光子后,核外电子动能变大变小,你告诉我变大变小,你这错几遍了,我真是奇了怪了,换个问法就不会,你那脑子是二极管吗?”
  乔源每天生不如死死去活来,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四月份。
  学校里的海棠花开了。
  楼后应付现代化检查正在刷漆,学生们被油漆味熏的头昏脑涨,丁心一时心软,看他们憋了好几个月也实在可怜,放他们出去上体育课去了。
  宁致一个学霸理解不了学渣的脑回路,这段日子被乔源气的血压飙升,总惦记着和谁打一架,这会儿兴奋的勾上乔源脖子:“走着?打篮球去?”
  “我的姑奶奶您可消停点吧,一帮男生打球没轻没重的,再把你伤了,万一伤了手耽误高考,你爸不抽死我,我得跪你们家门口谢罪去。”乔源头疼的厉害,“行行好,考完试您爱咋打咋打,把我当球都成。”
  许念念被数学老师叫去干活了,郑可心陪安冀留下办板报,正无聊着,听到这话回头点评:“你不够圆。”
  乔源表演吐血给她看,还没吐完就被宁致蹦蹦跶跶拖着跑步去了,别的不说,好的身体至少是熬夜做卷子的本钱。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安冀和郑可心默契足效率高,半节课过去板报已经搞完了一半,安冀跳下椅子拿起水杯喝水,吸了吸鼻子对郑可心说:“你闻,海棠花开了,好香。”
  郑可心往窗外看了一眼,带着很淡很柔和的笑意转过头来:“不是海棠,是玉兰,西面有两棵玉兰。”
  安冀诧异的看向她,郑可心之前连马蹄莲和白鹤芋都分不清,什么时候学会闻香识玉兰了:“你怎么知道。”
  郑可心愣了下,想起了什么,没回答、只是笑,紧接着听到安冀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门外跑出一身汗打算回来学习的乔源定在门口,一把捂住近旁宁致的嘴,拖着她来了个急刹车。
  温余刚巧登记完成绩单回班,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也被乔源按在了门外。
  安冀问句的尾音刚刚落下去。
  三个人听了这句问话,在教室外墙上趴了一排,里面两个人对着后黑板,不知道有人偷听。
  宁致听到了安冀的问话没往心里去——她自己又不是没问过,正想起身说乔源大惊小怪,就听见郑可心说:“你怎么知道。”
  宁致维持着拽开乔源手的动作,表演了什么叫当场石化。
  “其实不难猜。”安冀拍了拍手心的粉笔灰,“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现在动不动就会笑起来......这个样子,应该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温余没做过这种听墙角的事情,一紧张脸有又红了,乔源朝他扎了眨眼,还没眨完就听见安冀了然于心的问。
  “你喜欢的人......是,许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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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冀拿最高的分说最恨的话:“他再这么愁下去会提早秃顶的。”
  乔源——你大爷的。
  乔源猴精,没等她目光递过来就低了头,做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乖乖巧巧的向宁致请教:“所以煤炭燃烧过程安装固硫装置可以有效提高煤的利用率是吧......”
  ——应为降低污染(我从我高中卷子上扒下来的题)
  (但乔源会有龙凤胎的,我的地盘我说了算,没准哪天就有乔源儿子女儿的故事了,要是没有我就把作话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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