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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惨案

  交志愿那天许念念没来,据说是家里有事走不开,许爸爸前些天已经来过学校代为转交了。
  私下里郑可心和她联系过,得知许念念回家没几天,刚填完志愿就被高晴拐到了南方一个表亲家,说是要带她游山玩水,毕业旅游。
  郑可心知道,高晴是不希望她们两个再见面了。
  交完志愿大家一哄而散,郑可心独自一人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直到温余过来锁门。
  温余见她神色有异,也没催她离开,在教室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着窗外发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是曾经齐尧坐过的位子。
  ktv里的荒唐事,好像只是眨眼前的昨天。
  “那个。”温余晃了下神,随口问,“许念念怎么没来。”
  他和郑可心当了三年的同学,最终的共同话题好像只有一个许念念。
  郑可心言简意赅:“她家里有事。”
  温余点了下头,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问话似乎有些不妥,连忙解释了一句:“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是介意你们两个在一起,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郑可心友好的一笑,示意他也不用紧张。
  得到了这个回应,温余像是松了口气般,半晌也跟着笑了,而后歪了下头,忽然说:“你们在一起很好。”
  这段日子,郑可心被灌了一耳朵规劝,所有人都让她们放弃,让她们分开,忽然听到一句认同,一时间还以为是反话。
  温余继续道:“我仔细想了,你对许念念和对其他人是不同的,许念念对你也是,其实很明显,只是我之前没发现。我能感觉到,你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
  郑可心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从没想过,所谓绝境中伸出的那只手,居然来自温余,她没等他把话说完,猛地站起身冲出了教室。
  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舍不得许念念。
  她糊涂、她混账、她幼稚......可就让我再自私一回,最后一回。
  然而老天却没站在她这边,她修改了志愿书,留在华安和南方的林大各占一半的可能,后来那十几天郑可心每天提心吊胆,每每被噩梦吓出一身汗又不死心的给心里那一点希望的小火苗扇风,然而最终还是收到了林大的录取通知书。
  而后的大半个暑假,郑可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许念念那边很忙,一开始是游山玩水,后来又开始给亲戚家小孩子补课,再之后被高晴送进了绘画班学画画,说是多门手艺多条路。
  听着真新鲜,孩子都这么大了,哪有家长会这个时候培养人的兴趣爱好的,她是想让许念念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理会郑可心。
  然而许念念的消息还是一条一条发过来。
  有时候是一朵奇奇怪怪的云,有时候是吐槽十四岁的初中生不会看手表,有时候是说自己画画有进步,但是削铅笔实在是太折磨人了,画画用的铅笔还不能用转笔刀。
  时不时也会说,我很想你。
  煎熬或许不是削骨挫肉的刀子,而是摸不到放不下舍不得,一句软绵绵的我想你,就能让人心如刀绞。
  然而她始终没回来,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被困在了千里之外。
  郑可心不想毁了她的暑假,凭借着之前接外快练出来的手艺做了一张假的录取通知书,给许念念造就了短暂分别后她们依旧会在一起的假象。
  而后一边劝自己放下一边守着许念念的消息过日子,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会忽然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抓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
  七月走得比六月还快,姨妈那边总算和阎王讨了个人情,苏瑛玉回家时人累瘦了一圈,但比走的时候精神了很多。
  这天中午一家人吃着饭,苏瑛玉忽然说:“等你上大学了,我跟你爸打算搬到老家去,开个早点铺做点买卖。”
  郑可心从一碗糖拌西红柿里抬起头,顿时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妈是想着现在还能动,多挣点钱。”苏瑛玉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别人家闺女有的妈也不能亏了你不是,趁着年轻给你多攒点嫁妆......”
  郑可心被最后半句话砍了一刀,急火攻心有点火了:“我都已经听了你们的话了你们还想怎样啊,我们分开了,不会再见了,能不能不要逼我了。”
  “妈不是那个意思。”苏瑛玉见她急了,被吓了一跳,“这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这上大学每年的生活费......”
  “我自己挣!我申请奖学金!我每天只花五块钱喝粥吃大饼。”郑可心第二次打断她,火蹭蹭往上窜。
  苏瑛玉就不说话了,桌上突然一静,衬得刚刚那两句回怼声音洪亮,简直震出了回声。
  郑可心使劲喘了两口气,平复下来压着声音说:“我手里攒了一笔钱,学费不用家里出,以后生活费我也可以自己来,您别瞎琢磨了行吗。”
  苏瑛玉叹了口气,问她:“那以后呢,你实习租房是一笔账,毕了业转正前手里也没什么钱,吃喝又是一笔账,不说你,万一我和你爸有个什么病什么灾的......家里没钱可怎么行啊,这只出不进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郑可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大概明白苏瑛玉的担忧,她这段日子陪在医院,每天花钱如流水,是不可能不发愁的。
  而后苏瑛玉如她所料的提起了医院里的事。
  “你姨妈这生了病家里好歹有能力看病,跟她一个病房的一个女人,看着年纪也没有多大,手术就做了七八回,几个孩子成天因为医药费发愁,又骂人又动手的,护士天天过来拉架。”
  郑可心想安慰又力不从心,没有底气的开口:“我......我过几年上了班就能挣钱了。”
  苏瑛玉艰难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非要吃糖的小孩子:“钱不是那么好挣的,你还小呢,你一个人干多少年才能养活咱这一家子?”
  盛芸明药当饭吃,常年一笔稳定支出,只增不减,郑书培如今也成了医院里的常客,定期复查,家里水电费一个月多少钱,衣食用度一个月多少钱,之前郑书培做手术花了多少,她家把车卖了挣回来多少?
  郑可心有关价格那点微薄知识仅限于学校食堂和菜市场水果店,她能不能扛起这个家?又用什么方式扛?她通通答不上来。
  然而她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苏瑛玉去开什么早点店的,郑可心清楚的记得,楼下早点店的老板娘积劳成疾,五十多岁就去世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没洗的汤勺子。
  可苏瑛玉当了几十年家庭妇女,没能力没人脉,就这么一点手艺,除了做饭,她还能做什么呢。
  郑可心之前觉得无路可走,到今日干脆觉得喘不上气了。
  苏瑛玉看到她表情松动,继续说:“开个店忙起来,也给你爸找点事做,人没事情做会憋死的呀。”
  对了,还有一个郑书培。
  郑可心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饭,又把碗洗了,等苏瑛玉回了房间,烦躁的把客厅里的每块砖都踩了一遍,最终还是坐不住,干脆换上衣服出了门。
  她在家里喘不上气,出了门又不知道该去哪,夏天人多的地方总是一股人肉味,人少的地方藿香正气的粉头子又不遗余力的掀着热浪。
  肯德基一如想象人满为患,她端着盘子等了老半天才等来一个单人位,坐过去才发现旁边的居然是个熟人——乔源正一脸死人相的往嘴里灌可乐。
  乔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调剂去学化学,录取通知书上明晃晃的专业名称差点晃瞎他的眼,他在一头撞死和去复读间踌躇了大半个暑假,终究没能狠下心提前黑白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生不如死。
  录取通知到手那天,他给自己灌了大半瓶二锅头,在群里发语音嚎了一整个晚上的奥特曼主题曲,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还是自己现编的。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到底怎么继续向前。”
  郑可心和安冀象征性的安慰了两句,纷纷没有人性的关闭了消息提醒,留下宁致一个人救助酒疯少年。
  学霸安慰人非常有水平,上来就分析成绩好的前提下转专业的可能性。
  乔源一听成绩好这三个字就泄了气,他打出生就没因为成绩给爹妈长过脸,还算不错的数学都没几次出彩的机会,更何况是高考考得最烂的化学。
  这他妈真是什么人间惨案。
  老师天天说什么高考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还真是,乔源就一头扎地底下去了。
  郑可心过得半死不活的这段日子,乔源也活的不怎么像人。他们两个悲惨世界的主人公碰了个杯,乔源听了郑可心“离家出走”的理由,默哀似的叹了口气。
  “我想走艺考的时候,我爸不同意,我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我的兴趣不在语数英理化生,我想学摄影,想当导演,我爸也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我,他不同意。”
  把乔父拆成八瓣,从里往外看,哪瓣都不同意。
  “我一开始也犟,跟他闹,后来也想明白了,我俩眼里的艺术生是不一样的,观点不同,压根就没法说通。”乔源一仰头,三口结束一杯可乐,把冰块咬的嘎嘣嘎嘣响,“他有他的看法,有他的见解,我也有,可我比他少了一样东西——我没钱。”
  艺考是需要钱的。
  少年人梦比天高,兜比脸白。
  “兄弟,钱很重要。”乔源把薯条当饭吃,看样子是真饿了,“你妈说得对,家里没人挣钱是不行的,你就由他们去吧,等你毕了业挣钱养家,真不现实。”
  郑可心一路暴走浸了一身汗,又被肯德基的冷风吹了个透心凉,现在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都是胡话了,乔源身在山外看得清楚,几句话说的明白。
  萧绪之前给她讲过,大学是比高中轻松,但绝对不是混日子的地方,人从小学到现在,过五关斩六将,日子只会难度升级,没听说第二关的怪比第一关的怪好打的。
  大学也有早课和晚自习,周末也会有辅修,学校越优秀越严格,随堂小考和周考月考也不是高中独有的玩意。
  大学的确比高中自由,但绝不是完全自由。
  所谓打工兼职,自己挣钱,有时间吗?有能力吗?美化过的电视剧工作地点也只是便利店,小时工一个小时十几块,能不能养活自己都难说,又怎么补贴家用。
  人睡觉可以做梦,但醒了就不能说胡话了。
  郑可心点了点头,把当下的情况琢磨了一遍,冷静的得出了结论:“那我不上了。”
  “操......操......”乔源当场被薯条卡了嗓子,“操”了两声瞥见一旁有小孩,神色艰难的吸了口气,原地拔高了五厘米,“......嘈嘈大弦如急雨。”
  好像哪里不对,郑可心指正:“是大弦嘈嘈如急雨。”
  “嗯。”乔源胡乱一点头,而后急了,“这是重点吗!——你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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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是一朵奇奇怪怪的云,有时候是吐槽十四岁的初中生不会看手表,有时候是说自己画画有进步,但是削铅笔实在是太折磨人了,画画用的铅笔还不能用转笔刀。
  ——高三暑假跑去学画画,最崩溃的就是削铅笔,我都不知道我是在削铅笔还是在削自己。
  然而她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苏瑛玉去开什么早点店的,郑可心清楚的记得,楼下早点店的老板娘积劳成疾,五十多岁就去世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没洗的汤勺子。
  ——开早餐店真的巨辛苦(观《早餐中国》有感)
  乔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调剂去学化学,录取通知书上明晃晃的专业名称差点晃瞎他的眼,他在一头撞死和去复读间踌躇了大半个暑假,终究没能狠下心提前黑白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生不如死。
  ——是我我就选择提前黑白化了。打死都不去学化学
  刚刚看评论,有人说能不能加更,好的(我提前把明天的放出来,耶)。
  大概十点多微博会有一小段“算是番外”吧,会有一点点剧透,介意的可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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