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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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许志辉早早来跟卓宏换值。乾清宫打开殿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不该当值的顾锦芙走出来,卓宏跟他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被他一拍头贼兮兮溜走了。
  顾锦芙早习惯他们乱猜想,何况许志辉知道她身份,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反倒朝他笑得灿烂:“陛下这会穿戴好了,许正使有要事禀倒能趁这会。”
  她倒是能十分能洞察人心,知道他这会早来是有要事。许志辉朝她拱拱手,直接就进了殿往内寝去,顾锦芙站在门口吩咐人到司房膳走一趟,让早上加份羊羹。
  “——陛下,穆王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世子在京城,又有太后事在后,估计还是起到震慑作用的。”
  刘太后和首辅倒台,赵祁慎如今要忌惮的也就是穆王了。
  然而首辅的突然逼宫让他丢失找出朝中穆王潜藏官员的机会,内监关着的那姓李的言官听到太后获罪,居然咬舌自尽。
  原先本要让首辅和穆王斗上一斗,结果付敏之暗杀大臣打乱了他计划,如今那言官一死,线索也因此中断。
  赵祁慎思索片刻后说:“一定让人盯住穆王府,穆王世子那头暂先不用那么紧张。”
  既然顾宇清在穆王世子跟前,他这头缓一缓也无所谓,等见到这个大舅兄再打算也不迟。
  许志辉应是,又与他说:“臣昨晚见过赵将军,问清楚当年魏.....顾姑娘来到建兴的过程,确实老王爷当年有派人先去寻顾家母子三人,后来顾姑娘落水,还是我们的人搭了把手一块儿救下的。但来不及救顾姑娘的兄长,后来老王爷派的人一路暗中护着顾姑娘到建兴,老王爷才让您特意去接的顾姑娘。”
  当时他还在军营,这事情他并没有参与,现在天子再问起,总算明白为什么天子自以前就宠着这小公公。
  老王爷是对顾家报当年的恩。
  这些事情赵祁慎是早知道的,不过是确定一下当年没救到顾宇清的过程。
  他点点头:“朕知道了,此事莫要给她提。”让她知道自己是故意接近的,搞不好又是一顿挠,还是闭嘴吧。
  许志辉当没看穿天子怂人的心思,面色如常告退。
  顾锦芙正好与他迎面撞个正,探头看了眼已经坐在炕上的赵祁慎,笑笑地说:“正使这就说完了?”
  许志辉也笑:“是,今儿早朝陛下肯定还会再提起追封的事,魏公公恐怕还得跟着费些神。”
  顾锦芙正想说自是当然的,就见到派到景阳宫当差一位小太监前来,她当即朝许志辉拱拱手,跟那太监站在庑廊下。
  那名太监偷偷塞了张字条给他:“穆王世子身边那位姓邵轩让给公公的。”说罢便又告退。
  顾锦芙拆开字条后几乎是小跑进到内寝,把字条往赵祁慎手上一拍:“你大舅哥找着空了。”
  第46章
  早朝上,天子几道圣令砸下来。
  其一为父追封,其二为母正封,其三罢免晋升一批官员,其四重拟恩科监考官员,其五复立番厂。
  前有天子对首辅及刘太后一党的杀划果断,几道圣令无一人有异议,或者说是不敢有异议。自古权柄更迭都是血染庙堂,一众人在清肃的祸事中得已保存,自然要把脖子好好扶在脑袋上头,恨不得都像有乌龟的本事缩头让天子注意不到。
  顾锦芙立在天子身侧,望着满殿不敢言的大臣,扬眉吐气,心里替赵祁慎高兴。起码朝局逐渐明朗,皇权稳固,比什么都强!
  散朝后,顾锦芙回了内衙门,让一众人跟着自己到东北角的内监部地,撤底把门上的封条都撕去。
  先前就请示过天子,旧址内部已经进行粉刷,如今红墙琉璃瓦,新植灌木常绿,一切都恢复了勃勃生机。
  张永这位曾经历过内监辉煌的宦臣激动得双眼隐有泪花,顾锦芙倒没有太大的感触,唯一要说有的就是在身后一众人朝自己半跪下来那种成就感。心里感慨着,她就说自己是宦官里的状元嘛。
  番厂复起,顾锦芙真正信任的并不是宫里那批老宦官,要职里安插的尽是从王府带出来的宦官,欢喜因此也担了要职,掌着番厂大牢的实权。
  众位官里的‘老管事’自然不敢为不公争辩,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到他们这个小分部里也一样。顾锦芙在除去对李望几人外,都是公事公办,他们心想也未必就没有往上爬的日子,秘诀只在于取信这位新提督就是。
  内监里一派和谐,顾锦芙给自己的手下也发了几条密令,开始往宫外走,暗中收买或安插人员在各大臣府里。再在让人特意僻出来的院子里放了书桌椅,众人看得称奇,询问这是不是还要开学堂。
  她把哄着赵祁慎写的碧水阁三字牌匾挂上,站在匾下微笑:“今日起你们各掌事的排个轮值,每日下值后到这碧水阁给不识字的孩子们讲课。”
  她一言落下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一亮。
  宦官内部争斗厉害,经常结党打压对手,如果轮值教习,那不是更好笼络人心。
  众人高高兴兴应是。
  内监里的事情安排好,顾锦芙就到大牢里。
  今日是首辅一众在番厂大牢最后呆的日子,明儿就会送交大理寺斩首。
  她在门口等了一片刻,一身细布袍子的顾宇清缓步前来,朝着她拱手一礼。顾锦芙眸光闪烁,什么话也没说带着他往牢里走。
  刘太后到底是一朝太后,先帝的正妻,虽是犯了大错却也不能再留在这处,早早稳回北边的宫殿里看押。如今牢里关押的只有首辅与付敏之一众。
  首辅见到顾锦芙前来仍是面上没有表情,她不以为意,本来也不是和这老狐狸说什么,她是来找付敏之的。
  付敏之看着她身后青年,见她直冲自己走来,眼底都是厉。不过身陷牢里多日,又已经是最不得志的败将,那样的神色丝毫没有威慑力。
  顾锦芙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嘴边的笑带着恶意:“你可知你的家人会跟着你沦落到什么地步?”
  付敏之只是冷冷望着她,脑海里想到上回在牢里见她的时候,她正要带走姓李的言官,拿了把假匕首耍他。
  他不说话,顾锦芙又是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当年顾家连宗各支共一千三百余人,因你斩首五十三人,余下充军伎一百四十二人,充宫奴三百七十八人,余下皆流放。流放其间遭遇洪水,死伤不能估计......如今你付氏有七百八十七人。”
  她数字几乎详尽,付敏之猛然抬头,脸色惨白。
  谋逆牵连的是一族,他知道,但真正听到后果到底是有悔恨,死死闭上眼。
  “如若今日你朝我们磕上一千四百个头,我可帮你向陛下求情,不让你族人受折辱,给你们最后一个体面。”
  当年她父亲获罪,最无辜的就是顾氏族人,政治争斗没有道理可讲。她恨付家,却恨的不是整个付氏,如若让无辜的人再沦落他们顾氏一族的命运,与付敏之父子又有什么区别。
  该斩的斩,妇人稚子无辜,也不必加附于他们身上。
  顾锦芙也是思量许久才做下这个决定,暗中与兄长有说过,顾宇清的想法与她一致,才有相约今日到大牢里。
  付敏之面上血色尽褪,一千四百个响头,忍一时羞辱可让族人免于被践踏尊严。他闭着眼,身体颤抖得厉害。
  首辅诧异顾锦芙的要求,不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
  大牢里安静得针落可闻,顾锦芙却一点也不着急地等着付敏之做决定,顾宇清在她身侧亦老神在在。
  良久,付敏之透着虚弱地声音打破这片安静:“成王败寇,我决意不会朝你这阉人磕头求情。”
  这样的结果顾锦芙一点也意外,甚至还笑了声。她环视这牢房的四周,悲悯地说:“你的族人都抵不过你高贵的一个响头,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是什么感想?付宗长,这就是你的族人。”
  她话落,跟随在她身后的一个宦官打扮的老者睚眦欲裂,想要冲进牢里,却被欢喜一挥人让人拽住。他只能恨声朝付敏之大吼:“你这个毫无人性的畜生!怎么能让所有人都跟着你陪葬!”
  付敏之听到苍老嘶哑的声音,惶惶睁开眼,被宗长看臭虫一般的鄙夷和浓烈恨意刺得浑身冰凉。
  他嘴唇嚅嚅,猛然看向顾锦芙,双眼睁得极大:“你......你又算计我!”
  让他死前还得受到族人的唾弃与怨恨!
  “就是算计你又如何?”她又是那种带着恶意的笑,笑里有着极浓郁的恨,字字如针,“我恨不得将你们父子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哦,你那贼父倒是可以被扬灰,一会我就让人给扒出来。”
  “魏锦!”
  付敏之跳起来,拖着沉重的铁镣想要向她扑去。顾宇清已快一步,抬脚就将他踹翻,踹完还将鞋底在地上碾了碾,是在嫌弃付敏之脏了自己的脚。
  首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魏锦对付家的恨意是从哪来的,他有些心惊。
  顾锦芙在付敏之狼狈间蹲下身,盯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眼低声说了几个字,原本还想要扑上去的付敏之如被定身了似的,直至她笑着站起身走出牢房,他才发出恐惧地吼叫声:“不!不可能!!”
  她并没有回头,只听到付敏之后来如同疯魔了般大笑,临末了是重重的一声闷响。
  欢喜想到什么,回头看,顾锦芙只淡淡地说:“救活,哪里能死得那么容易。”
  她清俊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却叫欢喜看得脊背一阵寒意,忙低头应是带人折回去看情况。
  外边阳光明亮,踏出大牢的顾锦芙抬手遮在眼前,瞅着筛过指缝的光束,她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却是落下泪来,蹲在大牢门口,捂着脸,肩膀抖得不能自已。
  顾宇清站在她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帽子,仰着头看遥远的长空,湛蓝的颜色朦胧在他眼眸中。
  魏公公突然蹲在门口不走了,所有人都没敢抬头,盯着脚尖。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终于见到她再度站起来,身姿挺拔,圣赐的蟒服头目狰狞,叫人望之生畏。
  顾宇清凝视着她纤长的身影,眼神有几分晦涩。
  ***
  “见过陛下。”
  落满暖阳的乾清宫东暖阁,顾宇清半跪在天子跟前。
  赵祁慎伸手去将人扶起来,却遇到顾宇清先往后缩,他的一双手落在虚处,跪地的青年也已经顺势站起来。
  他凤眼有光微闪,收回手负在身后,温和地说:“先前并不知你身份,多有忽视。”
  顾锦芙站在边上大大咧咧地笑道:“兄长又不是小气的人。”说着还对顾宇清使眼色,却不想听到兄长说,“陛下身为君,我等不过微不足道的臣子,不敢劳烦陛下费心才是。这些年来,陛下待思思恩重,草民感激涕零。”
  言语间除了表达谢意却毫无亲近,顾锦芙一时都听愣了。
  赵祁慎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若有若无察觉到这个大舅兄对自己的敌意,思思亲昵二字更是叫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他可是一直不知道她乳名,相比之下,亲疏极分明。
  顾锦芙偷偷拽了兄长的袖子一下,顾宇清并没理会,而是说道:“草民今儿前来,是怕陛下会因穆王世子而牵连到思思,有所误会,特来为陛下解惑。”
  顾宇清说着也不管赵祁慎想听不想听,自顾的继续说:“草民当年在流放时遇到洪灾,把思思送上岸后却无力气再挣扎,顺水冲到一处,险些丧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老妇人所救,便随着老妇人一路避难,一路打思思下落。”
  “可惜草民并未得到有任何关于思思的消息,几番意志消沉。救草民的老妇人这时病重,草民有恩未报,就寻一处落脚劳作,为恩人治病。天不遂人愿,最终也没有把病重的恩人救回,草民再度开始流离的生活,时是跟着受难的百姓被各地衙门驱赶,直到有一天从北边到了蜀地。”
  “蜀地亦常有山匪横行,专抓像草民这样的流民进寨子补充人力。草民惭愧,读了几年书,在山匪中显出有几分急智,为求生只能合污代为谋士。直到穆王府出兵剿匪,正好是当时的寨子被攻,草民想出脱身之计,献计指挥山匪应战。”
  “穆王殿下和其二公子发现我这给山匪出谋划策的,于是活擒了草民。草民当时已从山匪中顶替了一名姓邵的匪贼身份,虽未被识破是流犯,但二公子却也起了杀心,要斩草民来示军威。”
  “是世子得知我这人,在刀下把草民救回,自此带在身边。这便是草民到了穆王府的全部过程,陛下可派人查探。”
  他条理清晰地叙述当年过往,赵祁慎越听心情越沉重。
  顾宇清这样的做法虽是阐明,但明显也是因为不信任,才会这样郑而重之的说明。
  赵祁慎嘴角勾着抹淡淡的笑:“我从未怀疑过什么。”
  顾锦芙也是这会才知道兄长当年都遇到什么,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听到遇到的那些苦难,心里发酸。
  兄长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最后为寇才得以保全性命,又险些死于穆王二公子刀下,九死一生。里头的屈辱不必多言也能想到。
  怪不得兄长晒黑了,也比以前身体壮实许多,恐怕在寨子里的时候也还得被逼着抢掠,刀光剑影中度过。
  赵祁慎用短短几个字表达善意,顾锦芙收起那些感伤,扯着兄长的袖子说:“哥哥,陛下不是多疑的人。”
  顾宇清在此时总算是有了些许笑意,但那也只是在妹妹跟前:“不过是要把事情说清楚。”
  她回于一笑,先前的沉重被冲淡不少。
  赵祁慎抿着唇站在两人跟前,有种只影形单的可怜,她可从来没有这样扯着自个袖子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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