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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养妻日常(重生) 第3节

  她颇有些不安,知道圣驾已至的人并不多,长公主心里明了她的所求,但会怎样同圣人去说,抑或会不会说,却是不得而知。
  杨谢氏的心里如滚油熬煎,以至于并没有发现大多数去玩的女郎已经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唯独杨徽音迟迟未归。
  直到长公主身边跟随的常媪将杨徽音送回来,她才展露笑颜,趁着人没注意到,迎上前去低声相问:“不知圣人……”
  “奴婢是奉长公主命,将姑娘送回来,”常媪打断杨谢氏的问询,她换了正色道:“其余一概不知。”
  杨谢氏连忙称谢,猜测圣上大概并不许公主对外人说起,她将请长公主说情的这件事撂开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杨徽音回来得太迟了。
  “瑟瑟是不是迷路了?”碍于在外面不好相问指责,杨谢氏只是俯身揽住杨徽音,温柔教导道:“这位是殿下身边的常嬷嬷,快道谢。”
  杨徽音犹豫地应了一声是,她向常媪乖巧行礼,小声道:“谢谢嬷嬷帮我擦脸,还把我送回孃孃身边。”
  常媪的面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她望着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回忆起擦拭她脸颊与双手的柔嫩触感,确实教圣人也无法计较她的冒犯。
  “夫人不必多心,殿下极为喜欢女郎的,遇见后便留女郎多说了几句话,教膳房预备了些解腻的奶卷,给女郎带回去。”常媪教婢女将东西交给杨谢氏身边人,随后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奴婢便退下了。”
  虽然不是自己亲出的女儿,但是徽音能得到长公主青眼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待常媪走远后,杨谢氏笑吟吟地抚摸杨徽音脑后,话未出口忽然想到些什么,脸色为之一变。
  杨徽音最怕母亲变脸,她怯生生地后退了半步,心虚道:“母亲,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刚刚同她一起玩耍的女郎也瞥见了被常媪送回来的她,耐不住小孩子的好奇心,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跑到她身前问询。
  那是大都督家的女郎宇文意知,她自然也觑见了杨谢氏的神色,轻声道:“徽音,殿下是生你的气了吗?”
  杨谢氏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转头同宇文家的女儿道:“徽音闯出什么祸事来了么?”
  宇文意知见杨徽音怯怯地站在一边,她们第一日认识,并不知她嫡母深浅,便退却一些,故作轻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大家做游戏,徽音不小心捉到长公主身边的男客,我们怕殿下生气就先回来了。”
  宇文家的王夫人也走了过来,见状笑话杨谢氏:“随国公府的家教也太严了一些,都是小孩子顽罢了,殿下又不是不开化的人,莫说是捉了殿下的男客,就是殿下的面|首,殿下也未必会计较。”
  杨徽音本来站在一侧不敢作声,见窦意知这样说便点了点头,仰脸对杨谢氏说道:“母亲,殿下并没有生我的气,还给了许多糕点教我吃,说我有福气得很。”
  当然有福气了,便是她也只有在今上还是东宫的时候见过一回,而徽音第一次受邀出府便能见到,杨谢氏心内分明,说不出该不该高兴,勉强同王夫人说道:“这孩子头一回出来,我不是不放心么?”
  一场花朝宴罢,长公主频频回顾,临了还吩咐奴婢赐了好些别的东西给杨徽音,杨谢氏却不觉宾主尽欢,只觉如芒在背。
  但她到底是个心内有成算的人,携了杨徽音步上归府马车,才稍微急切地问道:“瑟瑟,你在池苑里遇见的男客,公主是如何称呼他的?”
  杨徽音头一回坐这样舒适柔软的马车出游,六尺宽的街道略有些颠簸,那些行人的说笑声若隐若现,是极好的催眠。
  她倚在杨谢氏的怀里沉沉睡去,马车颠簸得人仰头错位才惊醒,见嫡母正在一脸紧张地注视自己,一时惊得什么睡意都没了,她结结巴巴道:“殿下唤他哥哥。”
  杨徽音想了想,圣上的模样似乎与耶耶相差好远,就鼓起勇气补充道:“是个很好看的哥哥。”
  他不止是个好看的哥哥,还给她好吃的点心,说她有福气,甚至连她出生的时间都记得!
  这些隐秘的小欢喜她很想找一个人倾吐,但是想了想却又有几分伤心失落——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服侍她的皖月也不行。
  杨谢氏几欲呕血,圣上加冠礼之后御极,今年说来也是二十有三,而夫君也还未及三十,别说那是圣上,就算不是,也不该这样相称。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圣上,然而那位绝色妖姬的儿子,长相更年轻秀雅些也说得过去。
  “以后可万万不能那么讲,那位可不是哥哥,是圣人,是陛下。”杨谢氏叹了一口气,她心里存了事情,没有心力来严斥:“圣人平素御下极严,今日不与瑟瑟计较,那是随国公府和瑟瑟的福气。”
  这样关于圣上的言谈议论,杨徽音从前也是听过的,从前她听到“圣上”与听到“狼来”有的一比,对父亲嫡母的敬畏也叫她深深信服,然而今日却难得反驳。
  “母亲怎么知道圣人严苛?”杨徽音平时不会反驳别人的话,更不能质疑父母,她对所掌握的言词的认识还不够分明,想了一会儿才小声道:“难道圣人比耶耶还要威严吗?”
  在她原本的认知里,天子远比阿翁和耶耶可怕,但是真等她自己面了圣,反倒不这般以为。
  自从杨徽音的小娘因为生她色衰,连带女儿也失宠,见识不比旁人,杨谢氏见她这样轻易就接受了那位是皇帝,只觉她可能是单纯不晓得何为君王,还真有一些被她问住。
  若不是随国公污蔑太后,圣上未必会待她们如此苛责。
  质疑天子血脉是何等重罪,便是杀头夷族也不为过,圣上瞧在太上皇的面子上不过是换了一种更体面的说辞夺官,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仁慈了。
  随国公府的前途风雨飘摇,万一哪一日太上皇山陵崩……杨谢氏每每思及此处都是满目愁云,倒也失去和一个小姑娘争辩的心思,慢慢恢复了平日那淡漠的神色,坐直身体。
  “不可私议圣人,”她怕杨徽音的记忆力不好,辞色稍严:“圣上是要人跪的,岂是瑟瑟的父兄可以相提并论?”
  杨徽音察觉到那只有力却纤细的手很适时地离开了她,温情逐渐退去,虽有些片刻留恋母亲身上的熏香与温暖,但只是点了点头,闷声道:“瑟瑟知道了。”
  不同于母亲亲生的儿女,她要获取一点爱怜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那些亲手做的女红啊、糕点啊,那都是姐姐们讨好母亲的手段,她还停留在只会吃和绣水鸭子的阶段,夫人这一日待她和颜悦色,她应该知足才对。
  她低头去偷瞄那放在一侧的精致食盒,咽了一下口水,方才吃了太多,新上来的奶卷还没来得及尝一尝。
  这些好吃的都是长公主送给她的,母亲下车后应该会还给她罢?
  杨谢氏虽然也喜欢精致的点心,奈何这孩子一路上眼睛都惦记着那盒子吃食,心思藏都藏不住,直到回府下了马车,却依依不舍地说要孝敬给她和耶耶,忽然觉出有一点可怜,索性叫皖月全拿回她的院子去了。
  随国公世子杨文远今日不当值,但杨谢氏进正堂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很意外,他今日居然没有陪着平康里的相好去郊外踏青。
  “夫君今日怎么得闲回我这里,早知道就让徽音过来见一见,”她解了外衫递给侍女,笑吟吟相近,却意有所指:“春色正盛,何不去倚红偎翠?”
  “她都五六岁了,又不是襁褓婴儿,改日过来请安也是一样。”
  杨文远现在哪有心情和自己的女儿亲热,勉强笑了笑,“夫人说哪里的话,今日阿爷知道你与徽音往长公主府上去,叫我过去训斥了一顿。”
  随国公的脾气真是越老越倔,他们夫妻两个夹在中间也是难做,杨谢氏头痛,顾不得纠正他对杨徽音年岁认知的偏差,也是一肚子怨气。
  “谁做天子不是做,太上皇都不在意,怎的国公爷自己做了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也要叫你我和小叔叔做吗?”
  今上乃是中宗皇帝第十子,本该称太上皇一句“三哥”,但是他的生身母亲、也便是那位中宗宠妃被太上皇强占为后,这是宫廷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说表面上是兄终弟及,但太上皇默许的说法却是太后入宫之前两人便已经两厢有情,生下了今上,就连太上皇膝下唯一名正言顺的朝阳长公主都私下称皇帝为“哥哥”。
  只是太后入宫前尚且与别的男子有染,就连中宗皇帝也不止一次怀疑过今上的血脉,然而自从太上皇攻占长安之后屠戮宗室近亲,唯独留下太后与今上性命,之后更是对太后及东宫宠爱非常,正值壮年便力排众议,不顾将来可能会有的皇嗣,定要立今上为嗣,这种说法便得到了有力的佐证,因此倒也无人非议。
  然而随国公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又不惧犯上,担心太上皇是受到了妖姬媚惑,时常为太上皇引荐美人,甚至还在太上皇欲传位于今上的时候力谏另择血脉无疑的宗室为嗣。
  本来太上皇想为朝阳长公主拟定一门亲事,有考虑过随国公府幼子,后来便再也不提了。
  “阿爷还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与朝阳长公主的亲事本来是杨文远最期盼的一根救命稻草,不觉生气,“同样是上皇近臣,宇文大都督便是审时度势,连带那么个不懂世故的儿子都受圣上恩宠,九郎何等英才,仕途上却不如意。”
  世子夫妻两个私下发了一顿牢骚,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孰料才过十日有余,圣上有意上巳设宴,随国公世子的名字赫然在宣召之列!
  杨文远听到宫中内侍提前来传旨,几乎不可遏制自己内心的狂喜,回到内宅的时候足下生风,自觉连骨头都轻了二两。
  皇帝平时宴饮小酌,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其余还有一些皇帝赏识的后进之士,偶尔会邀请宗室之人。
  而杨文远明显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类,圣上竟然会破天荒地请他,定然是妻子游说成功,使得殿下替随国公府在圣上面前美言!
  他对妻子一向敬重,也只有在杨谢氏的面前可以不加掩饰地展露自己的欢喜,但是这样的喜形于色叫杨谢氏都有一种错觉,自家夫君好像是忽然被人丢了一根骨头的狗。
  “妾明日就请人往长公主府上送一份厚礼答谢,必然能叫殿下满意。”
  杨文远觉得她说的也很是在理:“公主府虽然不缺这些珠玉之物,但既然肯为咱们说情,殿下肯不肯受是一回事,但咱们却不能不懂事。”
  自从子女姬妾渐多,夫妻两个难得睡在一张床上,杨谢氏替他宽衣,温情脉脉,细细叮嘱道:“圣人天恩难测,说不得要问些什么,夫君仔细应对才好。”
  杨谢氏第二日晨起梳洗过了的第一件事,便是预备了一份得体的礼物,然而还未过午时,长公主竟然派常媪亲自上门,将礼物送了回来。
  “我们殿下说,无功不受禄,夫人实在不必如此破费,”常媪仍是那客气疏离的态度,但眼神却不经意瞥过杨府女眷里那矮小身影:“否极泰来,府上的荣宠近在眼前,又何必舍近求远?”
  作者有话说:
  平康里是青楼所在
  第4章
  暮春上巳,天子宴群臣于上林含桃苑。
  皇家的园林别有野趣,清风拂过含桃树深深浅浅的红,携杂了酸甜的果香。
  君臣席地而坐,曲水流觞,皇帝坐在上首只浅酌了两杯,看着羽觞杯逐水而去,又停在了随国公世子的面前,不觉失笑。
  杨文远是个风流才子,最初在喝酒吟诗上倒也不畏惧,但是一连该他饮了数杯,不要说他自己窘迫,身侧同僚都忍不住说风凉话,笑他今日运气极佳,能频频得到皇帝注意,问是不是买通了放杯的内侍,刻意为之。
  “今日杨右丞吟诗不少,就饶他一回。”
  圣上兴致起来,随口闲聊,“朕记得你府里有个女儿,似乎是与朝阳同月同日出生,是叫……”
  杨文远心里明亮,知道果然是走朝阳长公主的路子有用,他连忙跪直禀道:“回圣人的话,家里人叫她徽音。”
  圣上低声一笑:“你这位千金芳龄几何?”
  杨文远很少与外人谈论内宅女儿的事情,但既然天子询问,总是有一番深意在的,他有些琢磨不透圣意,不过按照他的经验,或许是皇帝酒酣耳热,猛地想起合适人选,预备给臣子的儿女点一通鸳鸯谱。
  皇帝若真有这个想法,对他的庶女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杨府人丁兴旺,他膝下也有六七个女儿,只能记住这个女儿出生的月与日,具体的年岁倒是说不清楚。
  他回忆着上一次见到瑟瑟的样子,可惜有些模糊,斟酌道:“蒙圣人垂询,臣的女儿已经六岁了。”
  杨谢氏不愿意节外生枝,回去后也没有和丈夫提起杨徽音比她的父亲还早一步面圣,因此杨文远觉得如果皇帝不是想索要女儿的八字和别人家的儿郎合一合,这一问糊弄过去也没什么,但是皇帝的神色却冷下去了。
  “朕恍惚记得朝阳说她是建昭十年生,好像也该八岁了,”圣上含笑打趣,或许其中还有些叫人难以察觉的鄙薄:“是杨卿家贵人多忘事,还是随国公府的进项可怜,连女儿也不教吃饱,八岁瞧起来却这般幼齿?”
  天子的打趣叫杨文远染了些醉意的面颊一瞬间便红透了,一时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其实他记忆里的瑟瑟很有几分婴儿肥,杨谢氏虽然不会对庶女有多疼爱,总也不能不让人吃饱,但他能怎么说,皇帝可能是听朝阳长公主随口一提,到如今尚且记得,他做父亲的,论贵不如天子,却忘记了女儿的年岁?
  然而各府主君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世家子女绵延繁盛,即便不是王谢之家,也大多芝兰玉树,稍微平凡些便会被其他的孩子盖过风头,连嫡子都需努力才能博取父亲欢心,何况庶出的女儿。
  只是今上因为母亲的缘故自幼便被中宗与太上皇宠爱,至今膝下无子,并不能理解已经做了父母的臣子。
  “圣人不过与你说笑,文远这样惶恐做什么,”窦太师年过七十,说笑也带着一股威严,他自斟了一杯酒对圣上道:“圣人博闻强记,将来立后纳妃,膝下儿女环绕,想来皇子凤女们得皇父牵挂,也都是有福气的。”
  本朝开国至今,一直到中宗皇帝都是皇嗣众多,直到太上皇当政,宗室枝叶逐渐凋零,当然太上皇本身就是个极为离经叛道的君主,不能以常人衡量,但他是皇帝的启蒙老师,对中宗皇帝一直忠心耿耿,中宗临终托孤,有些看不过去。
  “太师所言不无道理,”圣上对窦太师一向敬重,但每每面对这种暗示也最是头痛,本来还想问的话被打断,却不好问出口,他瞥了一眼杨文远,“今日含桃成熟,宾主尽欢,酒也饮过了,诸公不妨到林间自娱,朕就不扰你们了。”
  杨文远长到近三十岁,参加这样的盛事还是头一回,他满心欢喜,正欲随旁人一并起身谢恩,却听见圣上唤了一声近旁站立的宇文冕。
  “阿冕随朕走走。”
  圣上起身之后,所有的人也跟着站起来了,一个侍候在皇帝近侧的年轻金吾卫应声跟随天子,往远处去了。
  宇文冕与朝阳长公主同龄,但从小就借着父亲的余荫亲近皇帝,与伴读类似,他随侍在皇帝身后,听圣上说笑,“怎么还冷着一张脸,朕回头叫内侍送些更好的果子到你府上。”
  “臣不是为着吃不到上林苑里的果品,”宇文冕道:“只是臣天性淡泊,陛下也是知道的。”
  “那这张苦脸就是为着朝阳了,听她说,你最近一次都没造访过公主府,连她开宴都没有去。”
  皇帝很了然他是介意朝阳疑似在南诏风流快活,甚至鼓动太后私下会见外男、而后被太上皇撞破的事情,哂然道:“朕本来是想叫你继续护卫公主安全,但你又不情愿。”
  “殿下原来还会在陛下的面前提起臣,”宇文冕冷肃的面上稍微浮现些笑意,而后却又敛容,“臣以为公主不想叫臣护卫左右。”
  “你这般老气刻板,别说是朝阳,就是朕也不愿意瞧见你这张冷脸,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去摘食果子,那些相公们看着都不快活。”
  圣上今日宴饮换了一身便服,臣子们去林间采摘含桃便是宴后的消食娱乐,之后会自行回府,皇帝也不必再次露面:“朕少顷出宫散心,你传旨太仆备马,回都督府吃你的含桃去。”
  一直随在皇帝身后不出声的何有为这时候才适时出声,“圣人出宫还是多带些禁军护卫为宜,如今长安贵女王孙倾城出游,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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