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霍邢衍严肃脸:“凉老板你忘了我只是个收银员,在大堂里走动这种保镖的工作,得加钱啊。”
最后一个音节很轻,凉柚没反应过来的‘啊?’了一声。
单手插兜从一直靠坐着的桌子上起身,霍邢衍笑了笑:“行了我逗你呢,时间不早了块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跟夏璇换班。”
等到霍邢衍走出监控室,凉柚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报复她那句‘逗你玩。’
“幼不幼稚,难怪叫霍小。”吐槽了一句,凉柚锁上监控室的房门,也回卧室休息去了。
*
如凉柚所料一般,那些人又一次来到了杂货铺里。
和上一次一样,一行七人各个身穿中山装、戴白手套、拿放大镜、写记录本,这一次还多了一个手电筒。
从他们进店就注意到了的霍邢衍走过去:“你好,我是这家店的员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么?”
这段话他曾听夏璇说过很多次,学习能力极强的霍小公子张口就来。
可惜对方并不买账。
见几人背对着自己继续研究屏风,霍邢衍眉头一挑:“几位顾客进店如果不是来买东西的话,还请不要在这里打扰其他顾客的消费体验。”
“手电筒照一下这里。”为首模样的老人指了指屏风的某一处,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手电筒的光打了上去,老人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的回头跟霍邢衍说:“我想买这个屏风。”
霍邢衍淡定回绝:“抱歉,屏风不在本店销售范围之内。”
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来你这个员工没法做主,那还是叫你们老板过来跟我谈吧。”
霍邢衍身在霍家长大,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这会儿脸上还是很平静,刚要说什么。
忙完后院事宜的凉柚正好从旁经过,见到霍邢衍正和监控录像中打扮一样的几人说着什么,走了过来,恰好听到这位老者的那句话。
凉柚:“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您要跟我谈什么?”
老人来之前显然对凉都杂货铺做过一些功课,见到凉柚,把手中的放大镜交给了一旁的年轻人。
老者伸手:“凉老板你好,我是曾建成。”
凉柚不明所以,但仍是礼貌的握上了对方带着白手套的手:“您好曾老先生,我叫凉柚。”
松开手,曾建成:“是这样的凉老板,我和我的团队正在研究你们的这个屏风,贵店的员工刚刚过来制止,您看这个事?”
霍邢衍冷声问出自家老板的心声,“敢问曾老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您和您的团队竟然有权利对别人家的摆设做研究?”
在心里给自家收银员点了个赞,凉柚心里也是有些无语,这人只说自己叫曾建成,可她根本不认识曾建成是谁啊?上来就一副要她问责自家店员的模样,是不是有些没有礼貌?
一旁的年轻人举手电筒的手臂有些酸疼,放下手臂转过身来,听到霍邢衍这么说,有些不乐意的瞪了他一眼:“你竟然连曾老都不认得?曾老可是咱们坞溪市收藏家协会名誉副会长,国家高级书画鉴定师,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尊敬一点。”
上前半步把霍邢衍挡在身后,凉柚脸上仍是带着笑:“是我们店员有眼不识泰山了,竟然不知道曾老先生,您看您来之前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也好提前给您备些茶水招待,也省得被我们店员当成图谋不轨的人。您不知道,您上次来的那阵仗,可给我们店里一个小姑娘给吓坏了。”
霍邢衍微微低头看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女人,被陌生人指责的坏心情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凉柚的前半句听的曾建成脸上带了些得意,只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后半句就让他的笑容凝滞,总觉得对方是在指责自己不请自来。
曾建成自成名以后,一向受人追捧,还未见过有人会对自己不客气,只把凉柚的后半段话当做年轻人不懂得说话的艺术,没有多想。
曾建成会带人出现在这里,还要从几个月前他的学生给他看的一张截图说起。那人刚刚成为他的学生,对他很是敬佩,有什么不懂的都会来询问,那天那学生在一个直播间里看到一个屏风,和他前段时间正在研究的《潇湘图》图案相同,于是那学生就截图下来,来向曾建成请教。
《潇湘图》的课题刚刚结束,曾建成自然一眼认出截图中的屏风图案与故宫那幅画一模一样,本来只当做是普通仿品,对学生解答一二后就抛之脑后,并未上心。
但最近凉都杂货铺在网上实在是太火了,火到曾建成每天都能看到很多关于凉都杂货铺的消息,其中一张屏风的高清正面图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手机并不能完全呈现出屏风的细微末节,但右下角的印章却是清晰的映入曾建华眼帘。
找人查了下凉都杂货铺只是一个小小的个体户,老板只是一个孤儿,没有任何关系在背后支撑。于是曾建华直接带了团队几人过来查探屏风,一点没有跟商铺主人打招呼的意思。
一个小女娃娃,还不配他提前打招呼,摆出拜访的姿态。
只是眼下店主已然走到眼前,曾建华只得打个招呼,不过他这个招呼也不是白打的,曾建华觉得对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莫不如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茶水招待倒是不用了,凉老板如果方便的话,不妨将这屏风借与我来研究一段时间?”
疑问句,命令口吻,曾建成理所当然的态度,显然不觉得自己会遭到拒绝。
这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凉柚眨了眨眼睛,仍是面带微笑,“曾老先生,您看我这店里全靠这些屏风做隔断,这个屏风要是移走了,那店里的人手就不够管理这块空缺的地儿了。”
曾建成回头看了一眼,“那你就再买一个屏风放在这里吧。”
眼皮一跳,凉柚努力维持自己面上的笑容:“这一排的屏风材质相同,风格统一,再买一个新的风格搭不上,十分破坏店内的布局的。”
曾建成转回身看着凉柚:“那你就多雇一个人专门在这里守着,不让外人进去不就行了,凉老板经营这么大一家店面,却只雇了两个店员,是不是有点过于守财?”
凉柚的笑容已经有些维持不住,不停告诉自己要尊老爱幼,凉柚吸了口气平复心情:“店里的商品和后院的工作间都涉及到商业机密,用人选人都非常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招来的。如果曾老先生想研究这屏风,不如就在这店里研究,到时候我将这片区域给您单独腾出来一点空间,不让其他顾客打扰到您,您看如何?”
曾建成觉得不如何:“你知道协会和学校每天有多少公事要我去忙么,我哪有时间天天跑这么远跨区来你这杂货铺,这屏风又不是生在地上不能移动,你却非要我来店里研究,莫不是想借我的名气来为你的店铺做什么宣传吧?”
您可真会给自己加戏啊……凉柚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还是维持着有些僵硬的笑。
见她不说话,曾建成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曾建成的名气可不是那么好借的,凉老板如果不想将这屏风借与我们研究,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何必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推三阻四,这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确实浪费时间,凉柚点头,从善如流:“您说的对,我不想借。”
凉柚长这么大,奉行与人为善,但也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她愿意敬眼前的老人一寸,对方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她只好如对方所愿,明确拒绝,免得浪费彼此时间。
凉柚再次表明立场:“如果您觉得这屏风有什么研究价值,您可以在店里研究,我刚刚说的为您单独清出一个空间的话还作数,但是带走的话,恕我不能外借。”
曾建成:“你……!!”
他从未被这么下过面子,尤其对方在他眼里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曾建成顿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刚刚那个瞪了霍邢衍的年轻人显然对曾建成很是推崇,闻言大声质问凉柚:“你知道这屏风对历史的研究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将它借与我们会长?”
和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凉柚却是很平静的反问:“这屏风是我店里的东西,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我为什么必须将它借给你们呢?”
这话算是问到了整个问题的核心,年轻人不知道该不该将团队的发现告诉凉柚,有些求助的看向曾建成。
年轻人:“会长,这……?”
如凉柚所说,这东西确实是凉都杂货铺所有,她要是不借,谁也带不走。
曾建成觉得是时候给这黄毛丫头分析一下其中的厉害关系了,于是透露了一些信息:“经过这两次的研究,我发现这屏风上所绘的《潇湘图》,湖光山色一片,山势平缓连绵,水墨间杂淡色,渲染时留白,还有这处的点子皴法,几乎不见线条。种种技法都与故宫存放的那副《潇湘图》真迹吻合。”
顺着对方所指的地方查看,凉柚虽然不懂画,却也听出了一些门道,不禁疑惑:“就算技法吻合,也只能说明它是一件仿品,这能有什么研究价值呢?难道您是想推翻故宫那副是真迹的定论?”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门外汉了,故宫那副是不是真迹暂且不论,就说《潇湘图》是董源创作于屏风之上而不是画纸上,这结论就非常荒诞可笑。
七人中不知是谁嗤笑一声,凉柚头都没转过去一下,那人自讨没趣,闭了嘴。
凉柚:“还是您要说董源当初作画其实作了两幅,一幅在故宫,一幅在我这?”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这屏风保存的有多完好,岁月在其上留有的痕迹实在太淡,一点不像网上看到的《潇湘图》图片那般泛黄。
“都不是,”摇了摇头,曾建成指向屏风的角落:“你看这些落款,董其昌跋、袁枢跋,王铎跋,钤有袁枢私印、睢阳袁氏家藏图书记、袁枢鉴赏、袁枢印信、伯应,前面的这些,都是博物馆那副《潇湘图》上所印有的。但真正让你这屏风具有研究价值的,是最后这里,看见没?柏华成印!”
“来之前我曾看过你的资料,听说你最近自学过雕刻还小有成绩,想必对柏华成这位大师也并不陌生。”
“对于这位自创一派的雕刻大师,我翻遍史书和民间传记,都只有他在雕刻一技上的记载,从未有人提起过他还是一个绘画高手。如果这屏风真的和柏华成有关,是他仿画的,那就证明柏华成不止是一个雕刻大师,更是一个书画家,甚至技艺不在董源之下。如果研究结果成立,那这屏风就将是他留存于世、极具代表性的作品,说是国宝级也不为过。”
柏华成其人,前人憎恶后人追捧,因晚年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所以其自创技法所刻成品,存于现世的极少,其中不少都被国家定义为一级文物,如若屏风真如这位曾建成老先生所说是出自柏华成之手,那也确实有可能是又一个国宝级文物问世。
凉柚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曾建成抬了抬下巴:“这下你总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把它借与我了吧?”
凉柚摇头:“抱歉,您说的这些都只是您的假设,真假还未可知,在那之前,它只是我店里的一个普通摆件。如果您想要研究,我全力配合,您在店里想研究多久都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只能在店里研究,绝不会外借。
他废了这么多口舌,跟一个黄毛丫头说着自己本不屑于对她讲的猜测,却仍是被拒绝,曾建成的脸色这下彻底沉了下来。
曾建成:“这屏风意义非凡,若是在你店里保存不当,你就是历史的罪人,这责任你可承担的起?”
凉柚:“抱歉。”
曾建成‘哈’了一声:“好好好,原本听说凉老板之前大手笔为体育部捐赠物资,是高风亮节之人,现如今竟然连个屏风都不愿让我们研究一番,看来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而已,抑或是看不起我们收藏家协会?”
凉柚叹气:“您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您要是来店里研究我随时欢迎。”
一拳两拳全打在棉花上,曾建成气的脸色铁青,“孺子不可教也,你会后悔的!”
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几个人,曾建成呵斥:“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凉老板不欢迎咱们么?还不快走!”
曾建成带着他的人怒气冲冲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杂货铺大门口,凉柚问霍邢衍:“他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还‘你会后悔的’,听起来很像灰太狼式狠话,是还有什么后招么?
霍邢衍:“最近还是小心点吧。”
凉柚:“哎,这都什么人呀。”
曾建成的出现,完全打破了凉柚在电视上看那些鉴宝节目时,对那些鉴赏大师的崇拜与好感。
凉柚觉得这屏风如果真的是国家有需要,她可以捐可以免费送,但前提真的是国家有需要。刚刚曾建成的态度和话语,只让她感受到了对方对于有重大发现后那种即将成名的狂热感,感受不到丝毫对文物本身的热爱,这让凉柚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坚决不同意对方将屏风带走。
走近这个自己极为喜爱的屏风,凉柚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细节,能让对方这么笃定这屏风能给他带去重大发现?
屏风上,江南的平缓山峦舒缓渐远,一艘轻舟从远处飘来,岸边众人纷纷上前。薄雾烟云之间,山坡脚下密林之中,几乎人家院落掩映其中,岸边有人拉网捕鱼。
就算最近学习了不少雕刻之法,对构图有些心得,但凉柚自知在山水画上,自己仍然是个门外汉,她只能从曾建成的话中,听出这绘画之人技艺高超,与故宫那幅重合度极高,足以以假乱真。
再看右下角多出来的那个‘柏华成印’的落款,凉柚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觉得如果以后有机会能看到这位前辈的雕刻作品时,可以看看有没有印章类的能对对型号。
凉柚认真的打量着屏风,霍邢衍在后面认真的看着她,两个人之间气氛融洽,让想要上厕所着急找人换班的夏璇顿住脚步。
打扰,还是不打扰,这真让人头秃。最后还是生理难受占了上风。
夏璇:“霍哥,我想去上个厕所,你帮我去收银台看一下呗。”
“啊,”看的认真被打断情绪,霍邢衍反应了一下,才回到:“奥,好,你去吧。”
听到夏璇的声音,凉柚也直起身,这屏风她其实并看不懂。
凉柚:“夏璇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回后院。”
临走之前,凉柚还不忘交代一句:“那些人走了应该不会再过来了,以后你俩的工作还是回到各自岗位就好。”
跟老板应了一声,歉然的看了眼霍邢衍,夏璇跟着凉柚一起往后院走去。
收回视线,霍邢衍也回到了收银台,开始工作。
对于杂货铺来说,曾建成的事情本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却很快有了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