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吹？泡沫？
五姓七望，他们所代表的已经不只是自己家族的利益，而是整个山东文化士族的象征。说天下过半的官吏和他们有关系一点都不夸张。
尤其是朝廷重臣里面不少都是他们的姻亲，比如房玄龄的夫人就出自范阳卢氏，程咬金的续弦妻子就是清河崔氏。
动五姓七望，这些臣子该如何自处？
朝廷真的敢对他们动手？还一次动两个？没有人相信。
可很快朝廷就用事实告诉他们，没有什么不可能。房玄龄被暂停职务并责令休妻。
就连程咬金都受到了牵连，也幸好只是清河崔氏女。虽然和博陵崔氏都姓崔，但两族的关系就太远了，要追溯到秦汉时期，早就过了法律追究的范围。
只是程咬金是统兵大将危险性太大，为了防止发生动乱，李世民还是责令他禁足在家，没有皇命不能离家半步不得见客。
这也是一种对他变相的保护。
连玄武门之变的功臣都如此了更别提其他人了，朝中但凡和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结亲的全部被解职。
铁一般的事情摆在眼前，大家就算想不相信都不行了。
更让大家震惊的是朝廷直接下令驻扎在涿州一带的边军出动包围了位于范阳的卢氏祖地进行筛网式清查，凡是三代以内的血亲全部逮捕。
至于三代以外的……这个年代只有夷三族，超过三族就不能杀了。
强行解释的话诛三族还有那么一丢丢道理，毕竟你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就要承担败亡的后果。
超过三族亲情就比较淡薄了，有些高坐庙堂之上，有些在大街上讨饭。坐在高堂之上的人犯了罪，把没有享受过任何好处的乞丐给杀了，说不通啊。
而且这里的夷三族指的也仅仅是父三族，和母亲家族、妻子家族、女婿之类的没什么关系。
不像是后世，连诛九族都拿出来的。当然了，古代刑罚里的诛九族指的是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合称九族。
但同样，诛九族杀的其实也只是三代内的血亲，只是连母族和妻族也算了进来，超过三代的同样不杀。
超过三族牵连的，历史上只有一个人，方孝孺。
即夷十族又何妨。
十族已经不再是一个具体的数字，而是一个虚数概念，泛指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包括朋友师生。
简单点说，凡是和他有关系的都要杀。所以他一句话导致八百多人被杀，流放者数千人。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全了自己千古忠名，但又置那些和他有远亲却从未受过他一丝恩惠的穷亲戚于何地？
范阳卢氏纵使是五姓七望之一，三族亲眷也只有几百人，之所以如此劳师动众派边军来抓人，主要是害怕卢氏利用自己在当地的威望煽动民变。
博陵崔氏的情况也差不多，同样是禁军出动进行抓捕，三族之内一个不放过。
五姓七望去其二，天下震动。
所有和巫蛊之案有牵连的人都惶惶不可终日，五姓七望都无法自保，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灭的对象。
然后天下人都在等，等着世家的反击。可是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以往在面对皇权表现的同气连枝的世家全部沉默了。
这下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五姓七望一次被灭了两家，山东文化士族居然没有任何动作？他们就这样忍了？
他们就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说他们有更深更大的计划要实施？
李世民也有些发憷，赶紧让人把岳山请了过来分析情况。
虽然岳山已经失去了神秘之力，可毕竟他曾经接触过这玩意儿，从中得到的知识和阅历都还在，万一能分析出一些什么呢。
到了皇宫，听到李世民的问题，岳山也抓瞎了。这真为难我了呀，我哪知道这些世家是怎么想的啊。
正想告诉李世民自己也无能为力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前世在网上看到的一种关于世家的另一种解读浮现在脑海里。
这个帖子的具体内容他忘记了，但大致意思还记得：
世家源远流长，从有人类文明记载那天开始世家就存在，并且一直以统治者的身份存在。尤其是在隋唐之前的朝代，基本都是世家和天子共的局面。
这个时候的世家确实强大，靠垄断知识把控当官的渠道，然后又利用官员身份发展自己的家族，让家族壮大更进一步垄断知识。
可以说每一个世家在内部都相当于是一个小的诸侯国一般。
隋唐之后书院体系让学问走进民间，打破了世家对知识的垄断，再加上科举取士的存在，两相结合彻底消灭了世家。
但处在隋唐之际的世家是最尴尬的。
你说他们强吧，也确实强，毕竟书院体系还没有推广开来，科举也只是雏形，天下读书人依然有大半出自世家，官吏也半数都和他们有关系，看起来实力确实庞大。
但尴尬的是，朝廷已经在用种种办法限制世家在地方的实力。比如不允许他们拥有私兵、不许他们在地方修筑堡垒庄园等等。
他们所谓的实力已经从之前的军事文化双重实力变成了单纯的文化实力，而众所周知，文化实力又被叫做软实力。
另一方面，学问逐渐流入民间，寒门士子和平民百姓里面走出来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多，开始具备了一定的竞争力。
而连年动乱也给了寒门和平民出身的人拼军功的机会，造就了一大批军事贵族和他们竞争。
在隋唐之际，山东文化士族掌握的是文化上的话语权，也称作软实力，而象征着硬实力的军事大权一直掌握在军功贵族集团手里。
山东文化士族已经没有了祖辈的实力，他们的地位更多的是被人吹捧起来的。而吹捧他们的，就是全天下的士族。
为什么？士族自然不愿意失去手中的权力，必然要推选几个领头羊出来为大家争取权力。传承久远、实力雄厚的五姓七望就被推举了出来。
但已经只剩下软实力的五姓七望真的那么厉害，连皇权都能蔑视吗？不可能。
他们之所以敢蔑视李唐皇室，是因为李唐已经建立了大统一的国家，首要任务是稳定，自然不愿意随便动他们。
皇帝不愿意随便动他们，就给了他们自抬身价的机会。
朝廷不动他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五姓七望的虚名给吓住了，毕竟天下半数的读书人都出自世家，动了他们万一引起天下大乱怎么办？
这种情况就是麻杆打狼两头都怕。
这个帖子不全是推测，还举了实际的例子。
世家尤其是五姓七望是什么时候灭亡的？答案是唐朝末年。
朱温这个人非常痛恨世家，尤其是五姓七望，他掌权后直接下令凡是五姓七望的全部沉到黄河里，一口气把他们的本家杀了个干干净净，差点宗祠断绝。
这个时候有人为他们打抱不平吗？没有。想象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损害五姓七望一根汗毛天下半数读书人造反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大家都是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朱温的例子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五姓七望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完全是因为缺了一个豁的出去的皇帝。
要真遇到一个敢作敢为的皇帝对他们下手，并不会有多少人站出来替他们张目，为了营救他们造反。
更多的人会选择作壁上观，甚至反过来跪舔皇帝。因为世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墙头草，谁强他们就舔谁。
所以说，五姓七望所谓的影响力完全是大家吹捧起来的，并没有那么强。
以上就是那个帖子的大致内容。
当初刚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岳山也很佩服那个发帖的人，角度是在太刁钻了，说的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然后他就把那个人喷了一通。
说的什么玩意儿，连皇帝都忌惮的庞大势力到你嘴里就变成吹出来的了？
还唐朝缺少杀伐果断的皇帝……你把李渊李世民李隆基等等皇帝置于何地了？你敢说他们怂吗？为什么他们没有朝五姓七望下手？
不只是岳山一个人，凡是看过这个帖子的，十个人有九个人都在骂那个发帖的人。
但凡多读点历史书，都不会提出这种幼稚的观点。
可是现在，岳山却不得不信了。
因为此时世家的行为实在无法解释……不，应该说完全可以用这个帖子里的内容来解释。
五姓七望就是虚胖，皇帝真铁了心下狠手，他们就露馅了。
岳山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所以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才对李世民说道：“我确实有一点猜测，但不知道准不准，我姑且说说，给圣人走个参考。”
正苦恼的李世民连忙道：“快说快说。”
岳山就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以为五姓七望所谓的实力都是假的，或者说有很大的水分在里面……
“前汉先秦世家拥有私人武装……前随到本朝一直在限制世家的实力……”
“失去了军事实力的山东文化士族已经不具备了祖上的强大实力，就和瘸了一条腿的人一样……”
“不甘于失去荣光的他们推出了五姓七望……”
其实有些东西的价值更多的来源于大家的共识，就比如五姓七望，他们的地位高固然有传承久远家学渊源深厚等等因素在里面。
但高到连皇权都敢蔑视就不正常了，更多的还是天下人共同把他们抬到这个位置上去的。
娶妻当娶五姓女。
难道五姓七望之女真的就这么好这么尊贵吗？
不是，就好比是某种货物，所有人都认为它好认为它值钱，并以拥有它为傲的时候它就值钱了。
前世的钻石就是最好的例子，钻石在地球的含量非常巨大，仅仅是地表可开采的钻石都能把它变成普通水晶的价格。
可就是有一个团体百年如一日的进行炒作，并操控市场限制开采，把一个原本应该是大众化的东西硬生生炒作成了稀世珍宝。
全球人都被那个炒作钻石的团体给洗了脑，下意识的忽略了它的储量，一心认为这种东西很贵，就应该值这么多钱。
当大家都认为它值钱的时候，那它就真值钱了。
五姓女也一样，大家都认为娶她们为妻是一种荣耀的时候，她们就变成了身份的象征。
五姓七望的地位就是这么来的，当天下人都认为他们家族传承久远、家学渊博、人才辈出，就应该享受这种尊荣的时候，他们的地位就被无限拔高了。
岳山越说越顺畅，侃侃而谈道：“可是现在，圣人用屠刀告诉了所有人五姓七望不过如此。”
“当泡沫被戳破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里面不过是一团空气，至此世家高高在上的形象打破了。”
“五姓七望经营了几十上百年的神话几近破灭，大家重新认识道皇权不可侵犯，于是那些墙头草一夜之间改头换面成为了大唐的忠臣孝子。”
“这就是为什么圣人动手灭了五姓七望之二，所有世家都无动于衷的原因。他们不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单纯的认清了现实，无能为力。”
李世民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击案而叹：“妙呀，听翠岚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我是天子掌握天下大权，五姓七望凭什么这么嚣张？他们就是仗着我不想让天下发生动乱才有恃无恐。”
“人都是有私心的，那些读书人纵使和五姓七望有些关系，又怎么会为了他们牺牲自己？更多的还是明哲保身。”
“以往朝中诸公包括我都被他们吹嘘出来的实力给吓唬住了，说穿了他们就是……就是竹篾做成了老虎，看起来可怕，实际上就是草包。”
说到这里李世民仰天大笑，好半晌才道：“果然不愧是神仙子弟，纵使失去了法力，能力也非常人所能及。”
“圣人谬赞了，这一切都是指猜测，当不得证据。还需多加堤防才是，一面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岳山提醒道。
“我明白，这种时候再小心都不为过，我已经命令各地官员严加管控一旦有风吹草动随时上报朝廷。各路大军也已经驻扎在要害关卡重镇，就算有人造反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平灭。”李世民点头道。
“圣人圣明，是我多言了。”岳山吹捧了一句，趁机转移话题道：“不过我也有一事想求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