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景虽毫不隐瞒点头,“是我的船。”
  “据说船沉了,林家的当家现如今还下落不明……”卫芒沉吟,瞬间明白了什么,“姐姐跳下去救你了?”所以当日二人全身才*的。
  “嗯。”景虽点点头,“林家的当家已经找到了。”据说林果儿憋着一口气自己漂到了岸边,跟附近林家的势力接上了头。
  “你们得罪了什么人?”卫芒质问,生怕他会给杜家带来祸端。
  “……”景虽远目。
  “我会查清楚的。”卫芒冷冷道,“在那之前,还请公子不要随意走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在这里的事知道的人越少,杜家就越安全。
  “让我见见卫茗。”景虽急急道。
  卫芒摇头拒绝:“姐姐卧床休息,衣衫不整。闺阁之地,还请公子为姐姐的名节着想,不进的好。”
  他拿卫茗的名节为由,景虽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卫芒查出了端倪,这一次开门见山道:“林家如今的后人只有当家的一对双生子,林家少爷尚才九岁。不知公子算哪门子的林家人?”
  “我的确是林家人。”景虽一口咬死。
  卫芒不听他狡辩,继续道:“据我所知,林家这次倾家转移,甚至出动了当家的亲自坐镇千里舟打前锋。而出事的……又恰好是千里舟。当家的不会不知凶险,却执意像躲债一般往前奔,便只有一种解释了——她在保护谁。”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利了几分,“公子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景虽直了直身子,直到此刻才好生地打量起卫茗这位十六岁的弟弟来。
  身为杜茶薇亲点的新任当家,卫芒的敏锐与推断能力在他这个年纪无疑是出众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隐瞒,供认不讳:“她在保护我。”
  “平时与林家有利益关系的人不少,”卫芒开始从商人的心态开始分析,“但是能让林家倾家陪伴,开出了千里舟护送的,一定不是一般的人。能带给林家这么大利益的,除了皇族我不做他想,公子你认为呢?”
  他轻飘飘地将问题抛给景虽,却不让他有回答的时间,继续逼他:“而能让林家的女当家的舍命守护的,恐怕也只有她的亲人了。据说林当家有一姐一妹都在宫里,妹妹乃是淑妃林氏,姐姐则是过世的林皇后,育有一子,正是当今太子殿下。”
  景虽镇定地听完他一步步清晰的推断,知晓卫茗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浅浅一笑,答非所问:“杜家的后路不愁了。”
  这句赞许等同于默认了卫芒的推测。只见卫芒眼底一沉,一拂袍衩单膝跪地:“草民卫芒叩见太子殿下。”
  “我现在可以见卫茗了吗?”这才是景虽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这是殿下的命令,草民不敢违抗。”卫芒答得不甘不愿。
  “如果命令你能让我见她,那么你尽可把这当成是我的命令。”
  “那么……请殿下随草民来吧。”
  卫芒带着他穿过走廊,径直从后院进入卫茗的房间,恰好此时无人前来,倒少了麻烦。
  景虽一眼便瞥到了床上双眼紧闭的卫茗,不顾左右疾步走近俯□子细看,待察觉到她呼吸平稳,仅仅只是睡着了之后,才缓缓舒了口气,多日来的担忧顿时松了几分。
  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却可清晰睹见卫茗苍白的脸色与明显瘦下去的脸颊,揪心一般的让他难受。他忍不住抬手摸上她的额头……
  “咳。”身后响起不和谐的咳嗽声。
  景虽动作一僵,轻轻回瞥,只见卫芒像尊门神一般立在门口,双目利如鹰眼,紧紧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吧,弟弟守护姐姐天经地义,他不与他计较。
  景虽悖悖地垂下手,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厅,朝卫芒指了指内室的卫茗,压低声音问道:“大夫怎么说?”
  “拖殿下的福,下了回水,染上了风寒。”卫芒动作虽恭敬,语气却十分不善,像是在责怪他弄病了自家姐姐,“加上为了赶回家,连日不曾休息,身体已经十分疲倦……”
  景虽眉头一紧:“所以……?”
  “所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慢慢养着。”
  “养得好就好……”景虽松了口气。
  “姐姐已经看完,容草民再斗胆问一句——殿下是姐姐什么人?”卫芒咄咄逼人问道,“姐姐只是宫女,想必还没到殿下亲自护送的地步。”
  “我是她……”景虽回答刚出半截,便听外头响起一个妇人的薄嗔:“臭小子,去去,这事儿轮得上你来问吗?”
  景虽挪眼朝外间看去,只见当日走出人群质问他是何人与卫茗什么关系的妇人娉婷走来,眉眼果真与卫茗十分相似,不由得下意识躬了躬身子,让出了上座。
  只见卫芒见到妇人,瘪了瘪嘴,抱怨:“娘,我也是在替您问啊。”
  果然!此妇乃是卫茗之母杜氏。
  ☆、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梦境与回忆
  (上章补了1300字)
  卫茗一直在昏睡。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刚刚入宫半年,经过了严厉的宫女训练,终于拿到了司饮司的掌饮一衔,名不见经传地窝在司饮司的小仓库里,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事,简单,却有着今后几年岁月中不敢奢求的幸福。
  然后,十二岁的少年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出现,搅乱了她无波无浪的生活,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走向。
  在遇到少年之后的几个月里的每一个场景,明明断指之后花了很长一段时日去淡忘,此刻却都一个个清晰浮现。
  她昏睡着,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即便如此,每一刻时光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的真实。
  她忽的迷惑了,不知到底是这段记忆出现从脑海深处钻出来,亦或者这之后数年发生的是自己的一个梦……
  画面如时光般不紧不慢地流动着,定格在了一个秋日的清晨,枯叶铺满一地,十二岁的少年背着手,神情略羞涩站在她面前。
  睡梦中的卫茗皱了皱眉,一时竟然回忆不起那之后的场景。
  静静坐在她床边的景虽瞥到她挣扎的睡颜,抬手,以那藏着细茧的指轻轻描过她的眉,奇迹般地抚平了她眉间的皱痕。
  卫茗恢复平静。
  梦中的场景徒然一转——十二岁的少年一脸急色,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狂奔在皇宫的各种小道上,一路上偶有路人,尽皆哗然看着他二人。
  “小虽虽……等等。”她试图制止少年这般引起骚动的举动,“放手,这样不好。”
  “不行,”少年紧紧抿着嘴,绷紧了脸,“来不及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卫茗被他牵着鼻子跑,一头雾水。
  少年没有给她回答,而是径直将她拉到了明月宫的后门前,恍若进家门一般推开门塌了进去。
  卫茗抬头看着“明月宫”三个大字,心知此乃林皇后的寝宫,自己不应擅进,于是踌躇着站在门口不敢进。
  少年察觉到身后之人没有跟上,回头错愕地看见她仍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门口,果断走上前把她拖了进来。
  “小虽虽……这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卫茗提醒他,“就算你在这里当差也不能……”
  对于她的劝告,少年恍若未闻,轻车熟路带着她绕到了林皇后的寝房外。一直站在那儿的小太监焦急地东张西望,瞟到了二人,眼睛一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倒少年脚下,感动道:“我的殿下喂,您可总算回来了!闻香姑姑差点就扒了咱的皮!”
  “母亲如何?”少年问道。
  小太监生动的表情一沉,沮丧地摇了摇头,眼珠子不时瞟一眼少年身后的卫茗,想问却又不敢问。
  少年面色一白,咬唇拖着卫茗一脚踏进了林皇后的寝房。
  “小虽虽……”卫茗低声地唤他,想问的话太多,倒是一句也问不出了。
  那个小太监为何唤他殿下?
  他的母亲是谁?也在宫里吗?
  为什么他拖着她这样大咧咧地进入皇后寝宫却无人阻止?
  ……
  太多的疑问,在见了那位立于皇后床前的威严宫女时,全部被吓散。
  卫茗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却在低眸的一瞬间,瞟到了她腰间配搭的紫色腰带。
  如果她没猜错,这位宫女应该便是明月宫的正二品掌事姑姑,林皇后的陪嫁丫鬟闻香。
  她低头太快,自然没有捕捉到闻香在窥到二人相执的手时,眼底刹那闪过的不满。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仅仅恭敬地屈膝朝面前的少年礼了礼,“殿下,这种时候了……您不应该随便乱跑的。”
  殿下?
  卫茗又一次捕捉到了这个词,觉察出不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直觉自己将要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
  身前的少年并没有跪拜,而是放开一直禁锢她手腕的掌,风风火火奔到林皇后床前,声音已然哽咽:“母亲,你会好的……”
  卫茗身子猛地一震,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向少年的背影。
  是了,事情进行到这步,一切都明白了。
  能被掌事姑姑闻香恭敬唤一声“殿下”的,能够堂而皇之进入皇后寝宫,并且唤她“母亲”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大皇子百里景虽。
  了解到真相的卫茗一时恍惚了,半晌才低头浅浅呢喃:“原来……是这个‘虽’。”
  他不曾诓过她,即便是名字,亦是真的。
  一切都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以为”罢了。
  “就是她么?”病榻上的林皇后虚弱地问道。
  “嗯……”景虽闷声点点头。
  “丫头,你过来。”林皇后唤道。
  卫茗意识到她是在叫自己,迟疑着抬起头,只见林皇后气色苍白,笑容却十分温暖亲切,整个人靠在景虽的身上,颤颤巍巍朝她挥着手。
  抬步,却临场生了怯意。一切来得太过匪夷所思,她脑子一片空白,慌忙之下望向景虽,却见少年的灰眸露出了鼓励的目光,示意她听话。
  卫茗将这份鼓励握在掌心中,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到林皇后榻前,小心翼翼道:“奴婢……六尚掌饮卫茗,见、见过皇后娘娘……”
  “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跪下?”闻香威严地开口喝道。
  卫茗吓得腿一软,赶紧跪下。
  “闻香,”林皇后温温淡淡地唤道,“你出去吧。”
  “可是小姐……”
  “闻香姑姑,”景虽倏地起身,“走吧,我与你一道出去。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闻香不情不愿地退下,景虽走至门口时,忽然转身朝里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林皇后的目光,不由得将担忧转为心虚,赶紧出门。
  林皇后哭笑不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自家儿子方才眼中流露出的,的确是担忧,和请她高抬贵手不要刁难卫茗的恳求。
  哎,可真是男大不中留啊……才这么小的年纪,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理应生气懊恼埋怨眼前跪着的罪魁祸首,就像民间的恶婆婆对儿媳妇那般,实实在在刁难一番,却在察觉到她比起刚刚更加紧张后,一切尽画作云烟,徒留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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