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啊!”
  月奴蓦地惊醒。
  眼前除了墓地和火堆,却又多了一张大脸。
  “!”
  骤然回魂,月奴吓得一哆嗦,喊也喊不出来。
  赵祐好笑又好奇的盯着她:“你为何在此?”手下人探明伺候过母亲的女使白玉已经死了被草草收殓在禹王台,他便想过来问问守墓人可否还记得那线索。没想到守墓人不在屋里,想必是去墓园巡更去了,手下便去墓园四处寻找。
  赵祐不喜屋内空气污浊,便来外边走走,却见不远处火光闪动,树下似乎有人,他一时好奇,便过来查看,谁知道竟是那个熟悉的小娘子。
  难道又被算计了?
  赵祐眉头紧锁,他暗地里调查母后去世的真相,并不想被刘后察觉打草惊蛇。若这小娘子真的是刘后一系,那么她为何身处此处?莫非是被刘后送来来给自己警示?
  赵祐警觉地四下看了一圈并无发现潜伏暗处的人,才踮起脚尖慢慢靠近那三娘子。
  她蜷缩在火边一动不动,眼睛闭合,看来是睡着了。
  赵祐想走。
  可三娘子忽得动了一下,豆大的泪珠从睫毛下流了出来。
  这是梦见什么伤心事了?还是被别的小娘子恶作剧骗到这里?
  赵祐忍不住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向三娘子左肩膀。“当”的一声,石块砸到了她肩膀上又斜斜飞了出去,赵祐忽得有些后悔:自己下手,似乎……重了些?
  月奴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半响才认清楚来人。?原来是赵三郎
  她奇怪的问:“你怎的在此处?”
  赵三郎瞧瞧四周,顾左右而言他:“你怎的在此处?这会子可是亥时了,你一个小娘子在禹王台做什么?可是迷路了?还是小娘子间的龃龉?”
  他一口气问这么多,月奴不知道先答哪个,就斜斜看了他一眼:“你怎的连小娘子间的龃龉都能猜到?很晓得小娘子们嘛少年!”
  赵祐不屑的双手抱臂,哼了一声,却不见生气,只有满满的自得。
  月奴见他一团孩儿气,抿嘴一笑,将原委说与他:“信国社的任务罢了。”
  赵祐后退一步:???
  “哎!你知道信国社吗?那可是汴京小娘子中第一大社,社里成员上到皇亲贵胄下到市井小民兼容并收。社中每到月初便是社日,每每出行香车美女,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社里还时不时举行诗会,吟诗作赋……” 月奴滔滔不绝吹嘘半天信国社如何如何。
  赵祐:……
  等半响月奴才说完,赵祐才幽幽哼了一声:“不过是一群发疯追踪别人不守规矩的小娘子罢了,你还是学好些,少与那些人厮混。”
  月奴不服气的白他一眼:“金城公主都在我们社内,你想说金城公主也不懂规矩么?”
  金城公主是赵祐娘亲的婢女生的,两人都幼年丧母,她与赵祐自幼相熟,几乎是亲姐弟一般。她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娘子们追逐自己的弟弟,这信国社也是她发起的。
  赵祐点点头,憋住笑:“有一个算一个,金城算是不守规矩的头。”
  月奴可不想他这么说自己的社长:“你少多嘴!不过是嫉妒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追逐太子罢了!”
  赵祐:?
  他好容易才咬住嘴唇要绽放出来的笑:“那你深夜在这禹王台可是要进社的试炼?”他环顾四周阴森森的环境,低声嘀咕道,“金城如今可真会想点子折腾人!”
  月奴没听见后一句,点点头:“是哩,我戌时亥时两个时辰都要在禹王台,小娘子们派了人在墓园外等着我哩,若是中途离开会有人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赵祐又好气又好笑,如今天下承平,汴京富庶,年轻的小娘子们便想出种种花样嬉戏玩闹。既如此,不如陪这三娘子一程,就当……就当看在她那天给孤缠丝糖的份上!
  赵祐便道:“我正好路过,便陪你一会子。”
  月奴却不领情忽得一脸警惕:“你为何深夜也在此处?莫不是跟踪给我?”
  赵祐哭笑不得,我还怀疑你跟踪我呢,他脑子一转,随口就来一个谎:“男学那边也有入社考验,我今晚也要试炼。”
  月奴才点点头,却没问他为何本姓赵,却在卢家学堂改姓了卢。只是问他:“见了好几面,却不知道你叫卢什么?”
  赵祐面上镇定自若:“卢佑之。”
  “好名字,苍天佑之。”月奴丝毫没有多疑。
  火堆在夜幕里哔哔啵啵的响着,偶尔有潮湿的柴火在火里“啪”得炸开一声。
  周围静悄悄的,月奴托着腮展望今后:“等我进了信国社定当好好作诗写词,我还会写话本子,肯定要编太子殿下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出来!让京中小娘子尖叫不已……等等!小娘子做旦角太俗气些,莫若寻个男子?不知道分桃断袖会不会引起轰动……”
  赵祐:?有仇?
  他索性盘腿席地而坐,幽幽的说:“在这禹王台待上两个时辰,便是大男人都怕,何况你个小娘子乎?这么看来,你对太子殿下还颇为喜欢?我还以为你心有所属呢……”
  月奴一愣,转头问他:“什么?心有所属?谁?”
  看来不是喽?赵祐心里格外妥帖,似乎是一壶热茶下肚,浑身上下每个毛孔说不出来的舒服。
  可想起那天月奴对宋亮的紧张,他又有些疙疙瘩瘩,便继续诱导月奴:“比方说:文绉绉、说话期期艾艾,紧张了还有些结结巴巴、除了会读书一无是处的书呆子?”
  “阿嚏!”同一轮明月下,宋府书房,深夜苦读的宋亮忽得打了个喷嚏。
  第50章
  月奴一听就摇头:“才不是呢!”
  她笑眯眯冲着赵祐招招手:“说起来,看在我们今夜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我悄悄告诉你,你可莫告诉了别人去!”
  小娘子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自己耳朵边,赵祐的耳朵根忽得变得灼热,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你说。”
  月奴凑近神神秘秘小声说:“我心悦的当然是——太子殿下!”她其实早就想好了,若是家里不能帮她成为太子妃,那她索性就以此为借口终身不嫁,反正如今大宋上下民风淳朴,心悦某人而终身不嫁的小娘子多得是。既然这样早早传出风声也无妨大雅。
  她快速说完后,见卢佑之神情格外古怪,似喜非喜,似嗔非嗔,觉得对方不信,忙补充一句:“要不我为何非要进信国社?反正我非他不嫁!”
  这……
  “这……”许是被吓住了,半天赵祐才回过神,耐心开导月奴:“世间男子千千万,为何单单恋他一个?何况太子妃可要千挑万选,总不见得你一定就能中选。”
  月奴笑起来,嘴角上翘,眼角弯弯:“我早就想好了,不嫁给太子便孤独终老!”
  这……
  赵祐摸摸鼻头:“如此坚定的么……”
  小娘子如此坚决,倒让赵祐生出了怯意,他生得俊秀,又出身高贵,自小不管去哪里便有小娘子含羞过来送花送帕子 ,可这般明目张胆大声宣称如不嫁他就要孤独终老的小娘子他可真是头一回见。
  月奴却误以为他那神情是不信,因而也不多解释,只说:“且等着罢。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赵祐:……
  半响他才结结巴巴说:“亥时已过,我们走罢……”
  **
  听闻月奴昨晚去了禹王台,娇娇吓得脸色煞白,围过来绕着月奴打转,不住的打量她浑身上下。
  月奴还是第一次瞧见卢娇娇这样呢,她笑着打趣娇娇:“可是奇了,卢家大娘子下学后不温书而是围着我转,这我可是第一次瞧见哩。”
  娇娇却顾不上她的玩笑:“要不要去庙里拜拜?我奶娘最爱念叨这些阴阳忌讳,你可莫要大意!”
  月奴不以为然的挥挥手:“活着我是人,对方是鬼,又不能吃了我去,又有何惧?死了就更不当怕,大家都是鬼,谁还能占得了我便宜?”
  “哇!”满学堂的小娘子们一个个都眼冒星星。
  如此多招人疼的小娘子齐齐用崇拜的眼神盯着自己是怎样的感觉?
  反正月奴胸中豪气陡生,大手一挥:“走,今儿下学练完击鞠去吃浮元子!我做东!”
  **
  “什么?你要打探太子的行踪?!”康寿宫里太皇太后皱起眉头。
  她审视着眼前刚够案几高的小娘子:“太子的行踪可是汴京机密,官家就两个儿子,另一个如今才五岁呢,这可是窥探贵胄的大罪!”
  月奴上前一步,扶住她老人家的臂膀撒娇:“又不是查探他的什么私密行踪,也不算是跟踪一二,只是打听些宫里人人皆知的事:譬如何时在上书房读书,何时去请外面的师傅教授骑射,这些总是人人得知的吧?”
  听得月奴是打听太子日常的琐事,太皇太后才缓过劲来,她端起案几上的闽茶喝了一口:“这倒也并不难。”
  瞧着太皇太后松了口,月奴才悄悄松了口气,她已经进了信国社,下一目的便是要坐上社长的位子,那便需做些比社里其余成员都周全的事情:譬如嘛每日掌握太子动态。所以才想到来求太皇太后。
  怀宁郡主见太皇太后沉吟一二,想起自己无意中发现月奴画了一张汴京里坊图,又寻了家里管事询问一些宫中的宴席,她一问才知道女儿想知道太子的行踪,心疼女儿的她便带了月奴进宫,想与外祖母求情:“外祖母,月奴的确小孩子心气,可未涉及到宫中秘闻,便是知道些众人都知道的事情也无妨大碍。”
  太皇太后沉默许久,才点点头:“我手底下的郑嬷嬷,管着宫里的往来,你问她便是。”
  月奴一乐,郑嬷嬷可不就是前世教导她和娘亲御夫之术的人?她当时教导月奴对夫君要虚与委蛇,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先称赞个不停。
  这样一个灵活变通的一点都没有宫里死板气息的老嬷嬷,必然也会告诉自己许多秘闻吧。
  她像七月的蝴蝶一样翩飞到太皇太后跟前,一叠声的喊“曾外祖母”,又是给她老人家捶背又是亲自奉茶,逗得太皇太后眉开眼笑。
  可等月奴出门去御膳房给太皇太后做莲子羹时,太皇太后就沉了脸,问怀宁郡主:“阿忆,你当真想让月奴进宫?”
  怀宁郡主苦笑:“先前我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可如今瞧这孩子的行径倒真像上了心。您不知道,她这些天为了入一个追逐太子的信国社,每天做些稀奇古怪的入社考验:不是在御街上当众兜售李子,便是在汴河里学会撑长篙,前几天还深夜去了禹王台,在那里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饶是太皇太后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出声:“禹王台!”
  她很快就收起了讶然,生气的以拐杖杵地:“怎的也不拦着她!春闺里娇养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住那个!”
  怀宁郡主一脸无奈:“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孝顺是孝顺,可自己决定了做的事情那是谁都拦不住,从前我担心她摔伤不许她骑马,谁知道她自己偷翻了围墙出去,足足翻了好几旬!要不是摔伤了腿瞒不住了,只怕会一直偷着出去!”
  说到这里,她倒有些心疼女儿:“她历来没心没肺,可心里都明白呢,我没有笼络好夫婿的心害得她被人笑话,她却总是安慰我,面上不流露出半分,一板一眼跟个小大人一样。如今她好容易能与同龄的小娘子玩到一起,您不知道,我心里多高兴……”
  说着,举起帕子拭拭眼角的泪。
  太皇太后也动容:“阿忆……”
  怀宁郡主忙收了泪,宛然一笑:“您瞧我!这可真是多愁善感起来!我觉着月奴不过是几分钟热度,就随她去了,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当初我年幼时京中贵女不都追着西京来的美男子掷花么?当时苏白泽还不服气,说自己是汴京第一美,怎的能输给洛阳男儿?”
  说起当年的趣事,太皇太后也忍不住笑:“当年可真是……别说你了,就是我年轻时汴京城里也每年会评选出东都几美,当选的男子会被小娘子们投掷鲜花,可谓风流一时。”
  怀宁郡主见太皇太后松动下来,便趁热打铁:“对啊,如今纵着她,她过了年纪自然就撂过手去了,若是今儿不许明儿不准,只怕反倒激得她起了无限心思,到时候执拗可如何是好?”
  等月奴兴冲冲端着一盅莲子羹进屋的时候,屋里已经达成了共识,太皇太后和怀宁郡主说着秋天里新流行的花样子,又让大内里营造处送些花样图样过来挑拣,其乐融融,月奴就知道太皇太后已经同意了此事。
  有了郑嬷嬷助力,月奴如虎添翼,她将汴京城里大街小巷绘制了里坊图,命人抄写了三十份,在集社日上分发给信国社的姐妹们。
  小娘子们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堪舆图,各个都好奇,月奴便耐心解释:“这是汴京城里坊的分布图样,有了这个,我们要是知道太子在哪里,便好寻了他去。”
  就有小娘子不解的问:“可是家里的车夫都熟悉京里的路……”
  月奴咳嗽一声,信国社组成有贫有富,自然不能人人都有车夫,只她不想明说出来伤人自尊,便想了个借口:“可这法子不是更简洁明了么?太子在哪里我们便让车夫去哪里,还可以在图上贴花顁,若是与太子偶遇,还可以贴并蒂莲样式的花顁,一年下来,大家可拿出来比赛,岂不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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