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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食无忧[穿越] 第82节

  “……”白海棠看着自己脚背,似乎真的在思考把地砖撬回去的可能性,好在他还有些理智,知道这并不可能实现,脸上顿现愁苦。
  姜秉仁趁机道:“我最爱听你的戏了!病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再上台唱戏呀?”
  白海棠消沉道:“谢谢。以后……不唱了。”
  姜秉仁有些失望:“你刚才再找什么人?”
  白海棠赶紧道:“叫苏亭,一个书生。个子不是很高,眼睛亮,很老实的样子,总是迷路。他是我的、我的……”说到这里,他慢慢闭上了嘴,昨夜他拒绝了苏亭,今早苏亭就不见了,原本说好会在家陪他的,眼下却不见踪影,书院也没了人,苏亭常去的书局也关门了。
  苏亭从不去其他地方的,更加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家门,于是他第一个念头是苏亭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可冷静下来再一想,也许——
  也许,是苏亭不要他了。
  也对,谁会要一个不给抱不给睡,只会生病拖累人的包袱呢。
  白海棠转过念来,心里一阵灰败,只觉得天都塌了,他惶惶恐恐不知所措,就听余锦年道:“伸出手来。如果不伸的话,我就要碰你了!”
  他一听,慌忙展开一只手掌递给对方,小声说:“你不要碰我,真的不要碰。”
  余锦年从背后摸出一只屠苏袋,轻轻放在他手心里:“病会好的。”
  “啊。”白海棠轻轻感叹一声,“这个我……”他想说他见过,不仅见过,而且家里已经有两只了,他想到之前苏亭说的那个好心的老板,再看看面前的余锦年,忙低头弓腰朝他道:“谢谢您、谢谢您。”
  姜秉仁也“啊”一声:“这个我怎么没有!”
  他生气余锦年竟然给别人不给自己,当场跳起来要去摸来看看,却被余锦年当空一把擒住了手,轻斥道:“抢什么,回头再拿给你。”
  姜秉仁觉他今天反常,却不知是哪里不对头,只好恹恹地坐下。
  白海棠一个弓腰还没抬起来,门外又响起一声:“——海棠!”
  几人同时回头,苏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焦急,手里还拿着两个包子,他进来将白海棠上下查看一番,见没受着伤,才吞下悬在喉口的一颗心,责怪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害我好找。”
  “你……”余锦年见他就来气,又听他叫一声海棠,心里忽地明白过来,他嘴里那个生病的海棠,就是眼前这个白海棠。
  苏亭看他手里拿着一碗面馆的茶杯和抹布,忙道:“把东西还给人家,我们回家了。”又对余锦年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跑这里来。”
  “这个给我了。”白海棠知道他没有不要自己,心里不由高兴,但是手里依旧执拗地攥着,低声地重复地说,“老板送给我了的。”
  苏亭心里愧疚,不好意思再拿一碗面馆里的东西:“家里有杯子,你拿人家的做甚么?”
  白海棠不肯:“真的给我了。”
  “他喜欢就拿去罢。”余锦年不计较这个,他这个店主人都发话了,苏亭也不好说什么,只气势上就大大短了一头,忙领着白海棠回家去。
  白海棠问:“你身上哪来的伤?”
  苏亭道:“没事,回家去说。”
  “哎,那小畜生。”两人走出了面馆,余锦年忽然出声骂人,他想了想那小贼偷的名字,“苏亭,你等一下。”
  苏亭把白海棠领到店门口,嘱咐他站在这里不要乱走,又跑回去到余锦年面前,人还没站稳,先蹦出个对不起,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跑出来了,我出门忘了跟他说,约莫是出来找我的。”
  余锦年懒得跟他倒废话,整个人严肃起来,直截了当地问:“他的病,你有没有?”
  “啊?”苏亭疑惑,半天才说,“没有。”
  “他身上那些疹子,你真的没有?手给我看,脚也给我看。”余锦年命令道。
  “脚?”苏亭伸手给他瞧了瞧,白嫩嫩两个巴掌,连个痣都没得,接着又单脚蹦跶着,当着余锦年的面将鞋袜褪去,掰着脚给他好一番欣赏,“要看什么?衣服要不要脱?”
  见苏亭手脚真的干干净净,余锦年仍疑惑未解:“你们不是在一起?”
  苏亭没想他会说这个,脸皮顿时红了:“是、是在一起,发、发乎情,止乎礼……”
  他说的文雅,其实翻白了,就是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余锦年心里松一口气,那句“小畜生”骂偏了,这书生虽是个贼偷儿,却不至于混蛋如此,他挥挥手,赶人道:“赶紧套上你这鞋,走走走!我先且告诉你,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做你的正人君子。你那圣贤书,莫读到狗肚子里去!”
  “已经从狗肚子里刨出来了,定谨记!”苏亭跳着蹬上鞋,带着门外惴惴不安等候已久的白海棠离开。
  姜秉仁看他们两个神神叨叨,不知道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去问年哥儿,年哥儿也不肯说,他气得蹲在一碗面馆吃了两大盘炒年糕,又嚷着石星去打了一壶甜酒来吃。
  余锦年撩开帘子到后院洗手,正撞上季鸿,他惊了一瞬:“怎么惯好躲在这儿听人墙根?”
  季鸿拿来肥珠子给他:“什么病,让你这般大祸临头似的。”
  几颗肥珠子搓得手心通红,余锦年愣了会神,才叹口气,神色黯沉道:“约莫是杨梅疮。”
  第81章 砂仁鸡卷
  杨梅疮此病,即是梅毒,因其疳疮形似杨梅而得名。
  之前余锦年借着要白海棠伸手的机会,见到他手心掌跖至手腕处分布着不少指甲大小的疮疹,色泽暗红,边缘清晰,附近另还有些附起皮屑的白斑。
  杨梅疮是一种拟态性非常强的皮疹,斑疹、丘疹、鳞屑、溃疡、脓疱等,在杨梅疮上具有表现,仅以手上的疹子来判断,是常常容易失误的。但白海棠那般躲躲闪闪,唯恐人家碰触的姿态,令余锦年戒备之余,对杨梅疮的猜测又偏向了几分。
  若真是杨梅疮,已有如此严重的皮肤症状,怕也已经不是早期,至少也在中期往后,却不知那戏美人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症状。
  但不论如何,这种病在此时此地,都是个棘手问题。
  不治,那只要白海棠一天还活着,与他密切接触的人就都是高危感染对象,尤其是那个与他同吃同住的苏亭;可若是治,余锦年又没有痊愈的把握,他只接手过几个经过抗生素治疗过后,仍有梅毒血清抵抗的患者。
  苏亭手脚不干净,可即便如此,却罪不至死,更不该牵及他人,更何况白海棠的病不是旁的疹疹痘痘,而是此时四大花柳病之首杨梅疮,病死在六成以上,放任其发展绝不是个好兆头。
  余锦年不由想到,白海棠这病,苏亭那个小贼偷知不知道?
  “我出钱……能治吗?”
  沉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余锦年回头,看到这回“偷听”的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背后的姜小少爷,刚才只顾着感慨,却没听见对方的脚步声。
  谁不好,偏生听去的是这个小纨绔,他头疼道:“姜小少爷。”
  姜秉仁对自己的偷听行为也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不顾石星的阻拦,蹑手蹑脚地趴了会儿墙根,他方才便觉得年哥儿不对劲,一听之下,果然骇人听闻。他即便再不通世事,却也知道杨梅疮是等死的病,且死相恶怖,臭不可闻,百个里头侥幸能活下一二成,也是要烂口烂鼻的。
  想起那种场景他就忍不住一阵恶寒,叹气道:“白海棠挺好的……我从小听他的戏,日日捧他的场,若非是那戏班拖累了他,他也不至于如此……”
  “从小”这个词,乍听十分唐突,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与那样貌尚且年轻的白海棠有些不登对,但想来戏子登台都早,人家孩童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们就已开嗓糊口了。
  可容易如何,不容易又如何,病痛并不会因为谁生活疾苦而心生怜悯,更不会因为谁家徒四壁而大发慈悲。
  余锦年摇摇头道:“我没有把握。”
  姜秉仁却不是个正常人,反而高兴道:“那就是还有机会了?”
  “哎……”余锦年无奈地蹙着眉尖,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你净是会抓别人话里的把柄。我还等着有人来求我,你却先替人求情。”
  姜秉仁是个聪明的小纨绔,猜也能猜到他指的是谁,当即跳起来道:“小意思,我把人给你抓过来,磕你一百个头先!”
  余锦年摆摆手:“那倒不必,我最受不住人家拜我,你别叫他再在我跟前晃悠就成了,我们一碗面馆庙小,禁不住他来偷。”
  “那有什么,”姜秉仁拍胸脯说,“我们姜家有个油坊,叫他去推磨榨油好了。是累死还是累活,端的看他对白海棠究竟有几分情谊,就算是个软蛋,偶尔也该硬一硬了。”
  余锦年耸肩:“那我不管,捉弄人的事你擅长,我只负责救死扶伤。”
  姜秉仁往石星身上一跳,劲头十足地笑道:“石大个儿,我们走!”
  ——
  话说苏亭今日在一碗面馆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钱没了,身上还有遮不住的伤,当时不敢回家,怕海棠见了要心焦,所以四处游转了一会儿。因是大年下,街上有几个摆博彩戏的哥儿,他运气好,二枚铜板博了五文钱,却也深知这是个哄骗人的小把戏,没再继续玩下去,便拿着那五个铜子,买了一兜刚出炉的热包子。
  谁想回到家,海棠却不见了。
  苏亭慌得六神无主,好在兜兜转转在一碗面馆把人找到,这会儿将人领回了家,他再不敢离开白海棠一刻,一边留意着对方的动静,一边用小灶台给二人煮饭,掀开盛米的缸子,里头米粒却也见了底,苏亭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米留着除夕来吃,于是煮了两碗芋头菜梗粥,并把包子重新蒸热了。
  芋头块都盛给海棠,苏亭自己则舀了些稀汤水,便坐下来与海棠一起吃饭。
  眼下这个状况,年节想吃上肉怕是不行了,若是能临时找些活计挣几个买米粮的钱,他就知足了。家里剩下的米能做粥,要么做成锅巴,可以放存好几天,厨间还有点酸齑和几个鸡蛋。除夕之后还有傩队,他再去跟着混一场,应该也能讨到些吉钱……苏亭斤斤计较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没发现白海棠盯着碗筷一动未动。
  “亭郎今早去了哪里?”
  苏亭停下思索,知道他是在旁敲侧击地问自己受伤的事,瞒是瞒不下去的,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原是想去给你请大夫,结果碰上两个乞丐拦路,大年下的饿昏了头,便好不巧与他们打了一架,落了些皮外伤,于是一时半会耽搁了,害你担心。”
  白海棠信以为真,低声道:“若不是我拖累你……”
  苏亭知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上次用烧铁烙疮的事还令苏亭心有余悸,他生怕白海棠一个错念,又做出什么别的骇人举动来,忙剖心道:“我这几年念书,都是棠哥对我尽心劳力。如今你病了,合该受我照顾,不然我不就成了那戏文里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我愿和棠哥你在一块,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平日里他都叫海棠,唯有激动处才唤一声棠哥,白海棠心知他说的是真,于是脸微红,拿起包子来垂头默默啃着。他如今没什么食欲,咽下的东西划得嗓子疼,身子更瘦得一把骨头,但多吃几口能让苏亭高兴,他就愿意多吃上几口,毕竟他也没什么别的能换亭郎开心了。
  吃过饭,苏亭伺候着白海棠歇下,煮了热水灌进家里唯一一个汤婆子里,要塞进白海棠的被窝,白海棠推搡道:“我不要这个,热得难受。亭郎你用。”
  苏亭瞧他蜷缩着,指尖冻得发红,不由分说将汤婆子塞他怀里:“我壮实着哪,你快抱着罢!”
  待他睡下,苏亭才带门出来,望着屋后一角阴影,卷起袖子,抄起手边物什:“要打要剐你们随意,作甚么要跟我们一路!”他以为对方是那群去后复返的混混,却不料蹦出来个千娇万贵的小少爷,他终于认出来,却也惊讶:“姜公子?”
  手里扁担条缓缓放下,姜秉仁趾高气昂道:“苏亭?是叫苏亭罢。开个价钱,屋里那个我买了。”
  春风得意楼的姜小少爷,但凡是个信安县人,都知他生性风流,男女不忌。
  苏亭横眉竖眼,似炸毛的公鸡,他不禁想起那群地痞们说的浑话,那些不堪入目、不齿入耳的流言,不由心下颤栗,挥着扁担骤然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石星伸手挡下了苏亭,那扁担打在胳膊上,像是打中了一块铁板,竟生生折断了,姜秉仁不慌不忙说:“我可真还算个东西哪,你把他卖给我,我能给他治病呀!最好的大夫,最灵的药石,这些东西我信手拈来,你霸着占着他,又能给他什么?”
  苏亭哑了。
  是啊,他做不到的,世间自有人能做到,他一穷二白,却有的是人家财万贯。白海棠风光时,那么多公子哥儿捧着他的场,可他却跟了自己。这些年,并非是海棠拖累了他,反而是他拖累了海棠,若是海棠早年间遇到个有出息的,带他脱这苦海,又如何能落得这般下场。
  苏亭拿手遮住眼睛:“可我不能卖海棠,死也不能!他若知道,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姜秉仁一双杏仁眼在苏亭身上打转,伸手捏起了苏亭的下巴,仔细一看,这书生倒长得还不错,比之年哥儿是差点味道,但勉勉强强、马马虎虎罢,他忽地促狭道:“他不行,你也成啊。你陪我玩玩,那白海棠的病我找人来看。”
  苏亭傻掉:“什、什么?”
  “还用本公子再说第二遍?”姜秉仁不耐烦地啧舌,“你是榆木脑袋,用得着我亲自来教?想好了,明日洗干净了去春风得意楼找我,医、药,我决不食言。”
  苏亭怔愣着目送两人远去,那小少爷还边走边踢开脚下的石子儿,抱怨道:“这什么破巷子,阴森森的……哎呀,踩到狗屎了!石头……”
  姜小少爷一皱眉,那跟在他身边侍卫模样的男子便一弯腰,将小少爷抱了起来。姜秉仁嫌弃脚上的靴子沾了脏物,两脚并着左右一踢踏,直接将一双锦靴踹掉了,两手攀住侍卫的脖子,优哉游哉地任他抱着走。
  苏亭愁眉不展地回到小屋,又听到海棠的呻吟,他坐在床边哄得人睡熟了,自己却一夜辗转反侧。
  他梦见很久之前那日,海棠说要随班子去到一个老爷府上唱戏,那老爷胭脂生意做得很大,又都说他出手阔绰得很,这回定能赚不少赏钱。海棠的戏好,每隔一阵都会有人来请他们去唱,祝寿、贺岁、庆满月,次次都是大排场,苏亭也未当一回事,只亲手帮他理了戏服,送他上了马车。
  那次,海棠去得格外久,整四五日才回来,回来就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两天,还烧了一回。但也是那次之后没几天,海棠忽地拿出许多银两来,给他交上了书院的束脩,量身定做了几身新衣,买了最好的笔墨纸砚,亲手缝制了布包,包里面一层还悄悄绣了一朵海棠。
  他说:“亭郎,你要好好念书,将来出人头地。”
  “亭郎,只要你能好,我做甚么都不亏……”
  “亭郎……”
  苏亭猛地从木板床上坐起来,浑身湿透,额上尽是冷汗,他转头看了看床上偶尔痛吟两声的白海棠,眼睛里忽然大粒大粒地掉出东西来,冰凉凉地涌进嘴巴里,他翻下床却被旁边的木凳一头绊倒,也没爬起来,径直膝行到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嘴里咕哝道:“不亏,我也不亏……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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