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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我……很怕。”
  宋简松开手,“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折辱得了你。”
  说完,他架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我今日不来,你还要别路可逃吗?”
  “也许有,但我……不想走。”
  宋简望着她的眼睛,“你喜欢那个人吗?”
  他突然这样不寒不暖地问了一句。
  “谁。”
  “顾有悔。”
  纪姜怔住。此时等在外面的陈鸿渐与顾有悔进来了。
  宋简松开纪姜的身子。看了一眼顾有悔,而后对陈鸿渐道:“照着你与顾仲濂之前的安排做。”
  陈鸿渐长舒了一口气。忙行出去安排。
  宋简回看纪姜:“你不想当着他回答我也无所谓,走吧。”
  “去什么地方。”
  宋简站住脚步,“你能去什么地方,我卖过你吗?过来。”
  第51章 消闲
  她能去什么地方啊。不杀她, 就要收敛注定波澜的一生。
  纪姜还在迟疑, 一步一步走得碎。宋简却往前迈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转身往甬道上走去。甬道很暗,侧面的火把将二人的影子投到墙上,顾有悔就在道侧, 宋简一言不发地拉着纪姜从顾有悔的身旁行过。于是, 那一双影子又映行龃龉到了他的而脸上。
  相错之时,顾有悔不禁抬手想要的拉住纪姜,却不想宋简手臂一使力, 将纪姜往自己身旁猛地一拽,纪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胸膛撞在宋简的后背上。扬起的裙带从顾有悔的手上滑过拉出去,他的手落了个空。
  “顾有悔, 你的分内事做完了。”
  “你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宋简顿住,“带她回去。”
  黎明的第一缕光从灰黑色的云层里透出,行在前面的宋简亲手推大牢的门, 光便铺到了他脚边,帝京盛夏的清晨还不甚炎热, 夜露凝在道旁高草上。宋简行地不快,迎尘嚣的阳光, 下颚的轮廓度了一层薄淡的金黄。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二人一前一后的都没有说话。直到行过人头攒动的菜市口。
  “宋简。”
  “什么。”
  他很快地应声,头却侧向了人群之中。
  他们都是贵族出身, 就算见惯了帝京生死场上泰山或鸿毛般的死,却还是没有亲眼目见过菜市口上卑微的惨烈。纪姜随着他的目光也侧过头去。女人被推了出来,人群中传来混乱的声音,纪姜和宋简离得有些远,那些声音就混沌成了夏日烦躁的蝉虫鸣叫往耳朵里灌。
  “你怎么知道梁有善会来刑部。”
  宋简没有回头,那边的刑场像一个巨大的舞台,人头攒动如同盛夏日光下的鬼影。
  “顾仲濂应该很久不担讲五殿的经筵,但翰林院却在经日有这个安排,纪姜,这不是梁有善可以避过皇帝操控的。”
  说着,他回过头来,“你不让我把手伸到皇帝面前,那你自己恐怕要寻个机会,去看一看你弟弟的情况。内阁究竟有多久没受皇帝召见,还有,皇帝对梁有善是个什么态度。”
  纪姜沉默下来,远处一阵尖锐的惨叫冲破了人群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那一刀似乎是贴着她自己的皮肤切过去的。她突然头顶一阵轰响,身子猛地战栗了一阵。
  忙背过身去,抱摁住了头。与此同时有人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她被宋简拉入怀中。他的手臂有些发凉,胸膛却是热的。
  “你怕死吗?”
  “怕没有死在你手里。”
  “呵……纪姜,抖成这样了,还要犟我的嘴。”
  她听他这样说,睁眼长吐出一口气。拼命地抑制住身上的颤抖。
  “还是将才那个问题,你喜欢顾有悔吗?”
  “我这一生没有资格再喜欢其他的人了。”
  “可他喜欢你。”
  纪姜侧头回去,脸颊就贴在了他的肩下:“你气他喜欢我。还非说要把我卖给他。”
  “对。”
  没想到,他竟然认了。然而她却不敢再说话了。坦诚到这一步,也许宋简已经走到了底线的边缘,纪姜害怕她哪怕吐出一个字,都会吞掉这个听起来冷冰冰,去无比温柔的“对”字。
  诚然,她明白宋简的内心。她也知道,他的占有欲在顾有悔明快如暖阳的爱意里被激出来,他从前是个矜持的文官,人在官场,又要做一个清流的好官,他把什么都端着,不对她表达,只给予尊重。所以,顾有悔是把宋简逼到了什么地步,他才说出“十量纹银”这样听起来多少有些幼稚发狠的话。
  纪姜握着他扣在她腰间的手。
  温软的袖口拂过他的手背。“不是说要带我回去吗?”
  “走。”
  喧闹的声音被丢在了后面。
  整个帝京的人心满意足地看完了一出血淋淋的戏。满城的谈资之中,又在荤话里调侃女人身体的,有针砭时事,说起当今七王之间相互隐斗格局的。血腥的气息散入无边荒唐的人间。
  避开这一切,宋简亲自驾车,带着纪姜往城郊去。行了大约半个来时辰,到了一处二进二出的院落前。青灰色的墙后,碧树掩映潮湿的瓦片,青苔染在屋脊上。一推开门,就看见芙蓉老树上架着的秋千。
  宋简先一步走进去,推开第二扇院门。
  纪姜下车一路跟过去,地上铺的是细碎的石头子,茂盛的青苔已经将青黑色的石身染地发绿了,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宋简已经走到内堂里面去了。
  银红色的纱帘随着川堂而过的风扬起,后面架的是一张老根雕的架子,其上摆着两行鸡血石的佛语与观音雕,其上还照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房内的桌椅陈设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你什么时候在帝京有了这样一个地方。”
  宋简揭开老根雕上纱遮,哪些慈眉善目的偶像全部露出了虚无的笑容。
  “我不能带你回晋王府。”
  说完,他丢下手中的纱遮:“这里是我的地方,放一年多了,把它收拾出来。”
  “好。”
  她说完,细细地环顾四周,这个院落并不大,却很齐全。正堂有十把红木圈椅,两把配一个漆竹的高脚茶案。案上摆着瓶子与香插。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海棠图,那工整的笔法和风流的造型姿态,一看就是出自宋简的手。
  图下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像。香炉里的灰似乎已经被风吹干净了,只留下三根香柄倒在炉中。
  从正堂的后面穿出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后庭。
  庭中又一口井水,井旁错落地种着四五株芙蓉,苍劲的树干一看就是上了年生的树,树上缠绕着坚硬的藤蔓,其上结了果实,虽然是被荒置在这里,草木却生得繁茂。欣欣向荣。
  其实,只有是宋简的地方,无论是在公主府,还是青州的西桐堂,抑或是这个地方,都很相似,他的审美有执着地方,比如他喜欢花草风流的姿态,喜欢鸡血石妖异的纹路,喜欢老根雕架的沉厚。
  这莫名的给纪姜以安心。
  她从井中取了水,拧了一张帕子走回正堂,先将一把圈椅仔细的擦干净。
  “你坐吧。”
  整一个白日,纪姜都在做洒扫的活。她将长发松挽在肩后,至黄昏时分,也已经松散地殆尽了。天气暑热,汗水打湿了脸旁的长发,贴在她的面上。宋简在书案前分染四五只新笔。他做的很细致,待最后一只湖笔软开,他的手边推来一盘石青。
  “你试试吧。”
  宋简抬头,纪姜挽着袖子立在书案旁。
  “我去给你铺一张纸。”
  说着,她转身去了后面的书架,书架上的书还没有整理,灰尘也不及清理,她蹲下身子,裙尾铺于地,遮住了她的绣鞋。她的腰弯得很低,终于从书架的最底层拖出了一叠生宣。她将第一张染尘的取掉。撑开一张,弯腰铺到宋简面前。而后什么也没有说,从新拿起拂尘,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待到夜落下来,纪姜才终于从后庭走进来。
  她将将洗过了手,一面走一面用白绢擦拭,而后靠在他的脚边抱膝坐了下来。
  “怎么停了。”
  “太累了,想陪你坐一会儿。”
  夜风从侧面的窗户透进来,草木朴实的香气萦绕进堂中。吹凉了她被汗水浸湿的脊背。
  “宋简,不知道这样说你会不会信。”
  “什么。”
  纪姜仰起头的,将后脑勺枕在他的椅背上,实现将好落在那副海棠图上。她重新点了檀香,燃起了蜡烛,跳跃的烛光将图下那尊观音像照得一时明一时暗。
  “二十三年来,这是我最开怀的一日。”
  “为什么。”
  纪姜笑了笑:“你救了我,还让我呆在你的地方。宋简……”
  她侧过头来:“你是我的倚仗。”
  宋简手上的笔在丿画上拖出笔锋。“那你的母后和弟弟呢。”
  “他们……是我的来处。”
  “既是你的来处,在许太后大寿之前,你要进一次宫,你的母后可以不见,但你要见一见你的弟弟。”
  “为何。”
  “你有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梁有善一定要你的性命。”
  纪姜顺着他的话去往深处想去。其实真的有些说不通。当时在长山,纪姜以为梁有善是为了破坏朝廷和青州的退兵之约才要杀了她,好让宋简入帝京,扶持晋王那个痴儿做皇帝,他好将利用司礼监彻底把皇帝塑成个偶人。
  至于在紫荆关,若说是因为邓瞬宜的事败了他在江南的土地。那么暗地里杀她一次也就够了。这回却在刑部大牢公然与顾仲濂相拼,也要把她推上刑场。她纪姜并没有捏住梁有善任何的把柄啊。
  “我想不明白。”
  宋简蘸笔,“所以,你要去见皇帝。司礼监如今的状况,顾仲濂这些人未必清楚,宫里的人也未必清楚,你一定要亲自见到皇帝,向他问清楚。”
  纪姜凝眉,“可是,我如今要如何入宫。”
  “过几日,晋王妃要入宫去给太后请安,你跟着她的人一道入宫,但是……”
  他顿了顿,而后道:“但是,此行同样凶险,我护不了你,所以,如果顾有悔要跟着你去,你就让他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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