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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十年别泪知多少(上)

  时光飞逝,四年过去,来到了风雨飘摇的靖嘉三十九年。
  这日,满城家家户户都换上了白色灯笼,北京城垄罩着一股低迷的氛围。
  西苑内,靖嘉皇帝刘厚熜哭得死去活来,因为今天正是那位与皇上一起长大,曾救圣上出火场,权势薰天,大熹锦衣卫都指挥使傅炳出殯的日子,享年五十岁。
  这位轰动一时的传奇人物,死后諡号武惠,赠忠诚伯,本朝唯一的正一品大官,更是大熹朝唯一一位三公兼任三孤的官员,可见靖嘉皇帝对他的宠信至深。
  夜已深,雨却不停,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后厅,傅宇轩刚送走来祭拜的官员,满朝文武,再加上致仕官绅,竟从一大早拜到现在。
  傅宇轩一身素色孝衣,眼里的泪早已流乾了,刘希淳见他愕然丧父,心里也很是难过,拍了拍他的肩道:「宇轩节哀,傅叔叔也不希望看到你哭成这样的。」
  傅宇轩缓了好一会儿,扯着他那已经沙哑的嗓音道:「你们真的相信,我爹是病死的吗?」
  满面的肌肉都在颤抖,心中忿忿不平。
  凌枫辰也是情绪低迷,他摇摇头道:「傅伯伯武功高强,身强体壮,而且正值春秋鼎盛,这事怎么看都大有蹊蹺。但仵作的结果已出来,唉…」
  一旁也是站着同样身着孝衣的甄若玫,刘凌两人都已经知道,她就是傅宇轩的妾室,甄大帅的遗孤。
  甄若玫静静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情绪激动的丈夫。
  傅宇轩缓缓地饮尽,感到思绪平復了些,他沉声道:「总之,这事不管怎么样都和吴氏父子脱不了干係…」
  首辅吴嵩和陆炳身为最得圣眷的两个人,同样最具权势,官居极品,互相牵制。他们从檯面上斗到檯面下,从朝堂上斗到锦衣卫与东厂的对立。
  刘希淳点点头,他道:「此事就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吴嵩亲自出手,他的派系在朝堂上盘根错节,掌权数十年不知有多惊人的布置,傅叔叔出事于他最是有利,从此大熹成为一言堂。」
  凌枫辰接着道:「另一种就是吴世藩联合东厂的番子,东厂那群阉人,伯伯在的时候连屁都不敢放一声。但可能就是被打压太久,现在伯伯尸骨未寒,东厂就开始露出本性,耀武扬威了,反正无论如何,吴氏父子俩总脱不了嫌疑。」
  的确,傅炳还在的时候,连东厂的厂督见了他都要跪下叫声老祖宗,但两方同为特务机构,本来就明争暗斗,现在傅炳这棵大树倒了,东厂马上有所动作,宣称要重返当年的荣光,这几天傅宇轩也很是烦恼。
  傅宇轩身子微微颤抖,两道浓密的横眉微微扬起,他狠狠地道:「东厂那群阉竖想骑到咱头上来,以为我傅宇轩是好欺负的吗?还有那对父子,狼狈为奸,数十年来混乱朝政,先是让若玫的父亲冤死,接着又害死我爹。就算倾全锦衣卫上下之力,我一也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刘希淳及凌枫辰看着满腹怨气的他,傅宇轩此时不过二十九岁,父母双亡,还要一间扛起全国锦衣卫指挥的大任,他们俩拍拍他的背,此时也只能给予无声的支持。
  光阴似箭,岁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飞快流逝,朝堂上的情势逐渐明朗,吴党倒台,内阁首辅由次辅徐阶继任,这个徐阶可不简单,扮猪吃老虎,在吴嵩的手下隐忍半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整个朝堂乃至于地方官员,有非常大一部份都是他徐阶的故交属下,弟子门生,简称徐党,不过他当然不承认这个名称。
  但朝堂上谁掌权,谁垮台,对刘希淳来说影响不大,他的身分也不便插手,所以只能继续专注在他的工作上,与合作的官员保持友好,青春年华虽然逐渐消磨逝去,倒也顺遂平稳,但是三个春去秋来,也就是靖嘉四十二年时,出大事了。
  今年是李润儿来到北京的第八年,前几年身体都没有出现大恙的润儿,在今年初冬春交会之际,毫无徵兆,竟然就这么病倒了。
  刘希淳一身深蓝长袍,面色焦虑地站在润儿的房里,頷下整齐的鬍鬚象徵着他已过而立,岁月并没有给这位昔日的京城第一美男子特别的恩赐,他褪去了绝世玉顏,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微纹,还有稍深的肤色。
  只见王府的大夫跪了一地,面色紧张,因为经过他们的诊治,终究还是手足无策,正嗑着头请罪呢。
  刘希淳急虽急,却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说实话,这几个人几乎已经是北京城里最顶级的大夫了。所以他也知道,若他们全部人一起诊治的结果,还是医不了,那几乎就无望了。
  却听为首的那名老大夫颤抖地道:「稟告王爷,小的几个无能,但还有太医院啊,不妨…」
  刘希淳摆摆手,他知道那大夫要说什么,但想到当年为了凝月,也才唯一破例了那回,他实在是不想要一直利用自己的身分去获取特权,除非…实在是不得已了。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李润儿无缘无故病倒了,王府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这可比当年凝月的状况只重不轻。
  便见刘希淳叹了口气道:「早遣人进宫了,还是得指望那位啊…」
  跪在地上的大夫们一听,面色缓和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所谓那位,同业里的传奇人物,定能救回润儿,于是一个个向刘希淳告罪完便都退了出去。
  房间顿时宽敞了起来,刘希淳坐到榻旁,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姑娘,自言自语道:「前些日子还能坐起说话,怎么愈来愈严重?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啊。」
  此时凝月正好拿着毛巾进来,她道:「大夫们本来也说只是染了风寒,小症状而已,谁知服了半个月的药了,反而愈加严重。」
  她帮润儿换了额上的毛巾,同样满脸担忧。
  忽然,刚刚还一动不动的李润儿,眼睫毛轻轻地晃了两下,竟然微微睁开眼睛。
  一张眼看到刘希淳,她露出暖暖的笑意道:「希淳哥哥怎么又皱眉了?润儿只是睡着而已,不用这么担心啦。」
  她伸手抚了抚刘希淳的眉间,懒洋洋的说着。
  刘希淳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他说道:「还逞强,哪有人一日睡八个时辰的?你等等,待会儿太医便来了。」
  刘希淳紧紧握着她的手,八年以来,即使外面传的描声绘行,但谁相信这对男女竟然恪守礼数,从未逾越,两人的互动皆是如此地单纯自然。
  凝月在一旁也道:「那位钟太医医术精湛,我的命就是他救回来的,润儿一定会没事的。」
  却见话声一落,门外两人匆匆地行了进来,竟是李太维及钟宇。
  李润儿揉揉眼,疑惑地道:「堂叔?您怎么会和太医一起来呀?」
  却见李太维急着道:「刚刚在门外遇到的,我倒要问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唉!别说了,我们还是赶紧让钟太医诊治吧。」
  眾人点点头,连忙一齐退了出来。
  几人在门外坐立难安,焦急地候着,李太维忍不住问了润儿的近况。
  刘希淳忧心忡忡地道:「不只昏睡时间拉长,睡的多过醒的,而且我发现,最近润儿在无意识的时候甚至还会喃喃自语…」
  凝月在一旁连忙道:「不只喃喃自语,有时还会忽然大叫,然后冷汗流了满脸呢!」
  李太维愈听愈担心,他摇摇头道:「希望这孩子能平安撑过这一劫…」
  过了许久,钟太医终于走了出来,他摇摇头道:「这次的病因极难捉摸,我猜测或许是多年以来的旧疾累积,忽然一口气併发,且她的肺部有发炎症状。但我见她脉象还算强健,这可倒是奇怪…」
  连医中圣手都没有把握,刘希淳忍不住急道:「钟太医,不是还有那本奇书吗?难道连洋人的办法都无效?」
  钟宇叹了气道:「也不能说无效,只是现在就是无法确定主要病因。」
  刘希淳见钟太医不住摇头,心里凉了一半。
  却见一旁的李太维兀自低头,喃喃道:「难道只能找他了吗?」
  刘希淳此时已有些气馁,惨笑道:「连医中圣手都无力回天,难道去请神仙?」
  钟宇也好奇地问道:「敢问李大人说的是何人?」
  李太维抬起头来,訕訕道:「就是,敝人的弟弟…」
  钟宇奇道:「敢问令弟的名讳是?」
  李太维面色有些怪异,只见他顿了一下才道:「舍弟姓李,名时珍,字东璧…」
  话还没说完,就见眾人面色惊讶,齐呼:「神医李时珍!」
  钟宇颤抖道:「如果是神医亲自出手,那必定能顺利找出病因。」
  刘希淳笑着道:「我说李大人,您的弟弟便是闻名天下的神医,那还愁甚么?快把令弟请来啊!」
  见到眾人期待的神色,李太维却道:「我那弟弟性格古怪,可是连皇上都请不动的,我又怎敢保证他一定会来?」
  眾人听了大感洩气,这李时珍性情怪僻是眾所皆闻的,皇上数次邀请他进宫任首席御医,都被他拒绝,让刘厚熜气的差点治他的罪。
  但由于医术精湛,精通药理,他还是得了神医的称号。
  刘希淳神色冷了下来,说道:「但是照这样说,润儿也算是她的姪女,他不会见死不救吧?如果真的不来,扛也要把他扛来。」
  李太维见到刘希淳的神色,心下一惊,连忙道:「王爷放心,舍弟平时虽云游天下,但近日为了几样草药进京,就住在下官家里,我这就去请他来。」
  刘希淳听了拱拱手,说道:「万事拜託了!」
  刘希淳正在榻旁守着润儿,却听到她嘴巴微动,不知在说些甚么。
  凝月在一旁见了便道:「公子你看,润儿又开始说梦话了。」
  刘希淳细细听着,一开始十分模糊,后来润儿的音量逐渐增大:「鸿哥哥…鸿哥哥别走…」
  刘希淳听了大奇:「这鸿哥哥又是谁?」
  但刘希淳反覆听了好一会儿,就只听出了这几个字。
  他沉心苦思,闭着眼睛,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润儿的画面:「那个时候,润儿满脸愁思,在庙里像行尸走肉般,写了几个字…」
  刘希淳绞尽脑汁,仔细想着纸上的内容:「我记得她写了『欢娱常恨日短,情多每怕离别。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这几个字。难道…这鸿哥哥就是她日夜思念的情郎?」
  刘希淳望着床上神色痛苦的李润儿,心里不住猜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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