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好在她晨起的时候对他说:“一月三钱,税我来付,若有了孩子不关你事。”
  她十四嫁人,嫁过去没有两年,丈夫就没了,孤鸳久旷,连个孩子都没有。
  原本她是不想养人的,她嫁人前也是大家闺秀,但孩子成了心魔,这才在嬷嬷的劝说下点了头,借种生子,孩子是她自己的。
  小伙这就留下了。
  每日饮食不用操心,每月还能挣下三钱,还存钱在城里买了房。
  李氏是个好伺候的,他待得久了,跟李氏竟然有了些感情。
  不过这感情也奇怪,他们年纪相差太大,小伙又是个活泼性子,李氏竟把他当儿子看了。
  等真有了孩子,小伙更不愿意走了。
  “我娶你!”小伙对李氏说,“不然孩子生了没父亲。”
  李氏冲他摇头:“我这家产都要留给孩子,不能给你。”
  小伙又说:“我听人说,现在能做什么公证,我们去公证了,你的钱都给孩子,我不能动,行不行?”
  李氏还是没松嘴。
  小伙抓耳捞腮。
  他在家不受宠,父母偏爱小的,他从小没穿过新衣服,能动弹就要下地,直到来了李氏这边,才知道被人疼是什么滋味。
  他受了风寒,是李氏在一边嘘寒问暖,他人生第一件新衣服,还是李氏亲手给他做的。
  李氏寡言少语,但对他就像对儿子一样,他发自真心的爱她,想要娶她。
  小伙说:“那我入赘到你家,行不行?”
  这下李氏没有拒绝。
  两人迅速成了亲。
  这也给当面首的男人们指明了一条新路。
  当面首是没前途的!入赘才是他们奋斗的顶峰!
  男人们不思进取,不事生产的风气终于被遏制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于女包男,这事不少见。
  毕竟好吃懒做人之常情。
  某点还有一堆女老板包男主角的文——都是男作者写的。
  第80章 080
  “娘, 你吃。”不及人膝高的娃娃顶着一个硕大的跟身体不协调的脑袋举高手,手里是一条瓜藤, 他也很饿, 很馋, 眼睛一直盯着那条瓜藤, 吞咽着唾液。
  女人直起腰来, 满是风霜的脸上连笑都挤不出来:“你吃, 娘不饿,娘喝了好多水, 肚子很饱。”
  娃娃不知道大人在说谎, 把瓜藤塞到嘴里, 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上面还带着泥巴,此时却没人嫌弃。
  娃娃蹲在田垄上:“娘, 妹妹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一愣, 通州招兵,说是招兵, 其实就是抓丁, 她的公公被抓走了,丈夫被抓走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被抓走了, 连叔叔们也被抓了,她家原本也是小地主,如今卖了下人,卖了值钱物什, 也没能交完税。
  她养不活女儿,女儿那么小,会说话就会叫娘,长得特别好看,花一样的小姑娘。
  可家里养不了啊!
  太小的孩子,连人牙子都不愿意买。
  她把女儿带到城里,把女儿扔到了一户大户人家的墙角下。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大户人家心善,她女儿一定能活命。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变卖家财,后来家财没了,婆婆就带着老人们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喝水以外,什么也不愿意吃,老人们都死了。
  可老人们死了,日子也没能好过,税越来越重,很快就到了典儿卖女的地步。
  几个大点的女儿都被卖了。
  后来是大点的儿子。
  再后来,他们家的孩子太小,卖都卖不出去,只能扔了。
  有些贫苦人家生了孩子,不论男女,都是直接溺死。
  娃娃问女人:“娘,听说高邮有个南菩萨,在那里谁都能找到活,都能吃饱肚子,娘,我们为什么不去高邮啊?”
  女人咬着牙,不发一言。
  如今通州闭城了,只许人进来,不许人出去,若是没有文书出城,就会被当做间人就地格杀。
  百姓们不敢逃。
  再说了,她从小就生在通州,她的世界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她没去过外头,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公公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还会不会回来。
  以前日子太平的时候,她也是小地主家的太太,跟妯娌们勾心斗角。
  如今日子难过,妯娌们却拧成了一根绳。
  太阳下山了。
  女人看了眼天边的红霞,拉住小儿的手,佝偻着身形说:“回。”
  她生育了四子三女,最后只保下了这个小儿子,妯娌们的儿子都没保住,所以小儿子是唯一的根了,只要小儿子在,家就还在,等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多生几个孩子,家就又起来了。
  原本的砖瓦房也被卖了,女人一家现在住在草棚子里,她先去打水,准备煮一锅野菜,再放点豆子,和水一起,也能混个肚圆。
  妯娌们陆续回来了,她们原先也是地主家的姑娘,嫁过来依旧是地主家的太太,可如今都成了农妇,自己要下地。
  她们不敢卖田产,那都是祖产,真卖了,自己就是罪人,谁也不想当一个家族的罪人,宁愿自己饿死,也不卖地。
  妯娌们累了一天,却没吃什么东西,都望眼欲穿的看着女人。
  女人冲她们笑:“很快就好了。”
  饭桌上没人说话,气氛很压抑,娃娃也不敢说话,每天到这个时候,家里都是这样,他太小了,记不得自己更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记得那时候身边总是有很多人,有一回他问母亲,以前自己身边的哥哥姐姐们呢?
  结果母亲抱着他大哭了一场,从那以后他就不敢问了。
  但今天晚上,女人的二嫂在吃晚饭后小声说:“听说高邮那边,女人也能立户……”
  片刻沉静以后,大嫂说:“别想了,出不去的。”
  二嫂低着头,眼泪落到了碗里:“我想着,去了高邮,我们都能去制衣缝补,听说高邮能干活就能过好日子,能吃饱饭,我肚里还有个娃,我不想把他生下来就要溺死他。”
  她是在丈夫走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孕妇在这个时候不精贵,照样下地,只是妯娌们会多照顾她一些。
  二嫂低声啜泣起来:“总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谁知道哪天就没了。”
  她的声音沙哑:“我还不想死。”
  生死之间的选择,哪有那么容易。
  自从家里的男人都没了以后,做主的就成了大嫂,当年家里娶媳妇的时候,选大媳妇最费劲,因为家业是要传给长子的,所以大媳妇得能管家,能顶事,老太太选了好几年,这才定了大嫂。
  她也没让长辈们失望,嫁了过来就接手了夫家的账本,管着下人宅院,哪怕她没生孩子,地位也非常稳当。
  男人们没了,撑起这个家的就成了她。
  大嫂喝下最后一口野菜汤,她环视了一圈妯娌们,发现每个人都低着头,问道:“你们都想去高邮?”
  妯娌们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了。
  大嫂又问:“哪怕死在路上,也要去?”
  女人抱住娃娃,冲大嫂说:“大嫂,回哥六岁了,过了八岁就到了征兵的年纪……”
  八岁的娃娃能上战场吗?枪头都拿不稳?上战场只是去送死。
  在上头的大人眼里,这娃娃只是个用了一次没下次的丁,在她眼里,这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没保住其他孩子,不想这最后一个也保不住。
  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想逃去高邮,一直不敢提,如今知道别的妯娌也想过,终于鼓起了勇气。
  大嫂沉默了,妯娌们胆战心惊,都不敢说话。
  说是要等男人们回来,但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么久了还没消息,肯定是回不来了。
  死了的人死了,她们还要活命啊!
  大嫂放下碗:“今晚就走,不用带行李,也别带干粮,城墙根下有个狗洞,我们趁没人的时候去。”
  “大嫂……你怎么知道那儿有狗洞的?”
  大嫂轻咳了一声:“就你们想过逃去高邮?”
  一家女眷带着个小娃娃,半夜离开了通州,她们就住在城边上,守夜的士兵们换防的时候她们才敢跑,娃娃不敢发出声音,他死死拉着母亲的衣摆,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奔跑。
  跑!
  前面就有活路!
  妯娌们咬着牙,弓着身子朝前跑。
  有机会做人,谁愿意去当猪狗?
  ——
  “通州的百姓开始出逃了?”林渊没想到通州百姓这么能忍,忍到现在才跑,至正十三年末的时候通州赶走了流民,如今都至正十五年末了,才陆续有百姓出逃。
  百姓们有的逃到高邮,有的逃到泰州,还有的落草为寇。
  林渊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当然,这个人多也得是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罗本在旁说道:“通州的税,太高了。”
  通州早就没有施行朝廷制定的税收了,他们大肆征兵,征走了家里的壮劳力,留下老弱病残,又要养兵,不敢从大户身上搜刮,当然只能从百姓嘴里抢食,各项税收已经跟商税持平了。
  但百姓有商人们的财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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