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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鹿撞 第20节

  别冬还是不说话,只拽着他大步往里去。
  里头更喧腾,屠宰场内满地的血水,一大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血水往沟里泼着,屠夫们穿着塑料衣,手法利落娴熟。
  买家们站在边上,眼睛里都闪着光,对着屠宰场内的肉指指点点,这块最好,那里其次,牦牛全身都是宝……他们身后的长案上,好几个屠夫挥着砍刀,将宰杀过的牛砍成大块,方便包装和运走。
  屠刀起起落落,砍在骨头和肉上,血水和肉沫横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别冬终于忍不住,大步跨到墙边,全身颤抖,对着血水流淌的污水沟吐了出来。
  冷峯一把带起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瓶水,让他漱漱口,等他平缓下来后,把人带出了屠宰场。
  直走到几乎闻不到味道了,冷峯把他送回车上,说:“你在这等我,歇一会,我弄好就过来。”
  别冬苍白着脸,虚弱地点点头。
  冷峯只以为他是受不了血腥味的刺激,只有别冬知道自己不是,但他不能说。
  冷峯尽快处理好肉的事情,新鲜的牦牛肉即使经过包装,仍然散发出浓重的腥气,于是冷峯加了钱,让牧场的人直接另外找车尽快运到梨津给司放的饭馆,弄完这一切后已经到了傍晚,他回到车上,发现别冬不见了。
  没看到人的时候,冷峯心中慌了一慌,他在车附近找了找,也没看到。
  这里地势平坦,且毫无遮挡,如果别冬在附近,冷峯不会找不见他,那就只能说明他已经走远了。
  冷峯给他打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却没人接,于是他开了车在牧场里四处找人。
  夕阳挂在山巅,落下斜长的影子在枯黄的草场内,冷峯顺着他们走过的方位找,不见人,暮色来得快,到天已经黑了,别冬还是没找到。
  等冷峯找到别冬的时候,车灯照射的最远处,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跟一头牦牛对视,冷峯不知道别冬做了什么激怒了那头牦牛,牦牛喘着粗气,红着眼躁动不安地在他跟前小步来回地奔走,而别冬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头牛,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等着它冲向自己。
  那头牛果然朝他奔了过来。
  冷峯额头青筋爆起,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碾着石块和泥土飞速向前,而后猛地停下,冷峯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冲刺一样向前跑着,一边大喊:“小冬,闪开!”
  而别冬一动不动。
  冷峯拼了命,奔到跟前一把将别冬推开,自己跟他一起扑到了地上,牦牛的蹄子和尖角从他身边将将擦过,冷峯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明天继续
  冬冬别怕~
  第35章 昨日之痛与依偎
  牦牛这一击落空,倒没再追着他们再冲过来,冷峯周身警惕,看到那牛喷了几口鼻息,悻悻不快地踱步走远了。
  这才松下一口气。
  回过神来,冷峯大怒,把刚刚从死神身边捞回来的人狠狠摁在地上,他怒吼:“你是不是找死?!”
  别冬不说话,冷峯俯视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约莫是咬着牙,冷峯心里的恼怒一时难消,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晚到一会,哪怕就那么一小会,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他难以忍受地动手揍了别冬一拳,揪着他的衣领吼道:“说话!”
  躺在地上的人全然没了生气,被冷峯拎着上半身悬在了半空,车灯的光远远打过来,冷峯这才看到别冬在哭。
  他愣住了。
  他见过倔强的别冬,见过野兽一样凶狠撕咬的别冬,见过褪去爪牙温驯柔弱的别冬,却没见过此时这个苍凉的别冬。
  也没见过这样的哭法。
  别冬一声不吭,满脸挂着的都是眼泪,仿佛眼睛里住了条河,河水正在泛滥汹涌而出。
  冷峯揪着他衣领的手突然就软了,他把人缓缓放下,而后又搂住他的肩,跪立在地上,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
  别冬终于发出了一些声音,他在痛哭,山崩地裂,濒死一样地哭。
  冷峯由着他哭,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抱着他,别冬的喉咙逐渐嘶哑,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夜风那么凉,他浑身冷得跟冰一样,在冷峯的怀里也捂不热了。
  到最后,别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像是只剩下一具皮囊,冷峯干脆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放进了车里。
  晚上就住在牧场的小木屋,条件依旧简陋,但好歹屋内有带烟囱的暖炉,洗手间也就在屋内,还有热水。
  别冬怔怔无神地坐在暖炉边,牧场主送了一锅新鲜牦牛肉做的火锅和米饭过来,香味扑鼻的热汤在暖炉上翻滚,冷峯温言劝他:“吃不下就喝点汤吧,不然身体扛不住。”
  别冬听话,一碗热汤过后,好似有了些微胃口,就着热汤把米饭吃下大半碗,冷峯不再勉强他。
  把锅碗洗干净送回去后,冷峯再回来,看到别冬还呆呆地坐在炉子边,痛哭过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冷峯没打算问他什么,只温声说:“去床上躺着吧,今天屋子里不冷,好好睡一觉。”
  屋里有两张床,冷峯去把其中一床的被子打开铺好。
  嘶哑的声音突然在冷峯背后响起,别冬说:“最后一次看到我妈的时候,她就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冷峯怔住,犹疑地看过去。
  “她的脸,只剩下一半。”
  冷峯彻底僵住,屋子里安静至极,只有炉子上烧着一壶水,快开了,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别冬说:“我妈就那么死的,跟今天屠夫砍牛肉一样,被刀像剁肉一样剁死了,一地的血,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只见到一半,骨头,碎肉,满地都是。”
  冷峯整个人震惊,呆住。
  他放下手里的被子,坐回炉火旁,别冬的眼神直直的,像是掉进了那个可怖的回忆场景中,出不来,冷峯轻轻晃了晃他肩膀:“小冬。”
  别冬极缓地抽离出来,双眼似乎更红了,血一样红,望着他,说:“所以我杀了那个人,就差一点。”
  冷峯沉默半晌,而后说:“他该死。”
  他该死,冷峯知道别冬说的这人是他的继父,想起在最初的那个下午,别冬对他们喊出“他该死”的时候,是怎么样一种绝望的心情,那时候的他是希望身边有人能理解他,能跟他站在一边,听听他说话的吧,至少那时候的他还愿意喊出“他该死”这样走投无路的表达。
  而那时候的自己却粗暴地用怒吼把他推向了另一边。
  冷峯心内的忏悔无以复加,他对别冬说过“对不起”,但那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对不起”。
  他轻轻握着别冬的手,这双手在炉火旁依然是冷的,冷峯也说不出“都过去了”这样轻飘飘的话,对别冬来说,这些安慰的字眼都毫无力度,毫无意义。
  冷峯唯一能做的,只是陪在他身边。
  大约也能猜到别冬周身的伤痕从何而来。
  十三岁的少年在父亲去世后,跟随母亲一起去了“城里”生活,母亲嫁给了镇上的一个生意人,这个男人有些小钱,贪图母亲的美貌,却也格外神经质地留意她跟所有异性的一举一动,但凡接触皆视为出轨,将满腔怒火发泄到这一对母子身上,共同生活的几年内动辄捆绑抽打,最后在一次醉酒后兽性大发,误以为妻子跟邻居偷情,妒火中烧将妻子乱刀砍死,正好被放学回家的少年看见……
  这些碎片故事,冷峯都从今晚别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别冬始终面色平静,仿佛所有的失控和痛哭都在刚刚的傍晚耗尽了,只是他不知道,听这故事的人心如刀绞。
  冷峯讲不出安慰的话,太无力了,他起身去外面抽了一支烟,待抽完回屋,发现别冬已经睡了。
  被子把他的头和脸都盖住,冷峯蹲在床沿,从背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冷峯抱住好一会,而后别冬转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也无言地抱住了冷峯。
  冷峯用力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半晌过后,在别冬的额角印下一个吻,说:“睡吧,小冬。”
  次日冷峯醒来的时候,听到浴室里有水声,别冬正在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脸色和神情都回复了正常,甚至还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说了声“早上好”,冷峯不着痕迹地打量,昨晚所有的痛苦和坦白仿佛都不见了踪影,这当然是好的,冷峯想,只是心里莫名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昨日之痛不可留,昨日之依偎也不会再来。
  启程去甘棠村拿火腿,而后回梨津,这趟远行就这样到了尾声。
  一整天都在路上,翻山越岭,冷峯带着墨镜,遮住了神情,别冬一如既往地痴望着窗外,回程的路上气候渐渐暖和了起来,山巅也不再见雪,待回到梨津,已经是深夜。
  司放和江沅都还等着他们,要一起卸货理货,今晚估计要忙活大半夜。
  车进了古镇,别冬心里升起不舍,随着车离随园路越来越近,这不舍愈加浓烈。
  那些路上看过的云,尝过的雪,吹过的风,都在别冬脑子里搅成一团,明明眼前是他已经习惯了的日子,路上这么辛苦,他却觉得宁愿一直在路上。
  如果是跟冷峯一起,他宁愿如此。
  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别冬还来不及想这究竟代表着什么,随园路到了,他已经远远地看到了等在路尽头的司放和江沅。
  离开了十来天,别冬也是想念他们的,那两人并肩站着,司放抽着烟,江沅夸张地大力挥着手,冷峯停好车,所有鬻细人一起把后备箱和车顶大行李箱的货搬走,全部都放到司放那边的库房里,别冬后面发货可以直接从这里发。
  江沅笑说,冷峯这辆又豪华又彪悍的越野车被糟践得不像样子,得找四哥要折损费,别冬这才注意到的确如此,就连冷峯这个人也是,出发时候那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和一辆车,这会都粗粝不修边幅“折损”得厉害。
  连同一起“折损”掉的,还有别冬心里,冷峯仿佛刻在了身上的冷漠和倨傲,被损耗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别冬一边扛着货,一边在心里默默比较,有时候跟冷峯交错而过,在靠近的一瞬,他都觉得身体会暖一点。
  理好了货,司放做了一顿好吃的犒劳风尘仆仆且饥肠辘辘的两个人,江沅催问路上有什么好玩的事,让他们讲讲,又说他跟司放一路都在担心,怕你们俩互相不对付半道闹起来,怕冷峯欺负别冬…
  别冬和冷峯视线相撞,两人的嘴角都有抹不约而同的笑意,冷峯随便扯了些路上的见闻在说,而别冬低着头吃东西,却想,最好的部分说不出,都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进入新篇章!
  下周开始进入一周五更时代!
  第36章 这是老子的人
  终于回到了熟悉且舒适的屋子,别冬好好洗了个澡,上床睡觉的时候已近黎明,他第一次觉得这单人床有点大,好像就应该挤一点才好,最好还能热一点,还可以让他缠着,或者被缠着。
  这一夜梦境纷扰,全是过去一路上的天地风云,植物动物,还有总是不停出现的那个人的脸,身体,气息,以至于一觉睡到下午才醒的别冬从睁开眼就极其恍惚。
  猛地从床上坐起,才记得那一切已经结束了。
  冷峯比他睡得更晚,回到工作室后有很强烈的想做点什么的冲动,于是对着那座半成品的雕像打磨了许久,那个原本全然无助的身体形态,现在有了一些倔强和反抗的意味。
  仍然没有完工,冷峯做到他此刻能做到的最后一步,再次盖上了它。
  一切都回到正常的轨道,别冬让顾尔藏过来一起看了货,两人确定了大礼包的做法,以及剩下的散货数量有多少,怎么个卖法。
  还得尽快把大礼包的包装做出来,冷峯和江沅帮着一起设计了最简洁好操作的包装手法,他们俩在暗红的牛皮纸上手工画上了年画,写上了祝福语,而后用红绳打包好就完事,发货的纸箱都是成品,司放在旁边看着一群人这通手工操作,说:“你们知不知道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手工,你们两个大艺术家,不去搞正经作品,来画这些玩意儿,真特么暴殄天物。”
  江沅和冷峯都无所谓,并且都不承认自己是什么“艺术家”,“我就一开客栈的。”江沅说。
  “我就是个准木匠。”冷峯咬着烟,看着红纸上张张不同的年画娃娃,一脸不以为意。
  别冬觉得冷峯的年画娃娃画得真好,但是,只画这个是不是太可惜了?他还是觉得冷峯不应该把他的雕塑艺术扔了。
  但这话他不好说,因为他不懂。
  网上宣传那些事都交给顾尔藏,她专门做了预热视频,提醒她的粉丝们准点守着直播间等卖货。
  直播当晚顾尔藏把别冬也拉进了直播间,本来别冬不肯露面,但顾尔藏说有他在销量会更好,争取一鼓作气一次就卖光。
  本着赚钱至上,别冬同意了,就坐在顾尔藏旁边当个花瓶,不负责说话,只负责偶尔对粉丝们笑笑,以及适时捧个哏。
  直播间就设在客栈,但顾尔藏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于是冷峯江沅和司放只能一起缩在司放的饭馆一起捧着手机,从屏幕上看一街之隔的两人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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