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说来游泳就是来游泳。文颂热身之后一句废话没说,直接跳进了泳池。
  他自由泳的姿势很漂亮,在水里翻来翻去像只小海豚。郑西阁看着,感觉他在水里比在陆地上还要灵活点。
  就是体力不太行,游一个来回就要歇会儿。连歇着的时候也没上岸。
  喝什么饮料?郑西阁问他。
  文颂说,矿泉水就行。
  郑西阁去更衣室外买。
  他跟别的朋友也来过泳池,都是男生,多少都得沾点来看美女的目的,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实打实从头游到尾的。
  他觉得文颂有心事,休息的时候想聊几句,但一开口就选了个错的切入点,你最近没跟秦师兄一起玩吗?
  文颂也是第一次觉得矿泉水也会噎人,缓了缓才说,他在忙自己的事。我们最近都没联系。
  这样吗他好像挺久没来学校了。郑西阁说,上次你说你们俩关系不错,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上次是说那天早课,他帮文颂戴隐形眼镜的时候。秦覃离开教室时,他人在前排,还特意给文颂发了微信询问你跟秦覃很熟吗。
  文颂原话是:还行,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挺合得来。
  那个时候他还在跟秦覃打得火热的幻觉里。文颂想。结果当天晚上就被现实教做人了。
  其实我们高中上的是同一所,他比我大一届本来是大两届的,不过他高一中途因为生病休学了一年。再回来上学就跟我哥一个班了。
  郑西阁出人意料地说道。
  文颂显然没有想过自己能从他口中听到秦覃高中时的事,注意力明显集中起来,那你高中的时候见过他吗?
  面对面的只见过一次,不过经常听说他。他很有名。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见过面?
  他跟我哥打架。我去看我哥的时候,在医院里碰见的。
  郑西阁语气复杂,他用菊花编了个花环拿来送给我哥。好家伙,白的黄的都有。
  如果说半个月来还有什么令人忍不住要笑的时刻,那就是现在了。
  文颂觉得不太礼貌,努力绷着。但郑西阁看得很开,想笑就笑嘛。其实也活该,我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校霸,厕所欺负同学的那种。我上高中的时候都没脸让人家知道我们是亲兄弟。
  那也不该挑上秦覃吧。秦覃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欺负。
  文颂脑补了一出校霸找茬反被削的剧情大戏,心里莫名被爽到,想想又问,他高中休学过一年,是很严重的病吗?
  你不知道?郑西阁略微诧异。前些日子的传言不是沸沸扬扬的么,你没有听说吗?
  文颂心底一沉,笑意也消失了,我以为只是传言。
  有些部分是传着传着就走形了,但也有事实。
  郑西阁叹了口气,他休学就是因为那个病,是叫抑郁症还是躁郁症来着,又有人说叫双相我也不太懂。反正挺麻烦的。
  他有种感觉,从他说完这一句之后,文颂的心思就全然不在这里了。勉强游了两个来回说觉得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郑西阁察觉到这情绪的转变跟秦覃有关,不知应该怎么宽慰,回宿舍的路上遇到小超市,停下来买了包烟。
  文颂什么也没有买,看着他熟练地拉开塑封条,摸出打火机。
  一个个都是老手。
  别想太多,毕竟是别人的事,咱们没病到身上,听听得了,犯不着去掺和。
  他点燃了烟夹在指尖,细细的一根。吞吐烟雾,用调侃的语气道,再说现在上网的年轻人,有几个没点抑郁症什么的?网名改成氟西丁,深夜分享网抑云歌单发段伤感文学之类
  调侃戛然而止。注意到文颂的表情,他当即抱歉道,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这次不好笑。
  我知道。文颂没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你的烟能给我一根吗?
  想试试?
  郑西阁乐了,不仅给了他,还殷勤地帮他点上。单看拿烟的姿势就知道,他压根没碰过。
  文颂不太喜欢烟味,却忽然不知起了什么劲,含进嘴里吸了一口,被呛得一阵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胡乱嫌弃,好难吃。
  郑西阁哈哈大笑起来,多试两根你就习惯了。
  试过一次就讨厌的味道为什么还要再试到习惯啊。
  文颂不太懂,看着手里的烟犹豫要不要再来一口,余光里忽然闪过模糊的人影。
  这是很平常的一秒钟。傍晚的校道人来人往,交谈声嬉笑声此起彼伏。他们行走在一条热闹的路上,每秒钟都会与不同的人擦肩而过。
  先前的热闹都像是无意义的背景。不知是被什么样的直觉催动着,唯独在这一秒,文颂回了头。
  他表情忽然变得焦急,甚至慌张,手忙脚乱地把烟塞给郑西阁,我突然想起有事你先回去吧,课上见!
  郑西阁惊险地接住他的烟,差点被烟头烫到,喂
  等不及听一句再见,他已经跑远了。装浴巾泳衣的运动包在背上一蹦一跳,看得人想笑。
  不知道急急忙忙去干嘛。
  郑西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烟,被含过的烟嘴略微湿润,还带着浅浅的牙印。仿佛被呛到以报复般的齿痕。
  他看了好一阵,鬼使神差地咬进嘴里。
  第19章
  不远处的人包裹在一身灰色卫衣里,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路口转弯的瞬间侧脸转向这边,半边轮廓帅得很眼熟。
  文颂脚步一僵,就近躲到景观树后,差点以为自己要暴露了。
  但他对只是沉默地穿过路口和人群,未向别处多看一眼。
  文颂松了口气,观望后又立马跟上去。
  头一回干跟踪这种事,虽然技术稚嫩了点,混在路人里倒也并不显眼。转弯后走的是另一条没什么商铺的小道,越走行人越少。没了掩护,连他都觉得自己的步伐过于鬼鬼祟祟,前面的人愣是一点没发现。不知道是毫不关心还是有意忽视。
  文颂很快意识到,虽然绕了条小道,这方向仍旧是回宿舍的路。
  眼看离宿舍楼越来越近,他却在宿舍楼下停住了,站在路对面掏了掏口袋,往地上撒了一把什么东西。
  一把又一把,最后还扯着卫衣口袋抖了抖,直到把自己榨干,一颗都没有了才停下来。
  奇奇怪怪,在干什么。
  文颂扒着树干,探出半个脑袋努力地望,后悔自己出来游泳没戴眼镜。
  泳镜也是带度数的。忽然想到这个,文颂从包里摸出来拿它代替,举在眼前当望远镜再看,那个奇怪的人正在自动售货机前买饮料。
  咚的一声掉下来,颜色透明,看样子是瓶矿泉水。
  文颂却知道,那应该是瓶苏打水,认识的人里唯独一个喜欢喝。只是想不通他接下来会带着饮料去哪。
  而事实上,他哪儿都没去,就靠在售货机旁摘下口罩,断断续续地喝完了一整瓶。
  如果有第三视角,文颂觉得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应该比他还要奇怪,居然就这么站在这儿盯着他喝了十多分钟。
  直到空瓶被丢进垃圾桶,他要戴回口罩时,才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喊
  秦覃!!
  售货机旁的人愣住了,看到他从路对面的树后跑出来,气势汹汹地冲到面前,头上还顶着片落叶。
  他没有耐心再继续跟下去,也发觉这样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干脆点,过来给自己这半个月生过的闷气找个交待。
  可真是给他气坏了。
  一腔怨念还没想好要从哪开始发泄,秦覃却望着他,先笑了起来,语气同目光一般柔软。
  晚上好,文颂。
  大概是逆光的缘故,他整张脸的轮廓线条更加明显,笑却如此温和。文颂被虚晃一下,不知道这晚算好还是不好,更说不出狠话了。
  正郁闷时,忽地见他的手朝自己眼睛伸过来,下意识偏过脸躲开,干什么。
  哪有半个多月不见,一见面就要戳人眼珠子的。
  只停顿一瞬,他的手换了方向,掸落那片树叶。
  文颂不自在地扒了扒头发,口气强硬起来,这些天你去哪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
  他的笑便透明了。或多或少缠着无奈,却只说,抱歉。
  文颂看着他在这样的无奈中垂落了视线,像那天见过的孱弱纤薄的蝶翼,被光照得半透明,美丽得近乎脆弱。
  当这样的脆弱感出现在他身上,映在人眼底,天大的罪过也要打个折扣了。
  莫名其妙气消了一半。
  那你今天晚上也忙吗?
  不忙。
  秦覃在今天上加重语气,今天不忙。
  文颂指指售货机,那请我喝饮料吧。
  他没说想喝什么。上大学之后最常喝的饮料是个c市本地的牌子,大街小巷的商店和售货机里都有。但名字偏偏是串看不懂的英文字母,喝到现在都念不出来。
  就像蓝岚的那辆白色的车一样,说也是那个葡萄味的汽水。
  明摆着给的台阶,秦覃又不傻。依言转向售货机,几秒后饮料掉了下来。瓶身花花绿绿的半透明包装,里头是冒着小气泡的紫色汽水。
  文颂伸手去接,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液味道,指腹泡得起皱,被售货机里的灯光映成惨白。
  秦覃问,你去游泳了吗?
  文颂点点头:嗯。
  他嫌泳池的小淋浴间用起来不太舒服,打算回宿舍再洗澡,头发也只潦草地擦了擦,一路走回来都快被夜风吹干了。
  文颂问:你今天晚上要回宿舍住吗?
  秦覃也点点头:嗯。
  印象里他们很少这样寒暄,以至于现在做起来才发现有多不习惯。
  文颂没有拧开饮料,带着上了楼。
  秦覃在他身后沉默地跟着。
  文颂怀疑他原本是要走的,一时兴起才改了主意。为什么改主意他不说,他也不问。
  上楼时还抽空担心了下那位秦叔叔今晚会不会再到宿舍里来,结果不仅没有访客,连本来应该在的另外两位师兄也没回。
  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
  上铺还是老样子。文颂从衣柜里抱出备用的床单和枕头,放在光秃秃的床垫上,什么都没说,拿了睡衣去洗澡。
  等洗完澡出来,换秦覃进了浴室。整个过程都没什么话。
  上铺床已经整理好了,看来确实是要在这里睡。文颂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听着水声越发心绪烦乱,索性推门出去透口气。
  他们的宿舍在这层最外边,楼层也低,站在栏杆上能望见楼下那台售货机。
  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点。文颂倚在栏杆上看售货机发出幽幽的光,想到曾朝蓝岚喊出的话,不得不再用来提醒自己。
  不愿意说的事,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难理解,只是难兑现而已。
  倏忽间有小动物从草地里蹿了出来。他被引去目光,还回宿舍拿了眼镜趴在栏杆上看,是这片儿有名的橘猫大爷过来巡夜了,背上有一簇爱心形状的白毛的那只。
  他这时才意识到,秦覃刚才撒的是猫粮。连带着也想到别的,攥着栏杆探出身又拧着往回望,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还原楼下的视角。
  站在楼下的售货机旁,能看到这间宿舍亮起的灯光。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文颂谜一样紧张起来,立刻跑回宿舍跳上床,缩进被子里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听动静。
  秦覃从浴室出来,看见被子捂得严丝合缝,先关了灯,黑暗中很快地收拾停当,早早睡觉。
  床短暂的摇晃了几下。当所有动作都停止,房间里恢复安静,文颂才从被子底下钻出来透气,轻手轻脚地调整成舒服的睡姿。
  没过多大会儿,又觉得实在太安静。静得简直让人睡不着。
  他偷偷看手机,一会儿一看,翻来覆去二十分钟还没有困意,有点羡慕上铺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早就睡熟了。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秦覃。
  秦覃的声音很快从头顶传来,怎么了?
  他哽了半天,说出口的话变成自己都没想到的一句:
  明天早上吃什么。
  秦覃回来了。
  时间被无形的手截去一段,再无缝拼接。就好像他去的并不是泳池,而是在那一晚的湖里游了泳。
  秦覃回来了,像从没失踪过,说话的态度和语气,都与从前没有变化。
  文颂也一样。
  他们心照不宣地假装一切正常。
  而那凭空消失的半个多月里,彼此经历了什么,谁都没有提。
  文颂不知道秦覃的想法,但他觉得这样的正常并不值得庆幸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直到秦覃问他,想不想去自己兼职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
  文颂还记得,湖边那晚不欢而散时他就说过,有个地方一直想带你去看看。
  他工作的地方是家小酒吧,店门口的木纹招牌上挂着霓虹灯,店名就叫小陈。
  文颂想,这地方要么很私人,要么老板很随性。进到店内后觉得两者兼有。
  店里的装修大多以做旧的木头为主,看起来是舒服的。他们来的时间还很早,每晚演出十点开始,小陈老板也还没来,只有两桌散客点了啤酒和小吃在聊天。
  秦覃进来之后,其中一桌客人便立刻过来打招呼了,看样子是来捧场的粉丝。
  文颂没掺和,找了张桌子坐下。欣赏完桌上的小灯盏和烟灰缸,又捧着脸打量别的地方,视线与小舞台上布置音响设备的中年男人对上,礼貌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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