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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二狗子忙道:“我没有!”
  田姑娘听他抵赖,又哭得更大声了。
  二狗子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对田姑娘道:“哎呀!古家大哥哥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嘛!……我、我喜欢你还不行嘛!”
  田姑娘这才渐渐抽噎了几声,朦朦胧胧地睁着泪眼,问道:“泥为嘛稀饭窝?”
  二狗子看着眼前田姑娘我见犹怜的模样,忽然就鬼迷心窍地道:“我就喜欢胖子,你圆滚滚的模样,实在可爱。”
  田姑娘当场愣住了,她眨了眨眼,转身一溜烟地拔腿就跑了。
  二狗子看着田姑娘如风般远去的背影,心道:“不好,这下说错话了,让你管不住你的嘴!”
  ……
  ……
  ……这些都是往事,暂且不提。
  话说回来,这日田老爷带着田松、田柏来给古贲念了古骜的信,田老爷见古贲沉默着,半晌不语,便忖度地想:“哎呀……古骜这件事的确是做得太不像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亲怎么能自己定夺呢?定是古老先生因此生气了,我得安慰几句……况且古骜既然当得了山云子的学生,我还以为他多大出息,能娶个高门大族的世家女,没想到怎么娶了个山野女子,还是手下有兵有将的?别说委屈了古骜,这更是委屈了我家闺女啊……竟要在那般女子之下,去做小妻……”
  田老爷刚愿开口宽慰几句,古贲却忽然嗬嗬地笑了起来,他杵着拐杖有些费力地站起身,古氏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古贲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垂着眼,语气中却不乏兴奋之情,连连道:“好!——好啊!从今往后,我儿也是统御一方、有兵马之人了……”
  田老爷不明就里,忙恭敬问道:“古先生,这是何意?还望您开解一二。”
  古贲抚须笑道:“河间郡也不过有守军十万……我儿此番,便尽收精兵七万!”
  田老爷这才回过神来:“哎呀……这……这真是喜事啊!”
  古贲仰头怆然道:“……苍天有眼,小儿辈大破贼!”
  从那日起,古贲每到夜深,便恢复了看星象之习惯;可这些年他渐渐老了,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常常仰目而望,却看不已清星星的模样……
  这日他一如往常般,老态龙钟地走到院子里,被古氏搀扶着,坐到树下。
  “你进去罢,别凉着。”古贲对古氏道。
  古氏知道古贲饭后,通常都会想一个人在树下坐一会儿,便也不打扰,识趣地转身回屋了。
  古贲在一片荫蔽的阴影遮蔽下,举目而望——不知为何,原本模糊的视野,今天却异常清晰起来,一开始,古贲以为自己看岔了,不由得揉了揉眼,又径看了半晌——
  果然是——
  月入太微垣地,
  紫微由明霎暗。
  ——错不了。
  古贲抽了口气,这才中气十足地朝屋里喊了一声:“夫人!”
  古氏在房中被吓了一大跳,这时闻声忙跑了出来,却看见古贲正坐在月光下笑着。古氏被惊得不轻,待走近了,古氏心中更是讶异,却见古贲脸上挂了一个笑模样,可闭着的眼,中却流出泪来,古氏有些惊慌地道:“老头子,怎么了?”
  只听古贲嘶哑地道:“夫人,给我备酒!”
  古氏忙点了点头,匆匆进屋端出了酒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头子,身子还好吧?”
  古贲没有说话,打开酒葫芦的盖儿,仰头便咕嘟咕嘟地喝干了葫中佳酿,古贲舒出一口气,道:“酒好,月也好。”
  古氏这回总算听懂了,便应道:“酒是田夫人过年那会儿着人送来的。”
  古贲悠悠地道:“杀我妻儿之仇人,今日死了。”
  “什……什么……”古氏不明就里。她不知道古贲从前娶过妻,亦不知他四子三女六个妻妾全死于秦王屠刀之下,这时便不知所以然地怔怔看着古贲。
  只听古贲微微一笑:“祖龙死而地分,天下……要大乱了!”
  ————
  天象,古贲看得分毫不差。
  所谓——烽烟骤起,贪狼聚散。
  幼帝新履帝位,便传令赵王晋王去藩国来朝。
  晋王称病不行,赵王方至于京城,便被虎贲拿下,宣布罪状数条,废为庶人,囚禁京师。
  消息传遍天下,晋王如一夜之间忽起般,纠集江衢、颍川、胶东等五郡,起兵清君之侧,檄曰:“朝无正臣,内有奸逆,离间兄弟,举兵诛讨。”其军四十万众,以廖勇为大将军,廖去疾为前锋大将,兵锋所指,便是京城!
  天下惊起,日月震动!
  而就在千里之外的汉中郡郡府中,吕谋忠亦正召集臣属,商讨应对事宜。他卷着宽袖,在堂内行来走去,终于顿住了脚步,有些焦躁地问道:“……君樊还没来么?”那报信之人道:“虞公子说,黔中郡之事务,实在脱不开身,还望太守恕罪……”
  “唉!”吕谋忠一甩袖子:“这般关键之时,他可忙什么去了!”
  吕德权上前一步,禀道:“父亲,虞兄不来,父亲与臣等自议,为何不可?”
  吕谋忠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儿子一眼,心道:“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识人用人,我为何凡事都将君樊带在身边?可不仅仅是为了拉拢亲近!君樊心思沉稳,对时局之观察又细致入微……真是不知比德权强了多少,唉,德权居然仍不自知其短!”便叹道:“君樊总有独到之解,再催,再催!问他在做什么!有什么事比现在商量今后如何更重要的,去把他给我找来!”
  郡丞叶雄关上前一步道:“太守大人息怒,少主公怕是有些事情脱不开身,才方至如此。”
  长史李崇德亦道:“正是。太守大人,适才古军统来了信,问是否要他整军出战?”
  吕谋忠来回踱步,问道:“那你们说说,这古骜,我们是用他,还是不用?”
  叶雄关道:“事到如今,这古家小子嘛……劝降的本领,有目共睹;为政一方的本事,亦是众所周知。是否派他出战,要看太守大人,究竟想如何用他?”
  吕谋忠道:“这是何意?愿闻其详。”
  叶雄关道:“若是太守不过想将他作为天下寒门投奔我汉中郡的招牌,此战便可不用他,令他安顿于当地,做好他的军统便是;若是太守想栽培他,让他成为心腹重臣,此战便可一试其高下。”
  吕德权上前一步道:“父亲,这古骜来此不过一年,便在汉中郡扎稳脚跟,如今手下兵甲七万有余,我汉中郡精兵锐甲,除却各郡守备,也不过十五万……如此重用此人,不知可否?”
  长史李崇德亦道:“正是。之前未曾料到这古骜真能劝降出龙山之贼寇,当时郡中守军整军备战,正是担心今后天下有变,汉中郡有背腹之患,后顾之忧,这才不由分说,予古骜过多兵权事权,如今再看,俨然成势呐……”
  吕谋忠沉默不语,叶雄关皱眉道:“都说的是什么话?寒门本就式微,外面世家众人,虎视眈眈,如今就是怕寒门没有人才,哪有寒门有了人才却猜忌的道理!岂不是本末倒置?!你们害怕那古家小子成势,那就该用他去对付世家,让世家那些人也怕一怕!寒门自己算计自己,有什么用处?!”
  吕谋忠想了想,终道:“……叶兄说得对啊……当初我对古骜可谓有求必应,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留住他,令天下寒门都看见我汉中郡爱才之心么?如今他成了势,却不敢用,那当初抬举他又是为何啊……唉……德权啊,你做事说话,之前得想一想,万不要自以为是!”
  吕德权低下了头,与长史李崇德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道:“父亲教训得是!”
  ————
  不久,身在出龙山备战的古骜,便从郡城接到了太守之令,汉中郡宣布出军勤王讨贼,令古骜率人马五万为先锋,整军出境,受讨逆大将军雍驰统一指挥,迎战晋王麾下先锋前将——廖去疾。
  第85章
  虞君樊此时不至汉中,确是因为黔中郡出了大事!天下风云激变,不仅仅震动了四海,亦带给有心人一道静待已久契机。
  舜在草野潜伏十余载,披孝名为皮,直到被尧招婿,这才显出龙虎之态,一飞冲天。
  如今这个震动宇内的消息,亦终于带给虞君樊,一个名正言顺取而代之的凛然大义。
  此时黔中郡郡府中灯火通明,将暗夜照的彻亮,虞家部曲早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虞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府中气势整肃待命,氛围一触即发!
  可越是这样剑拔弩张之时,四周却越是屏气敛息、安静无言,仿佛一针落地皆可闻,如此森冷的气氛,倒更衬得局势紧张与动魄惊心。
  在郡府之中,烛光丛丛,明灭的焰耀笼罩着正在堂内缓缓踱步的虞君樊,他手中拿着一封秘信,有节奏地在掌中敲打……而黔中郡之太守虞嘉,此时却正在一旁,正被两名虞家暗部押在座中,他身上尚穿着睡袍,似乎还来不及换上外衣,便被人押送至此。所谓兵卫森画戟,夜半闻刀戈……
  虞嘉看上去四十不到的年纪,可面上之胡须却因纵欲太多而渐渐稀落了……此时,这位黔中郡的太守垂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似乎在等虞君樊开口。
  虞君樊踱步了半晌,这才终于在虞嘉面前顿下了脚步,抬首问道:“叔父……这封信,是晋王亲笔吧?”
  虞太守从鼻子里吐了一口气,傲慢地抬了抬下巴:“是不是晋王亲笔,你看不见么?”
  虞君樊淡淡一笑:“这么说,叔父是要反了?”
  虞嘉扬起眉毛,嚣然道:“讨逆贼,清君侧,怎么叫反?反的是你,目无尊长,让他们把我放开!”
  虞君樊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这个窃据太守之位十余年的长辈……如今面对着他,虞君樊却感到一阵久违的心平气和,此时便轻轻地道:“君樊已上表至朝廷,言及叔父与晋王私交甚好,暂不适统领黔中巴蜀之地。今晨朝廷已降旨,令我暂代黔中、巴蜀两郡郡守之责。还有……叔父,您舞阳侯的爵位,也在今晨,给朝廷削了。”
  “你……”虞嘉目中喷火,咬牙切齿地道:“君樊呐君樊……当初,要不是叔父我抚养你长大,你有今日么?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看,这些年,我有没有亏待过你?你就这样对我?”
  虞君樊缓声道:“叔父的恩情,君樊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我还记得,之前曾有人对叔父说,该把我划出世家族谱,也是叔父力争,才保住了君樊世家子之位;我亦记得,当初我卧冰求鲤,是叔父派人将我从冰窟窿里拉了出来,我生病了好些日子,叔父还常常着人来送药,嘘寒问暖,我怎么会忘记?还有我加冠那时也是,当初叔母反对我入军掌虞家部曲,是叔父您说,既然都是姓虞的孩子,不能没有部曲傍身,才让我有了军权。叔父您对我的好,君樊每时每刻都不敢忘怀。”
  “你不敢忘怀,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用我的钱收买我的部下,用我的恩情拉拢我的部署,用我的权力排挤掉了我的忠臣,用我的信任欺下瞒上?”
  虞君樊淡淡地道:“叔父,此言差矣。这些部下,原本是我父亲的属臣,唤我作‘少主’的,他们出生寒门,是父亲提拔了他们,给了他们功勋地位,叔父除了将一些纨绔世家放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何时真正体恤过将士?至于您口中的忠臣,当时那几人贪墨过甚,黩货厉民,郡中好几处都因此生了民变,我惩处他们前,也请示过叔父的,您忘了么?”
  “好你个虞君樊……你算得深远呐……你藏了这么多年,都怪我瞎了眼才没认出你这个白眼狼,养虎遗患!……你果然还是恨我!你说吧,你要把我如何?”虞嘉脖子一梗,仰头昂然道。
  虞君樊令人搬来一张椅子,在虞嘉对面坐下了,他看了自己的叔父一眼,和声温语地道:“叔父,您误会君樊了,我从未恨过您。若我真的恨你,便该由着您这么反了,到时候身死名灭,挫骨扬灰,岂不是正合了我的意?……可事情并非如此啊,我知道,我是叔父养大的,我心里也一直念着叔父这份恩情,所以我亦不忍心看着叔父您,走上这条冒天下之不韪的背君之路……由是今日才多有冒昧,还望叔父体谅。”
  “体谅?体谅你这个虞家不孝子孙?!”虞嘉嗤笑般地看了看两侧守卫揪押他的兵卫,怒道:“你从前小时候,跪在我面前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敬我如父!……可悲可叹,我怜你幼小失孤……却换来你这般反目!”
  虞君樊沉默了一阵,终是缓缓地道:“我的确敬叔父如我父,可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你少在我面前再装孝悌……君樊,直到今日,我才算是看清了你!可惜晚了,你做什么不好,却坏我大计?!”虞嘉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满目痛心疾首。
  虞君樊静静地回道:“叔父,您这样做,的确不妥,不过是因为楚家退婚,您就要拿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去冒险,就算我答应,将士们也不会答应。”说着,虞君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人,还不快把虞大人送回去休息?”
  “是。”
  虞嘉一抖身周,“放开,我自己会走!”
  那些暗曲看了一眼虞君樊,虞君樊微微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放开了对虞嘉的揪押。
  虞嘉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问道:“君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筹谋这一天?”
  在那门尚未关上前的那缕缝隙中,虞嘉听见虞君樊回道:“若说我真有什么恨的,那一定是恨寒门羸弱,不敢与天下世家亢。”
  门哐当一声关上,回音悠长,虞君樊看着这扇关闭的大门,怔然了半晌,他如何不知,它的紧闭,就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
  这时,有人恭敬地捧出按照虞君樊身材剪裁的崭新太守官服,奉上。虞君樊回过神来,走了过去,张开双臂,身周的侍者连忙上前,为虞君樊着上新衣。
  在部曲的护卫下,他走过重重叠叠的门槛,最后一扇门在面前轰然而开,出现在视域中的,是密密麻麻的火把,军纪整肃,在暗夜之中,它们燃起的明焰直冲天际,如火海,照亮了虞君樊的面容,只见那四周布满了写着“虞”字的大旗——在夜风中,在火光下,烈烈招展。
  众人见了身着太守官服的虞君樊,霎时间声如雷动:“参见主公!”
  虞君樊的目光,缓缓地扫视而下——十多年的筹谋,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一天,他终于站到了和他父亲一样的舞台上,手握着和他父亲同样的兵马,去逐鹿那苍莽天下!
  第86章
  古骜此时,亦正在出龙山备战练军,五万甲士,出郡之军粮全由汉中郡粮仓运抵,刀甲剑器,霍霍青光,一应俱全。之前那些日子里,古骜驻扎当地从无调动,所需粮草,亦都是屯田与变卖寨中有罪掌事人所藏宝物所得,如今即将出征,汉中郡倒是第一次发配了粮草,并运来了刀甲。
  临行前,古骜站在高台上,对如今已训练一年有余的行伍众人大声训道:“如今,我等作为汉中郡之守军,将为朝廷分忧,出山讨逆!诸位,虽从前都曾是山中之人,可如今既然穿上了这身衣,便是官兵了!汉中郡与别郡不同,不以家世出身论富贵,而以战功科举定高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此战告捷,诸位皆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斩十人者取十人长之粟,斩百人者得百夫长之爵!昨日,众僚长已经与各位将军功封赏一等,全都讲解清楚了罢?”
  梅昭在台下道:“正是!昨日郡中僚长已向我们说了,想做人上人就要立功,按照功劳大小,提拔擢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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