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被困
妇人携子在半路上拦截车队一事终究只是个小插曲, 连有没有惊扰到王驾中的嬴政都不得而知。
日落之前, 车队终于到达了雍城,嫪毐及所有官吏等于城门处集体跪地迎接秦王政的驾临。
进城之后, 车队分成了两拨,一拨是秦国本国的王室宗族和朝臣的车马前往行宫入住,剩下的一部分外国使团以及外邦质子等一干人, 则一律被典客署的官员安排住进了刚扩建完成并修缮一新的“迎客楼”。
负责接洽和引领六国使团众人的是中大夫令齐, 此人乃嫪毐一党。
姬丹随使臣们一同下了马车, 便看到一座高高的四方形建筑, 正中间的匾额上写着“宾至如归”, 正门的台阶旁种着一棵形状别致罕见的松树, 好似一个人在作揖拜礼一般。
“诸位宾客可知这棵松树的来历?”令齐一脸得意洋洋,仿佛刻意在使臣们面前炫耀一般,“这青松乃吕相当年亲手栽种, 因姿态别致, 形如迎客礼, 故命名为‘迎客松’,这楼台自然也就叫做‘迎客楼’了……”
实际上大家一路颠簸, 车马劳顿, 大部分人又饿又困,巴不得早些用膳歇息,谁愿意站在这风口听他啰嗦个没完。
要说这中大夫令齐也着实不是个识趣的, 众人面露疲态丝毫没看见亦或根本不在意, 依旧在那儿自顾自地口若悬河, 介绍匾额上的字是先王于哪一年所题,当中又发生过什么奇闻轶事。
站在姬丹身侧的青年是韩国来的一位质子,比姬丹来秦国还要早两年,据说娶了个咸阳当地的富家女,生了个儿子。
对方牵着的小孩约莫三四岁,想来应该是他的孩子了。
奔波了将近一天,大人们尚且觉得疲惫不堪,更别提一个幼童。
只见那小孩拽着他爹的手掌,可怜巴巴地央求着:“父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我饿了……”
自己忍饥受累也就罢了,一听孩子嚷嚷着肚子饿,那还了得!
于是,韩国质子愤而指责仍在喋喋不休的秦国中大夫:“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谁管你们的松树是谁栽的、字是谁写的!我们都赶了一天的路了,为何还不让我们休息?!”
韩国质子的话一出口,其余人等也跟着怨声载道,纷纷谴责秦人不讲礼数让大家饿着肚子站在门外,还有脸谈什么“宾至如归”……
令齐大概没想到自己此举会招至众人的不满甚至愤慨,也没有处理事情安抚宾客情绪的经验,当场就懵了。
韩国质子可管不了那么多,孩子不能饿着,便将中大夫晾在一边,抱起儿子大步流星进了楼。
其他国家的质子和使团成员自然也没人把令齐当回事,眼看着韩国质子率先进去,便都三三两两陆续走了进去。
由于使臣们都是远道而来,难免旅途劳顿,加之今日天不亮就从咸阳出发,将近奔波了一整天,因此,在雍城的第一次诸国间的友好晚宴也就改成了一顿家常便饭。
大家匆匆填饱肚子,然后回各自的住处歇息。
姬丹一行被典客令安排住在西厢房,谁知刚进门,青莞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耳畔便传来“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喂,怎么把门锁了……”青莞撂下行李和随身物品,一个劲拍打着门板。
“时辰不早了,还请诸位大人早些休息。为安全起见,就莫要出门了。”守门的卫兵丢下这句话,不顾青莞的叫喊转身离去。
喊了一阵子依然无人理睬,又用力拽了几下门锁,青莞随即发现房门早已牢牢锁死,怎么也拽不开。
“没用的,窗户也被锁起来了……他们应该是早就做此打算。”姬丹指了指推了半天也推不开的窗子,沉思道。
“殿下是说这些卫兵故意把我们关在这儿的?他们为何要这么做?”青莞闻言,又是愤怒又是不解。
“现在还不清楚……先养精蓄锐,走一步算一步吧。”话虽如此,然而姬丹却嗅到了明显的阴谋气息。
雍城,蕲年宫,阿政行及冠大礼的举办地,同时也是嫪毐的管辖地带……而嫪毐,又是吕不韦的人。
一想到这,她便忧从中来,难以入眠。
姬丹和衣侧卧在软榻上,隔着墙不时能听到其它房间的骚动,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很显然,使团众人和他国质子也陆续发现了不对劲,他们大多是本国身份尊贵的公子和高官,何曾像个囚犯一样被拘-禁起来,发火骂人是正常的。
看来,今夜睡不着的远不止她一人了……姬丹翻了个身,慢慢合上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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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朔月当空。
李斯站在城门外拢着袖子,过了夏,即使尚未到深秋,夜间的风也充满了寒凉之意。
不多时,相国府的几个下人小跑着回来禀报:“李大人,那对母子已经填埋妥当了。”
“确定没有纰漏吗?”
“大人大可放心,小的亲自挖坑填土,绝对不会有任何岔子。”
李斯倒并非不放心相国府的下人,只因此事既然吕相亲口交代他去办,那便不能有一丝差池。
正准备回去向吕不韦复命,李斯一转身,不经意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山谷里飘出袅袅白烟,看样子像是炊烟,便随口问了句:“前面是什么地方?”
“回大人的话,是苍龙谷。”
“苍龙谷?名字倒是大气磅礴。”
“嗨,不过是一座荒山野岭罢了……”
仆从的话引起了李斯的疑虑,荒山野岭哪里来的炊烟?
看来,这其中恐怕大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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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被关在各自房间里一宿的质子与各国使臣终于得到准许,可以来到一楼最大的会客间用早膳。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的怠慢招致群愤的缘故,今早的膳食格外精致丰富,像是特意准备了以作补偿和赔罪一样。
中大夫令齐早早就候在会客间内,旁边站着典客令,两人皆堆着笑脸,见众人陆陆续续下楼,便拱手赔笑道:“我们秦国人对早膳不怎么讲究,很多时候干脆不吃,不过考虑到诸位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们还是做了一番细致周到的准备,还望各位能够吃好喝好……”
可惜他姿态做足了也无人领情,一上来便受到了轮番质问。
“少啰嗦!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就是!吾等像犯人一样被关在这里,还怎么吃好喝好?这就是你们秦国的待客之道?”
“我们都是前来观礼的来宾,为何把我们关起来?莫不是你们秦国有所图谋?!”说这话的是一位楚国使臣。
若干年前楚怀王之事六国人尽皆知,堂堂一国之君说扣押便扣押,试问秦国干的那些个缺德事还少吗?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众人的警觉,抗议争吵之声更加激烈。
典客令是个没主意的,而此次负责招待外邦使团的中大夫令齐则被问得百口莫辩,活生生急出了一头汗,只说是为了诸位宾客的安全考虑,希望大家能理解。
他这番模棱两可的说辞自然不可能令众人满意,偌大的会客间里人声嘈杂,双方吵得是不可开交……
姬丹自知一味吵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安安静静用自己的早膳。
目光无意中掠过一盘糕点,她立马怔住。
区区一碟子点心自是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怪就怪在眼前名叫“雪花酥”的糕点只有燕国王宫的御厨才做得出来。
燕国王宫里的御用点心,怎会莫名出现在秦国招待外宾的餐案上?
姬丹情不自禁拿起一块糕饼,轻轻掰成两半,里面果然夹着字条,上面写着蝇头大小的字——吕府三千门客不知所踪。
看到这行字的一瞬间,姬丹便一惊,与此同时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吕不韦豢养的门客一夜之间居然集体不见了踪影,这也太离奇了……
那可是几千人,就算转移到别处也断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连黄金台的眼线都毫无察觉!
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浮出水面……
以黄金台的能力,为何迟迟不能查出那听命于吕不韦的六国精锐部队藏身于何处?
为何在阿政即将放手一搏之际,吕府的门客突然人间蒸发?
只有一种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三千门客,吕不韦府上的那三千人就是六国精锐!
姬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吕不韦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三千人此刻估计早就进了雍城,阿政尚未出招便已失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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