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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乘一辇

  近来姬丹经常精神不振, 嬴政每次来阿房宫的时候看到她不是倚在小榻上沉沉睡着,就是捧着书打瞌睡,问阿胡,阿胡说前些日子杜七子送来的开胃小菜倒是用了一些,但是这两天又吃不下了, 每天人也懒懒的, 打不起精神。
  “叫夏无且过来替你瞧瞧,总是这样恹恹的怎么行……”抚上姬丹的纤腰,感受着那柔若无骨的手感, 短短数日,他的丹儿又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尖了……想到这, 嬴政禁不住一阵心疼与担忧。
  姬丹的腰窝最是敏感, 被他弄得又酥又痒,一边躲闪一边咯咯直笑:“我说你就别大惊小怪的了,天热时难免身体倦怠、食欲减退……我以前每到夏季都会瘦一圈,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须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劳烦太医令。”
  “怎么能说微不足道呢?只要事关丹儿,哪怕衣食住行都是头等大事。”
  听着嬴政一本正经的语气,姬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哪有那么娇贵……这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好, 万一让你那些后妃们听去了,还不天天上我这儿来闹?”
  “那就让她们闹, 正好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不服也得憋着。”面对爱人半开玩笑式的揶揄, 嬴政的回应甚是霸道,说罢一把抱住她的细腰,将姬丹整个人打横抱着走到殿门外。
  “诶诶,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突如其来的这一下令姬丹惊慌失措,慌不迭地胡乱捶打嬴政的胸口和手臂。
  “天色还早,带你出去透透气,怎么又扯到体统了……”
  姬丹不吱声了……的确,这些天她自以为受了暑热,故而干脆闷在屋子里不出来,结果状态反倒越来越差,看样子是该出门散散步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简单,嬴政说的“散步”可不是出去走走吹吹凉风,而是两人同乘一辇。
  “同乘一辇?怎么坐?”步辇只能坐一个人,她又不是小孩,如何挤得下去?
  嬴政二话不说,自己往轿辇上一坐,怀中的姬丹也就自然而然地横坐在他大腿上。
  姬丹顿时明白了他的坏心思,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腰被对方的手臂紧紧箍着:“放我下来。”
  “下来?那你坐哪儿?”嬴政故意将眉毛一扬,明显一副“上了贼船就休想下”的表情。
  “我另坐一个轿辇。”
  “这儿哪有别的轿辇?”嬴政笑道,有力的臂弯依旧将怀中人儿牢牢禁锢,“我平常乘坐的只有这一个,备用的还在库房。”
  “那你坐你的,我就不相信宫中连别的步辇都没有。”姬丹表示自己又不是没在宫里待过,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嬴政笑得人畜无害:“有啊!宫妃都有自己的马车和轿辇,可如今的你暂无位分,只能找别人借。不过我估计你也不会去借的……要不这样吧,寡人下令即刻封你为王后,如此一来,后宫中最华丽最尊贵的凤辇就是你的了。”
  “得了吧,那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姬丹嘟囔着,把头偏向一边,心想着阿政怎么净说傻话,明明知道自己最怕他为难……倘若真的那样做了,不光是后宫,整个秦国朝堂都要天翻地覆!
  “当寡人的王后有什么不好?全天下恐怕也就丹儿你会这么说……不过你既不愿意,那就罢了。”嬴政说完,唤了声“赵高”。
  “奴才在。”赵高一直躬身候在轿辇旁边,闻言立即上前听令。
  “这附近除了水榭,可还有什么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回王上,阿房宫周围能够纳凉观景的也就只有水榭前的湖心亭了,只是亭子目前尚在修葺中,暂未完工。若是再往前走一截,便是星河潭,此处树木成荫、假山林立,最是凉爽怡人。”谈及宫中的概况,赵高可谓是了若指掌。
  嬴政点点头:“寡人倒是差点忘了,星河潭的夜景也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不过……”
  思及星河潭距离端华宫较近,嬴政有一瞬间的迟疑,后面的话也未接着说下去。
  “怎么了?”看到他突然出神,姬丹忍不住问了句。
  “没什么……”嬴政掩去思虑,抬手下令,“去星河潭。”
  姬丹并非第一次与嬴政同乘一车,想当初她刚来咸阳不久便和阿政同坐一辆马车前往骊山,但像这样同乘一辇、前呼后拥的还是头一回。
  虽说已是晚间,天色渐暗,各宫四处早已不像白天那般人来人往,但总有几个往来的宫人和巡逻的侍卫。他们见到君王的步辇,纷纷下跪行礼。姬丹此刻就坐在嬴政的腿上,格外不自在,眼睛不知往哪儿看,手也不知往哪儿摆,心里叫苦不迭,并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轻易被套路了。
  眼看内侍们抬着步辇走远,远处刚刚那几个宫人开始交头接耳,然而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仍然被姬丹听得清清楚楚,无外乎是诸如“狐媚惑主”“祸乱宫闱”之类的闲言碎语。
  虽说并不在意,但被人私下里冠以这样的恶名,姬丹心里多少有些不快,遂拍开嬴政正在她腰间揩油的爪子,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还说不是火坑?我都被你坑惨了!你没听到刚才那些宫人们在嘀咕什么,说我是祸国的妖女——大秦的妺喜、妲己和褒姒!”
  那些话嬴政其实也听见了,却装模作样地微微点头:“嗯,说得不错……这几个奴才还挺有眼力见的,那三人皆是绝世美人,又做了王后,与你相提并论倒也说得过去。”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啊?!”姬丹面露嗔怪之色,“你光说她们是美女是王后,你怎么不说她们三人跟了亡国之君?难不成你也想成为像夏桀、商纣、周幽那样的昏君?!”
  嬴政笑着摇了摇头:“丹儿此言差矣。旁的暂且不论,就单说这纣王,在位期间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虽亡国,但亦有为;而姬宜臼这等国君,不过是靠着犬戎才身居共主之位,依仗外族坐稳王位,自己却碌碌无为,这样的人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古往今来的史官们也并未对他口诛笔伐。我平日读史书每每读到此处,便觉大大的不公。”
  “可是商末战乱频发,民不聊生,难道不是纣王之过?”姬丹从小接受的就是正统的儒家教义,可谓是头一次听到如此颠覆认知又惊世骇俗的言论,“那在阿政的眼里,纣王是一个怎样的君主?”
  “君王有暴君、仁君之别,亦有明君、昏君之分。三代以来,那些所谓的明君其实大多数政绩与战功皆平平无奇,不过是执政期间国泰民安,没有发生太大的内忧外患而已。他们或许称得上是‘仁君’,却未必担得起‘明君’二字。就比如那风评极佳的宋襄公,确实算是一位仁慈爱民的国君,甚至对敌人都宽仁包容,不忍半渡而击……而正是因为他的仁慈,致使宋军丧师辱国,也害得自己含恨而终。这样的君王,不是昏君又是什么呢?”嬴政的这番话无疑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的国策、他的立场——他宁愿成为一个残酷暴虐、被后世唾骂的暴君,也不愿做一个看上去仁义爱民,实则庸庸碌碌的昏君。
  姬丹缓缓摇了摇头:“阿政,你打的这个比方太极端了。宋襄公的做法其实是以他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的名声,这并非真正的仁义,而是假仁假义,我也为其所不耻。可是,仁义与做明君并不冲突。”
  “的确不冲突,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很多事情无法两全。就拿战争而言,双方都免不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从古到今,战火从未停息。明知会死很多人,明知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为何还要不断兴兵征伐?说白了,不过人性本利,真正做到了开疆拓土又广施仁义的又有几人?”
  被嬴政出其不意地一问,姬丹一时间还真答不上来,虽然心知阿政的见解过于偏激,却也反驳不了。愣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着开口道:“三皇五帝?”
  “太过久远之事,史不可考,焉能作数?”
  此时,远处的八角凉亭里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隐约传来孩童的朗朗诵读声。
  嬴政示意宫人们停辇驻足,望着凉亭的方向问道:“天色已暗,是谁在这里读书?”
  赵高立刻答道:“是扶苏公子。公子一向勤勉,无论寒来暑往,功课上也从不懈怠。如今这大热天的,许是宫里闷得很,所以在亭子里读书。”
  嬴政点点头,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赞许。
  尽管姬丹对后宫诸人诸事不甚了解,不过这位扶苏公子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以前在燕国时,咸阳阁发来的奏报时有提及,扶苏乃端华夫人苦夏之子,亦是阿政最看重的孩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
  “王上是否要传公子前来见驾?”赵高最会揣摩上意,见机又问了句。
  嬴政一挥袖:“不必。他既在发奋苦读,就不要再去打扰。走近点,让寡人听一听他在读些什么。”
  于是赵高让宫人们抬着轿辇又往前走了一点,细听之下,可以听出扶苏正在读的是《孟子》,嬴政原本挂在唇边的微笑慢慢敛去。
  直到听见那句“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他的面色骤然一冷:“赵高,你去告诉教导扶苏的夫子,让他以后少教这些没用的东西。”
  赵高微微低头:“是。”
  包括姬丹在你的众人都察觉到了君王的不悦,王辇也就此掉头回阿房宫。
  一路上,嬴政都一言不发,回了宫还摆着副臭脸。
  姬丹忍俊不禁:“还在生气呐?你这副样子好像谁欠了你很多钱似的,真想找个画师画下来……”说着一手托着自己下巴,一手在对方面前指指点点:“连画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秦王讨债图》。”
  嬴政被这句话逗乐了,内心的不快或多或少消散了些:“子不类父,能不气么?丹儿惯会取笑我……”
  “不类就不类,像你就一定好?我倒是觉得扶苏这孩子不错,这么小就如此刻苦用功,已经很了不起啦!”
  “哪里了不起?五岁进书房,如今七八岁才熟读了《论语》,《商君书》和《秦律》才开始修习,到现在连《韩非子》都不得要义,整天只知道学那些个没用的……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笨孩子?”
  “五岁就开始学《论语》?!”姬丹吃了一惊,“那在同龄人中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了!五岁的孩子很多连字都识不全呢!阿政,你的要求也太高了……你自己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恐怕也才识得几个字吧!”
  嬴政对此相当不以为然:“他跟我有的比吗?我虽然启蒙晚,可我学得快呀!当初我只花了一年的时间就掌握了《商君书》和《秦律》的要义和精髓,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天才。”
  姬丹翻了翻眼皮:“你这话怎么这么欠揍呢?”
  嬴政亦回怼一句:“你怎么老是向着扶苏呢?”
  “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将来的孩子若像扶苏那样聪明懂事,恐怕我睡着了都会笑醒……”姬丹话音未落,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已被嬴政抱上了床榻。
  “你又干什么?”问归问,这么长时间的亲密相处,如胶似漆,往往嬴政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办正事!”嬴政边说边娴熟地解两人的衣裳,气息不乱,“丹儿所言甚是有理,我们也该为自己的孩子刻苦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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