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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是特别体贴的一个女孩。有些事情,她需要别人帮助、点拨,而在平日,是她在照顾别人。
  之前去中厅,看到顺昌伯的信件,初时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想着她选择第一条路是最佳,带着顺昌伯给她的产业住到别处,有他的手下照顾一二,又有沈云荞作伴,日子定能过得风生水起。
  可是随后,他想到了她那惹祸的样貌,想到了孟滟堂,便犹豫起来。孟滟堂定会命人百般说服她,一如孟滟堂一般见色起意的人比比皆是。
  他不放心她。
  倒是可以扯个谎,请太后或是小皇帝给她个封号、派人照看着。如此,也算善始善终。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要回房来跟她细说原委,走到门口时,又折回去落座。
  挺不可思议的,但是他不能不承认,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日子。想到她离开的情形,心里别扭得厉害。
  中邪了?那一刻,他真是这么想的。
  斟酌半晌,他决定如实相告,让她决定何去何从。
  如果她愿意自立门户甚至于成为廉王妃,他成全。
  如果她愿意跟随自己走这一程,他会带她回燕京,让她余生过得舒心如意。相信到那时,她已长大,能够独当一面。
  话说回来,她生母在风溪,为何不去寻找?母女团聚,一同回京不是皆大欢喜么?
  他反复告诉自己:给她第三个选择,是为她好。
  总之,他莫名其妙地跟自己别扭了好一阵子。
  这件事情上,他极其反常地犹豫了半晌,她则极其反常地果决了一次。
  **
  写完书信,俞仲尧喝了一口茶,问章洛扬:“二爷向章府提亲了,你毫无感触?”
  “怎么可能呢?”章洛扬蹙了蹙眉,“他莫名其妙的,想想就生气。”
  “不去质问他?”
  “我不善言辞不是一日两日,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俞仲尧沉默片刻,“有些话,我一个外人不该说,但是,你必须明白你的处境——二爷的心思昭然若揭,你得给句准话,我知道你的立场,才知如何行事。换句话说,你是根本不愿意,还是需要细细思量才能做出决定?”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荣华富贵与终身大事密切相关的时候,不可能朝夕间做出取舍。
  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失了冷静,应该先询问清楚再写信,甚至于,该给她一段时日想清楚。
  急什么呢?
  他将墨迹未干的信纸揉到了掌心。
  “我不会嫁人,不管是谁,都不需要思量。”章洛扬语气平静,平静到了不含任何情绪的地步,“一度是因为断掌,认定自己没资格,后来则是不认为有任何好处。”
  俞仲尧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她一面说话,一面摆弄着纸片。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那样的语气,反倒让人无从质疑。任何女子提起来大概都会扭捏羞涩的事情,她却是这样的态度。于她,不嫁才是终身大事。
  他不自觉地勾唇浅笑,“你这么想,不好吧?”
  她手势微顿,并没抬头,轻声反问:“那您呢?您是什么想法?”
  “……”第一次,俞仲尧被她将了一军,笑了笑,没说话。
  并不是没有答案。
  责任是他要背负一生的。羁绊、诱惑是他最不需要的,要这些做什么?累。
  他这想法更不好,自己认定而已。
  他将手里的纸团抚平,再慢慢撕碎。
  章洛扬听到细微声响,看了看,嘴角抽了抽,心说这是什么毛病?难怪你会收到这样一封信。
  几页信纸,只差最后一页就拼好了。想到这一点,她又高兴起来。这种事,初时还能当个消遣,时间久了便会觉得枯燥得很。
  俞仲尧重新写信,措辞与先前完全一致,一面走笔书写,一面提醒她:“就算你不追究,二爷也会找你询问此事,提前想好他可能说什么、该如何答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章洛扬郑重点头,“多谢三爷提点。”
  俞仲尧见她是这态度,便又多说了几句:“别怕与人打交道,在哪里都一样,不可能只与善待你的人来往。更别怕事,你越怕,别人越会轻慢甚至欺负你。遇到是非要冷静应对,要想别人有何过失,而不是反思自己有无过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少琐事并无谁对谁错可言,只是分个气势的高低和输赢的结果。就算你占理,输了就是你错了,外人只看个花红热闹,没人真正在意你是否委屈。自然,因人因事而异,不能一概而论。”
  章洛扬将他的话听到了心里,慢慢消化。
  **
  简西禾踱步至沈云荞门前,让丫鬟通禀。
  沈云荞刚睡醒,没请他进门,自己到门外与他说话:“简先生找我有事?”
  简西禾开门见山:“有一事不解,前来问问。”
  “哦?什么事?”
  简西禾直言道:“这几日每每碰面,你都匆匆走开,是因我是二爷的人避之不及,还是有意躲着我?”
  “是前者。”沈云荞道,“你们与三爷泾渭分明,我不能失了分寸。”
  简西禾唇畔逸出笑意,“所谓分寸,便是刻意回避——受教了。你该是光明磊落的做派,今日能让你言辞闪烁,是我的荣幸。”
  这人是真会说话,揶揄人的时候,竟是一个难听的字眼都没有。沈云荞也笑了,“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巴不得终日闷在房里,守着从你手里得来的钱财。我贪财,你又不是不知道,钱财就是我的命。”
  “你爱财,不贪财。”简西禾凝着她明亮的凤眸,“还是敷衍我。”
  沈云荞挑了挑眉,“好吧,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你与付琳有婚约,我必须离你远远的。你知不知道,我与男子说话落到付琳眼里可是打情骂俏。要是有事没事的跟你叙谈,她不知又要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也不是怕流言蜚语,实在是厌烦她,犯不上让那样一个人对我冷嘲热讽。她不配。”她抿了抿唇,笑容明艳,“实话不好听,别怪我恶毒。”
  “怎么会。”简西禾依然和颜悦色的。
  “你与她定亲了。”
  “我居然与她定亲了。”简西禾替她道出真正想说的话。
  沈云荞忍俊不禁,“你以前不是金吾卫指挥使么?以前可是怎么都没想到,你是八面玲珑的人。”
  简西禾一笑,“多亏俞三爷施恩,近年来不遗余力的历练我,这才有了今日的简西禾。”
  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他是由衷的感激俞仲尧,知情的人知道这是他自嘲的话,但语气又分明是从容的,没有半点儿讽刺、苦涩。沈云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就算如今没有实打实的官职,你也不应该与付琳定亲啊。有苦衷?”
  “没有。我运道还不错。”
  沈云荞的话问出口的时候,便意识到失言了。就算他来日的枕边妻再不济,她也不该说这些,有诱导他诋毁付琳的嫌疑。听得他的答复,她看向他的眼神又有不同。他若是顺势承认有苦衷,兴许会博得她一刻的同情,却是没有担当的做派。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但是运道很差,绝不是他说的还不错。还不错能遇到俞仲尧?还不错能被收拾得丢了官职?那样的经历,已是大起大落。
  但是想一想那些早就在俞仲尧手里丧命的人,简西禾有今日已是不易。够幸运了。
  简西禾又道:“我没别的意思,如今远离庙堂,甚至远离人烟,打心底想交你这个朋友。哪怕回京之后形同陌路,也值得。你——随心意行事吧,真忌讳是非的话,我自是不会勉强。”他笑,透着失落,“叨扰了,告辞。”
  沈云荞欲言又止,怅然地叹了口气。看不到他身影了,转身回房之际,瞥见了一道灰色身影。
  是高进。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云荞吸进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装神弄鬼,想吓死谁不成?”
  高进走到她面前来,嘴角一牵,“不想打扰你跟人说话罢了。你这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唉声叹气的,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这就开眼界了?”沈云荞撇撇嘴,“高大人的眼界就这么丁点儿大?”
  他点头,恢复成之前的面无表情,“嗯,乡下人,没见识。让沈大小姐见笑了。”
  沈云荞不知道他哪根儿筋搭错了,蹙了蹙眉,“你有事没事?”
  “有。来看看你。”
  “哦,那你看吧。”沈云荞笑了起来,大大方方站在那儿,“看够了说一声。”
  高进端详了她一会儿,自己先不自在起来,没辙的笑了,“你这个人啊……”
  “到底有事没事啊?”沈云荞抬了抬手,“别一副欠打的样子成不成?”
  “有事。你能不能别理简西禾?”
  “我得想想。”她是想,最不济是疏离相待,怎么能理都不理简西禾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高进皱眉,“这有什么可想的?”
  “三爷没说过不准我理他。”
  “你理他做什么?”高进没好气,“他与付琳定亲了,说是有妇之夫都不为过,你和他来往的话,不怕人说闲话?”
  “不怕。心脏的人才会那么说。”沈云荞心里有了火气,“你到底想说什么?要争做第一个说我勾|引有妇之夫的人么?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几句话落地,他成了心脏的人。三爷那句话怎么就让她听到了?她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只要有机会就派上用场。
  他磨了磨牙,转身走人,“我真是闲得慌才来你这儿找气受!”
  是谁来找茬的?谁把谁气到了啊?沈云荞瞪着他的背影,“你个疯子!往后少来我跟前乱晃!”
  高进扬声道:“好!”
  “……”沈云荞拍拍心口,气呼呼进到门里。
  在她房里服侍的连翘、落翘从头听到尾,一个用口型问:“吃醋了吧?”
  一个用口型答:“我看也是。”
  无声地交流完毕,暗自叹气。
  她们看着两个人很般配,但是两个局中人就不好说了。
  高进意识到自己吃醋了么?甚至于,他知道自己对沈云荞动心了么?沈云荞这边更麻烦,就是不拘小节的性情,与谁都能谈笑风生。怕只怕,他有意,她无情。
  沈云荞的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喝了一杯水,就歪到床上看书去了。
  没心没肺成这个样子……两个丫鬟啼笑皆非,知会一声,无声退下。出门的时候,看到孟滟堂等在章洛扬门前,翘首望着俞仲尧的房门。
  两人相视一笑。有两个“表小姐”,不愁没热闹看。
  **
  孟滟堂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盼来了章洛扬。
  章洛扬一见他就恼火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走上前去,屈膝行礼,“二爷,有何吩咐?”
  孟滟堂笑道:“顺昌伯给俞仲尧写了一封书信。俞仲尧跟你说了没有?”
  章洛扬点头,“说了。”
  孟滟堂指了指门,“那么,还是去你房里说话吧?让外人听到了不好。”
  他就不是外人么?章洛扬蹙了蹙眉,“不必。二爷与我亦是非亲非故。”
  孟滟堂见她神色冷淡,语气亦是,疑心俞仲尧编排自己了,又不好直言道出,便委婉地说起顺昌伯书信的事:“那么,顺昌伯来信说了些什么,俞仲尧可告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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