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说时迟那时快,身形闪动之间,太岁寒光已冲向对方要害。长发男人微微一晃,避开了这一杀招,同时手腕轻甩,一条没有实体的银鞭如毒龙般从衣袖里弹出,也是直指面门而来。
  “左右都是无聊,陪你玩一场也无妨。”他慢悠悠地说道,姿态犹如闲庭信步,全然没将北洛放在眼里,“正好也亲自验证一下,能打倒碑渊海大天魔的力量,究竟来源于何处。”
  “你认识赤厄阳?”
  “他也算得后辈里的佼佼者了,值得我记住他的名字,”眼见长剑就要捅穿他的心口,魔族的身形却忽然消失,紧接着又在北洛身后出现,声音依旧游刃有余:“上次失败后,他原本定下了五百年后再来挑战的约定,哪知竟是再也无法兑现了……唉”语气听上去似是颇为惋惜。
  北洛冷笑:“怎么?你想为他报仇?”
  “魔域以力为尊,他既是死在你的手上,便是技不如人,该有此劫。”对方轻巧飞至半空,长鞭幻影自四面八方一齐攻来,“若不是从他遗留的魔核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又何必花这么大的力气布下此局,引你入彀?”
  赤厄阳的魔核被夜长庚带进魔域深处后便全无下落,此刻听他忽然提起,北洛心中疑惑顿生。既非为报仇之故,这只魔又为何因大天魔的缘故对自己纠缠不休?
  混沌境内剑气纵横,鞭影交错,上百个回合下来,依然不分胜败。长发男人眉头紧皱,口中喃喃自语:“太弱了,弱得难以置信,这就是王辟邪的实力?赤厄阳竟会死在你的手上,不可思议……难道那人在骗我?”他似乎并未出尽全力,争斗之间一直避免与太岁正面交锋,此刻身形游走更是快如闪电,即使迅捷如北洛,一时竟也无法近身。
  “但你的辟邪妖力之中,又的确有一丝古怪的波动……算了,不浪费时间了,”他长眉一轩,周身魔力忽然暴涨,“这其中的秘密,就让我来彻底查清吧。”
  说话间长鞭一抖卷住了剑刃,北洛心中一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一时间整只手臂酸软不已,胸口气血翻涌,差一点剑柄脱手。
  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挣脱开来,身体急速后退,只见原本还算平静的混沌幻境中气息汹涌,强烈的劲风杀意刮得他身上皮肤都是一道道的血口。他心念是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强敌,但辟邪天性就是为战而生,此刻竟是毫不退缩,依旧顶着强大的威势奋力前冲。
  梦魔眼中微露笑意:“勇猛无畏,倒也配做我商霖的对手。”
  商霖?他似乎听云无月谈起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辛商城中实力不亚于始祖魔,极少数拥有魇之力的魔头,如果当真是他,今日恐怕当真难以善了。
  对方似乎感知到他的心声:“我已经历万年的时光,凭你一只刚刚成年的王辟邪,又怎是我的对手?”
  “少废话!”北洛咬牙,此刻斗得发了狠,剑势招招皆是不顾性命的架势,一时间对方也不能拿他如何。
  “若你妖力鼎盛,又无伤势在身,或许还能和我一拼,只可惜……”商霖安然退至一旁,并不动手与他正面硬拼,而是靠着混沌梦境的波动不断消耗他的精神力,照他这种拼命打法,时间一到气力自然衰竭。果然过不多久,青年的动作便慢了许多,步伐散乱,喘息声剧烈,头昏眼花之间竟未注意到对面长鞭袭来,一下正中心口。剧痛之下不由得太岁脱手,喉咙里一口鲜血喷出,北洛一下子跪在地上,捂住胸口不住咳嗽。
  “你的努力虽然令人赞赏”,商霖暂时停下攻击,啧啧摇头,“但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剑伤:“不过,上一次见血已是千余年前……就冲这一点,我也要给你一句褒奖。”
  倔强的年轻辟邪毫无惧色,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不动,眼底金色的怒火燃烧。
  “多么美丽的眼睛啊……”长发男人被那眼神所吸引,不禁沉醉地发出赞叹,“即使面对死亡与鲜血,也依旧如此的炫丽夺目,不愧是专为战斗与杀戮而生的妖兽……”
  他轻飘飘地一步步接近跪在地上的人,一只手拽起他的马尾强迫他的头用力后仰,另一只手冰冷濡湿的指尖抚上对方柔软白皙的脸颊皮肤,玩味地拨弄那长翘的睫羽。
  北洛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恶心地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他叹息地贴面耳语:“听说辟邪死后,尸体会立刻消失。我要趁你还活着的时候,把这双金色的眼睛挖出来带回辛商……”说着指尖微微用力,北洛顿时觉得眼眶额头传来一阵剧痛,他拼命挣扎,在强大的魔气威压下却是毫无用处。
  正在危急时刻,混沌顶部忽然裂开一条大缝,随即一道火柱袭来,力道强劲让商霖不得不跳开数丈,抬头喝道:“是谁?”
  火光烟尘散去之后,只见对面的北洛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声音里带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喂,你也太慢了。”
  巫炤扶他站好,沉声道:“空间结界强力,为了寻找裂缝突破,才费了些功夫。”他眉心一跳,看到北洛白皙的额头上青紫色指印清晰,眼睛周围还有鲜血渗出,不禁震怒:“他伤了你?”伸手抚平他散乱的额发,想要仔细查看伤势,却被青年不耐烦地一把打掉:“行了,他伤我的何止这一处?大敌当前,就别婆婆妈妈了,咱们得赶紧弄死这混蛋。”
  巫炤嘴角微勾,心情不知为何忽然愉悦起来:“说得不错,是我大意了。”谁也没意识到双方此刻的言语举止十分亲昵,一时间竟将强敌视若无物。
  “又是你……就是你在西陵坏了我的好事……”商霖若有所思,眼看着二人摆好了迎敌的架势,随即不屑一笑:“多一人又如何?你再强力,终究是人族,又如何能与天魔对抗。”
  “魔?”巫炤冷冷回答,“我最恨的东西之一,就是魔族。”说罢甩手便是一记灵力攻击,他指尖刚刚沾了北洛的鲜血,这一击比方才还要强出不少,商霖意外之下不禁再度后退。
  “这个力量……怎么会……你明明只是个人类?!”他愣在那里自言自语,虽然并未受伤,但神情竟有一丝不明所以的震惊:“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了,在西陵时连我都无法堪破你的神魂……你到底是谁?”
  北洛眉头微皱,悄声道:“他好像认得你?”
  巫炤摇头:“不管是当年还是现世,我都未见过此魔。”
  “趁他分神,攻其不备。”北洛长剑一挥,结合巫炤的力量再度冲了上去。商霖猛然惊醒,长鞭拦下攻击喊道:“没用的,即使你们联手,也不可能战得过我。”
  三人再度缠斗,一时间难分难解。原本二人联手该当所向披靡,但北洛先前受伤不轻,实力本已大打折扣,巫炤时刻要分心看顾他,反而拖累了自己的战斗节奏。但即便如此,商霖也是越战越心惊,这两人的力量结合起来,细究之下只觉得甚是古怪,相互呼应之下仿佛本为一体,深不可测而且无穷无尽。他再也不敢托大,端起精神小心应付,心道若要速战速决,必须先将此种联手打断才行。好在这混沌之境是自己的魔力所化,会极大削弱对方的精神力和防御,想到这里他将大部分力量一股脑注入到长鞭上,忽然抖鞭成圈朝巫炤身上套去。对方刚替北洛挡下了一记重击,正在短暂力竭的时刻,这一捆竟是没有躲开,顿时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巫炤!”北洛转头见他跪在地上,急奔过来想要解开他的束缚。商霖趁他不备长袖一甩,一道光从眉心注入他的大脑,北洛忍不住抱着头大叫起来。
  巫炤看到青年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脸上表情显得极为痛苦,不禁吃了一惊:“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给他机会做个选择而已。”擅长操控意识的梦魔诡秘一笑,若非这只辟邪此刻精神力消耗太大,也不会如此轻易中招。话音才落,只见北洛缓缓站起身,眼神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意识中场景皆是惨烈战场,耳畔则是鬼哭神嚎。
  杀了他!王上,杀了他!
  您会为天鹿城报仇吧,您是我们的王啊。
  无数的声音在脑中出现又消失,整个头都要裂开了。他痛得抱头用力摇晃,嘴里喃喃道:“杀掉……谁?”
  耳畔传来一阵轻柔的低语,你还在犹豫什么?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应该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不就在眼前吗?
  为什么还不动手?只要一剑砍下去,一切的仇恨就都烟消云散了。
  巫炤忧心北洛,本来在专心集中灵力加紧冲破束缚,就在快要成功的当口,却见北洛提着太岁一步步地走过来,脸上神色恍惚中带着杀意。他心头一震,一股难以言表的恐惧油然而生。即使是有通天灭地之能的鬼师,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也难掩本能的求生欲望。更何况,他好容易再次拥有了真正的复苏,却又要再次死去,无论如何也是心有不甘。
  而且,还是再一次死在自己最重要的人手里……
  北洛在他面前站定,双手缓缓举起长剑,低头看着半跪在那里,无法动弹的他。视线交错之间,竟都同时想起了当年饕鬄部的血海尸山中,太岁断首那一幕。
  “你要杀我吗,缙云?再一次砍断我的头颅?”巫炤抬起脸看他,看着面无表情下寒光闪耀的剑刃一寸寸下坠,声音第一次带了颤抖。
  那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伤心欲绝之下的绝望。
  是吗?你始终是想杀我的,不死不休之局,原来从未改变。
  即使重新活过一次,我们的结局也是依然如此。我追逐千年的时光,两度跨越生死的界限,最终所求只是见你一面。人间沧海桑田,唯有此心永恒不变。
  我把你视做唯一,而在你眼中,我却始终是那个天地不容的罪人。
  不论是当年救人时,吸收的辟邪之力裂体之苦,还是千余年后苏生时的灵魂灼烧之痛,都不及此刻心碎之痛万一。
  如果注定要走到这一步,为何当日不用刑具让我解脱?
  你当真恨不能我生不如死?所以才在给予我希望后再残忍夺走?
  “罢了,”他一声惨笑,完全失去了挣扎求活的动力,“早已是背向而驰,又何必自苦?”我已知你心意,此世生死分别后,纵有轮回,亦不必再见了。
  说罢侧过头去,不愿再看那剑锋一眼,长发遮面,引颈待戮。
  商霖看着彼此对峙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在这个由他的魔力构建的幻境之内,即便精神力强如巫炤也必定会受到影响,何况先前三人的战斗持续了很久,魔族充满阴郁的意念早就不知不觉渗透进了两人的内心里,哪怕他只是对辟邪下了手,但也同样在潜移默化之中瓦解了巫炤的心神。
  对于喜食梦境的梦魔来说,没有比在梦境世界中引动他人内心的阴暗、悔恨等情绪更让他感到有趣的了……
  然而——
  耳畔剑气掠过,脸颊脖颈处热血滚烫,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耳边却是响起了商霖的惊呼声:“怎么会……你竟然能冲破我的意识禁制?”
  巫炤震惊回过脸,只见北洛半跪在地上不住咳嗽,双手握紧太岁剑柄,剑刃在他自己的胸口透入数寸,鲜血喷涌而出令半边身体已成红色。
  “你错了,”他坚定地看着他,“缙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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