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虽说他现在是个吸血鬼亲王,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他的头部依旧不可能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好吗。所以当宋观被这天使捏着下巴,完全强迫性地大幅度转过头去的时候,他是挺吃力还有点痛的。考虑到对方也听不懂中文,宋观这会儿心里有气,张口直接说:“你脑子有坑吗?天使很了不起吗?长翅膀很了不起吗?再捏我下巴,信不信把你手剁掉?”
  天使听到宋观开口,微微抬高了点自己的下颔。他的眉眼是西方人特有的深刻轮廓,神色冷冰冰的非常不近人情。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如千里冰川,大天使一手揽着宋观的腰,一手捏着宋观的下巴,这个姿势也是简直了,只是他神情十分漠然冷冽,并且因为居高临下的关系,目光显得尤为鄙夷轻蔑,还浸透着一股能够摧枯拉朽的寒凉。然后他就这样看着宋观,说了一句:“((…%¥。”
  宋观:“……”
  不是很懂你们鸟人的语言。
  宋观闭上了嘴保持沉默,因为就算他开口,也是鸡同鸭讲。言语不通的最大坏处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这么一分——就算你有心想喊“好汉饶命”,你也是无法将这句话的意思表述出来给对方听的。
  天使盯着沉默的宋观又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何打算,随后他将宋观的脸扭了回去,并且换了个姿势,是将人随便往胳膊底下一夹,跟夹个皮包似。同时他背后巨大的白色羽翅在空中疏忽一展,伴着翅膀扇动的声音,神情冷峻的天使,就这么带着吸血鬼亲王一路疾飞而去。而被他夹着的宋观,就其个人感受而言,这体验真是十分酸爽,简直就像乘坐在一列头顶盖子全被掀开的高铁动车之上,他感觉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当一双脚再次踏在地面上的时候,宋观已是灌了一路一肚子的冷风。偏偏人还没缓过来,尚未打量清楚周围情况,那只天使已是面无表情将他一推,把他推倒在了一个两人宽的石头台子上。
  宋观倒在石台之上,不能动弹的身体被对方不慌不乱地摆成了挺尸的样子。他心里有点慌,因为对方凉薄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将他从头到尾描画了个遍,就仿佛是屠夫看着一头半死不活的猪,正琢磨着要从哪处下刀。
  该不会是真的要直接剁了他吧?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这种可能性令宋观悚然一惊,打打杀杀的,这种样子能算天使吗?说好的爱和正义呢!——但转念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规定说天使就必须温柔不动刀子。他是对西方文化鲜有了解的,宗教文化更不用说了,连西幻的文都看得非常少,但宋观也知道,吸血鬼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被算作是邪恶生物,所以就算天使仁爱,但自己这个吸血鬼亲王,想必也是不会被划分到需要被温柔对待的范围里头……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他?!
  他才刚来这周目都未展开什么剧情呢,路边啃了个面包,就被半道经过的正义人士给抓起来灭了,真不知道届时鸡蛋君看到他这般死回来会是个什么表情。
  宋观直挺挺地躺在宽敞的石台子上,他尚在担忧自己的性命问题,然而这担忧未能得到解决,此一吓未平,却是新的一惊又起。只见那长着白色珍珠鸡翅膀的鸟人一脸淡漠里,忽然伸手摸上了宋观的胸膛,竟是开始动手解起了宋观的衣服扣子!
  我屮艸芔茻!
  宋观瞪得眼睛要脱框。作为一个和男性有过不能描写行为,且每次不信邪觉得“自己肯定不会遭殃”,却最后结局全都会被活生生坑出一脸血的汉子,他见天使的这番举措,实在很难不被吓得半死。
  不怪他这么惊怕,这不宋观他上周目刚经历过那么件不能描写的事情呢,此刻见到这般景象,他有点受刺激过度地大喊:“你干什么啊!”
  天使没有想到宋观反应这么大。
  他手底下解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脸视线在宋观的面上转了一圈。依旧是那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但微微偏着头看人的模样,的确透出了点疑惑的意思,也就有了点烟火气从而显得不那么生人勿近了。不过这停顿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事情,很快他就不再管宋观,继续扒起了宋观的衣服。这后续扒衣服的过程里,宋观还对他喊了些话,天使想了想,便一指点在宋观的喉结处,叫人再不能开口聒噪。
  将人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之后,他还非常强迫症地帮宋观将丁丁也扶正了。当然此举使得天使他收到了宋观愤怒的眼神一副,不过他是不太懂宋观为什么这么生气的。这具吸血鬼亲王的身体壳子看起来十分苍白失色,冷冰冰的仿佛是石膏人体塑像,但因为此刻宋观情绪浮动比较大,所以此具身躯倒是难得显出了点鲜活的颜色,是苍白里浮上一点幽微的粉。天使的目光在宋观身上逡巡了一圈,没什么淫邪的意思,只是纯粹的观察而已。
  然后观察完毕,他就从一侧的琉璃台上,拿起了一个杯盏。
  纯金的杯盏雕刻细致精密,里头盛着的是一些不知名的金粉。天使垂目,白皙修长的手指蘸上了金粉,他神色专注地在宋观赤裸的身躯上勾画了起来。当所有金粉用完的时候,天使收回了手。也就是此时,一阵放得很轻的脚步声在室内响起,尽管这脚步声已经很轻了,但毕竟这室内静得无声无息,所以那一阵脚步声哪怕细微,也细微得颇显分明。
  余光里,宋观瞥见有人自白色大理石的阶梯那儿拾阶而上。那是一群人着黑色法袍的西方人种,全部鼻高眼深,面色肃穆里带着杀伐之意,看着竟有些眼熟。等他再仔细一看,心中便“卧槽”了一声,这些人,可不就是他刚来这个世界时遇上的,那群以多欺少打他一个的歪果仁么。
  宋观向来运气不太好,而这一回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之前遇到的那群黑袍人诚然是来抓他的没错,目的就是要封印宋观。结果当时宋观误打误撞,就脚底抹油从包围圈里跑走了。只是这半会儿他逃走是成功,可随后路边买个面包看个鸟人的工夫,却又被这恰好路过的天使,给强行抓了回来进行未完成的封印大业。
  这下子,宋观前儿个的“贞操”问题也不用再担心,因为刚刚天使所做的一切,都是单纯地为了要封印他嘛,而除此之外,他原本心头一大难题“如何在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的情况下找到相关剧情人物将我正确封印”,也同时顺溜地被解决了,真是一箭双雕,可喜可贺。
  若非要说又什么不好的,那就是封印过程实在太他妈疼了。而且先前宋观遇到黑色法袍那群人的时候,他逃跑之前不是还撕了当中一个人的袖子拿去当自己的发带了么。然后现在那个人,估计也是报复他,拿木桩子钉他的时候,手一晃也是钉偏了好多寸。随后在旁人的瞩目之中,那人一脸歉意地将那木桩子拔出来重新钉了一遍,硬是给宋观来了一下二次伤害。
  你妹的这一脸歉意还能不能更假一点?演技如此浮夸真当观哥是瞎的吗。宋观觉得自己的肝脏应该都被钉爆了吧,实在太疼了,居然一时挣脱了封印的力量,愣是疼到在安置他的那口棺材上,戳出了一个洞。
  这垂死挣扎也是吓了众人一跳,天使见状神情肃杀地一把按住棺盖,金色的粉末瞬间融成细密的符纹,将棺材里的邪物彻底镇压封印。
  至于棺材上那个破口么,因这口镇魔棺材材料非常稀少难得,大家也没有剩余材料可以用来填补棺材这个破洞,在大天使的吩咐下,便有人找了次一等的材料勉强填了这个缺口。也正是这个缺口,叫宋观之后过上了近百年的痛苦不堪的封印生涯。
  此事说来也是坑爹。
  宋观被封印之后,没多久,大纲里所说的那场世界范围的大混战就开始了。多种族之间相互厮杀,“神话时代”随着大片生灵的死亡而终结。许多建筑在战争中被毁,封印宋观的这口棺材也是被埋到地底。当这口棺材后来被人挖出来时,有一个做工艺品的能工巧匠,对宋观这个棺材很感兴趣,他无法打开这棺材,随后便以宋观所在的这口棺材为基础,将此改造成了一个摆钟,真不知道这位能工巧匠是怎么想的,买的人要是知道这是本是一口棺材,里头还装着一个“活尸”差不多的邪物,估计分分钟要吓尿砸烂该卖家的店面窗门。
  再说先前棺材上那个被宋观戳出来的洞,因为很长时间过去了,那原本次一等的材料经不住时间的洗练,是剥落了下来,于是就露出了底下这个小洞。而这棺材被那位工匠大师改建完之后,原本一指圆弧的洞口被当作一个装饰的存在,完美地融合在了摆钟的这一个整体造型里。后来这个钟摆被卖出去了,不知情的买家将钟摆放在家中有太阳的地方,而阳光通过洞口,“嗖”一下照亮里面的内容。大天使涂抹在宋观身子上的金粉是有强大法力的,当下经光一照,无声里就立刻燃烧起来,直到被光照着的部分,彻底燃成被包裹在浮动金粉里的灰烬。
  而宋观的这个壳子是吸血鬼亲王,有着强大的肢体复原能力,今日白天烧穿,当天晚上就长好了,明日白天再烧穿,明日晚上又长好了。日复一日,只要是晴天照着太阳,就没有尽头,偏偏金粉构成的魔法阵还让人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动,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阳光通过洞口照进来,一般来都会说好死不死地,直接照到宋观的丁丁上。
  简直人间惨剧有没有!特么的直接把丁丁都烧没了啊!然后丁丁再痛苦地长出来!然后又被烧没了!然后又长出来!然后又被烧没了……如此循环不止!真是丁丁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想而知,当最后被主角受破坏封印放出来的时候,被强行燃烧了几百年丁丁的宋观,是有多感动得想要痛哭流涕。他颤颤巍巍地从钟摆里头爬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和《剧情大纲》里描写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宋观出场的形态,意外的并不是大纲里描写的骷髅模样,他依旧还是个人形,这自然是“绘颜”的缘故。
  吸血鬼维持形貌不是靠血肉,而是靠能量。本来因为封印的关系,这躯壳因为能量衰竭,自然连带整个形貌也逐渐枯槁衰败。偏偏“绘颜”来搅局,虽然本意是只维护一张脸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它毕竟是无中生有里催生出些许微弱能量。然后这能量被重新平均分配,如此微弱的生生不息里,这是正正好的,是能维持整个躯壳形貌不见枯槁的分量。
  那一日宋观从钟摆里爬出来,混乱的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铂金色的长发如月光一样铺叠而下,宋观他整个人都是惨白的,甚至连嘴唇都是灰败的颜色。这一片失色之中,只有他的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但也依旧是浅色系,是一种浅浅的绿。或者说也不能算是纯粹的绿吧,大概是介于灰色与绿色之间的颜色,带一种雾蒙蒙的感觉,像雾霭缭绕的山涧。
  亲王他本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好壳子,这眼睛很容易给人一种忧郁凝结的错觉,曾骗过无数少男少女,什么叫一眼万年,这就叫一眼万年了。
  从棺内缓步走出来的宋观,像跋涉了万里黑暗之途,终于见着了一点光明的行者一般,死死地抓住了主角受的手。在封印破碎看见主角受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哽咽的。这些年宋观在棺材里被封印得也是要疯了,每天最希望的就是第二下暴雨不要再有太阳了,真的是卧了个大槽。这世上没有哪个男的,是能在被切上几百年的丁丁之后,还可以镇定自如的。如果世上真有如此出尘绝色之男子,宋观表示自己可以立刻就现场表演活吞一百条生丁丁都不带喘!
  受痛逾过百年,他握着主角受的手,眼泪都要掉下来,宋观说:“我总算是……”说到这里哽住,顿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血腥味浓郁的室内,被宋观握着手的主角受脸色也是苍白的,不过那是活人的苍白方式,而宋观的则是死人的方式。
  两人双手交握着四目相对,宋观说的这句话真真是真情实感,半点水分都不掺。只不过这是来自大天朝的汉语,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听懂。
  窗外的天上弯月是宛如蒙着一层血污一般的红色,今晚一轮血月悬于天际,尽数都是不详,宋观松开了握着主角受的手,转而力度很轻的,但是非常坚定地将手按到主角受肩上。他以一个拥抱的姿态因为没有力气而显得非常温柔地靠了上去,然后头一低,咬上了主角受白皙的脖子。
  ——对不住……
  ——可是主角受实在闻起来太香太好吃了。
  ——真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第146章 第十弹 father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宋观不太想提。长年的封印和反复的丁丁断裂之痛,使得他精神处在一种崩溃边缘,偏巧血味浓烈像一把重锤,只一刹那间的恍惚失神,便把他当时所剩不多的理智给彻底敲得粉碎成一片。
  一切的发生就像是彻头彻尾丧失了人性,而只剩下的只有野兽的本能,等他神智和理智彻底归拢之时,主角受也已经被他咬得转化成了吸血鬼——宋观并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完成一场转化,这所有一切的发生,凭借的都是他如今这具吸血鬼壳子的本能。
  领主的城堡里,满地都是尸骨,而原本造下杀孽的蛮族,现在也是全都死透了。这些外族的尸骨,如今是同被他们虐杀的当地人尸骨躺在了一处,只不过外族的死相可能是相对更恐怖点,干瘪而佝偻,皮肉凹陷,皱缩得像一个个晒干的憋核桃,水分全失,只留一个壳。
  满室湿重的血腥味,宋观这壳子本身就不是个活物,而主角受在一地半干涸的血泊里,也逐渐没了声息,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主角受弟弟一个是活着会呼吸的。但弟弟此刻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痉挛式的颤抖,显然是被宋观前番那全然丧失理智而大开杀戒的模样给吓得够呛,一张小脸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泽,等到宋观那冰凉凉的手摸上他的手腕时,弟弟嘴唇哆嗦着,更是眼睛直接一闭,被吓得全然昏死了过去。
  宋观一声不发地把昏过去的弟弟抱起来,坐到了正在一点点转化变成吸血鬼的主角受边上。方才摸着弟弟的时候,宋观都要分不清到底是弟弟在发抖,还是他自己在发抖了。脚下全是血迹,暗红色,都已经凝固得差不多。它们就像一块刚挤出来的颜料条,厚厚的,要凝固不凝固,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印子。
  他在这一片狼藉里,感觉自己有一口气郁结在胸,而且无论如何都抒发不出来,烦闷里宋观用另一只手拨开了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的头发。这壳子铂金色的头发长长的一直垂在地上,末端早就浸饱了血水,如今湿湿漉漉黏黏糊糊绞在了一起,看起来分外脏污。躺在宋观脚边的主角受,正在一点点逐步适应人体转化,痛苦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可他也不喊不叫,不肯漏出半点声响,只是咬着自己的下唇。当宋观注意到这一点时,主角受已经用自己的牙齿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一个血洞。
  那是一张被痛苦折磨的脸,然而并不显狰狞可憎,这一点十分难得。黑发的贵族少爷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一只手无意识地挠着地面。宋观亲眼看到主角受那原本圆润而呈现出健康粉色的手指甲,是如何如同秋日凋零的花朵一样,一点点地变了成灰白颜色。大理石的地面已经被他抓出一道道深刻的抓痕,主角受的手指甲变得长且尖利。不过这种尖利是一种相当不稳定的状态,时隐时现,一下子有了,一下子又消褪下去,所以抓挠的过程里,崩断了好几次指甲。然后指甲断裂里,又一次次地再长出新的来,可是再长出来又有什么用,如此只会带来一次次重复的反复伤害,最终主角受的十指,全都变成了血淋淋的模样。
  宋观看着如此惨状的主角受,闭了下眼,他起身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把怀里的弟弟给放下,然后折身返回,将主角受抱进了自己怀中。宋观揽着主角受,一手捏开了对方的嘴巴,那里头尖牙还未长出。而被捏着两颊的主角受张开眼看了宋观一眼,发出了一声呜咽,听起来十分凄厉,像濒死小兽的悲鸣。正好脚边有一把掉落的长剑,宋观随手抄起,单手掰断了剑柄,他将剑柄塞进了主角受嘴里,是为了防止主角受再度咬伤自己。
  整个过程当中,主角受一直在宋观怀里挣扎,他的手指抓挠在宋观身上,十分用力。不过宋观没觉出疼的感觉来,因为依照此刻主角受那一点指甲的尖利程度,实在是无法抓坏他这身二代吸血鬼壳子的皮肤。这情形就好比一只刚出生的小猫,牙都没长齐全呢,还拿肉垫挠人。尚未彻底转化完成的主角受,他这抓挠在宋观身上的这一下接一下,不仅伤不了宋观,反而还会伤了自己。所以宋观干脆将人箍在自己怀中,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被禁锢在宋观怀中的主角受依旧剧烈地挣动着,像一条苍白的蛇,也像毒瘾发作的瘾君子。他本就皮肤看起来白又薄,血管纹路都是相对比较明显的,此时此刻那些淡蓝颜色的血管越发彰显分明,于是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个碎裂之后,又被人勉强拼接起来的脆弱瓷器,血管是碎裂的纹路痕迹,十足危险而诡丽的画面。
  忽然的,黑发的贵族少爷十分明显得身体痉挛了一下,只见如同活物一般扩散开来的青黑色花纹瞬息从他衣领之下的皮肤蔓延而出,一如叶脉生长一样地爬上了他那张失血的面孔。这是潜伏在皮肤底下的黑色,交织纠缠着淡蓝色的血管,仿佛孕育着的细幼蟒蛇,似乎马上就要破体而出,看起来妖异诡谲至极。也正是这般异变之下,主角受挣扎的力道突然变大,宋观一时不察竟都没有将对方抱住,眼见主角受脱离他的束缚,却不是为逃离,而是转身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砸在地上时闷哼了一声,宋观光裸的背部触及了一地血污,那感觉就仿佛没入了什么泥浆里,可同时他是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碰到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的,所以一时寒毛竖起打了个寒颤。身上的主角受已长出了一对吸血鬼特有的尖牙,墨色头发的贵族骑在宋观身上,微微开启了唇。主角受的嘴唇上全是自己将自己咬出来的血迹,仿佛是才从梦中醒转过来,他轻轻地张开了眼睛,就这样看着宋观。那是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不同于宋观这身壳子眼珠灰蒙蒙的透绿,那双眼睛是一种深沉晶莹的绿,凭白里多了一种贵重的质感。
  他俯看着宋观,表情似梦非梦,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来,一只手撑在宋观耳畔,五指全部没入地面的污血里,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同样缓慢地,抚摸上了宋观这具身体修长的脖颈。
  那只手冰冰凉凉,宋观的身躯也是冰冰凉凉,如出一辙的同样冰凉温度,彼此之间谁也不能温暖谁。主角受原本半隐在嘴唇后面的尖牙,陡然之间暴露在了空气里,白透了的皮肤上浮现青黑的脉络花纹一下子遍布全脸,连那双眼眸颜色也在一瞬间骤变成了灿金色,像流动的黄金液滴。他发出一声完全不像人类的声响,猛地用力将宋观按在地面上,俯身就咬住宋观的颈项。
  从背后看去,这个姿势之下,“蓝血羔羊”苍白的脊背上蝴蝶骨的形迹是如此尖刻,好像那骨头会刺破肌肤长出沾着温热鲜血的羽翅来。当他新生的一对尖牙将将咬破宋观脖颈的肌肤时,因为这一连串变故而有些看呆眼的宋观,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将身上的主角受掀翻,在对方不死心地捉住他的手腕还要再咬上来时,宋观的手一个翻转,直接一手刀敲在主角受脖颈后头,把人彻底给敲晕了过去。
  被打晕的少爷扑在人身上的分量,还是有点重的。宋观手撑着地板坐起身,他在地上滚了一遭,身上沾满了那湿黏黏的半凝固血液,真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心感,可同时鼻尖嗅到的全是香甜的气味,那是血液的味道,对吸血鬼来说如此诱人。
  这件事按理来说,是该害怕恐惧恶心愧疚的,可这如今的这具身躯,在吸饱了血液以后是如此的满足,那是从细胞里扩散开来的愉悦感,几乎令人要懒洋洋地发笑,让人连生气都生气不起来。一地腥血尸骨里,宋观沉默了良久之后,在主角受的衣服上上蹭掉了手掌心处沾上的血迹。但其实没有用,他现在全身都是血,手上的这点分量,蹭掉或是不蹭掉,并没什么太大区别。
  站起来时,宋观踩着了一截干瘪的人腿,人腿不堪重负地被踩断成两截,“咔嚓”一声脆响里,他后知后觉地终于有了身在修罗场的实质感。可这具壳子就是个死的,连心跳都不会跳,所以连害怕都显得像是无关紧要。伸手抹了一把脸,宋观他缓缓地将唇边的血迹都擦去。这所有真实发生的一切场景,哪比文字描写得那般轻描淡写。
  想到大纲里三言两语带过的屠杀,大纲里平淡所叙的折磨和纠葛,宋观忽然就有点茫然了,他茫然里近乎无措地站在原地,外头月光照进屋子里,一个活死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一对兄弟,其中一个活着,另外一个正在死去。
  第二日天未亮,宋观已带着主角受和主角受的弟弟离开了这片领地,他实在是不想再待在那一处。马车是从领主城堡里随意挑选的一辆马车,宋观坐在外头驾马驱车,他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可即便身体洗净穿上了整洁的衣物,恍惚里,还是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身上还沾着种种血迹,无论怎么擦拭都无法拭去,像一重湿衣粘在身上,却因为其根本不存在,所以脱也脱不得。
  他们离开的那一日天气晴好,这边城之地是一派无风无雨的模样,蔚蓝颜色的天空,干干净净得可以用“清白”二字来形容,所有的一切都和这地上的生灵受难与否无关。羽毛颜色鲜艳的晓春鸟展开翅膀,在婴儿蓝的天空里滑翔而过,留下一串清脆而娇嫩的啼鸣,正合了它自身的那“晓春”之名,充满盎然生机。
  宋观驾车前行,后头的马车里放着主角受和弟弟。
  其实或许也不该说是“马车”,因为驱车前进的动物长得大致有些像马,却又分明不是马,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宋观,索性就称呼它为“马”了。
  而车厢里的主角受,因为转化过程尚未全部完成,属于处在结尾的阶段,所以他的人是昏迷的,身上还全是消退不去的黑色纹路。弟弟倒是出发上路那天的中午就醒过来了,虽然宋观是不用吃东西,但考虑到弟弟是个人类,当然有各项生理需求,所以每次到了时间点,宋观总要停下来查探一番。
  只是弟弟是很怕宋观的。宋观第一回 停下马车打开后面门的时候,弟弟瞧见宋观的那一瞬间,就吓得跟只遇上老虎的小鹿一样,眼睛立刻就涌上一层水膜,不过比前一晚好一点,他没昏过去,但依旧浑身发抖。然而弟弟就算怕成这样,也依旧兄弟情深的,是颤巍巍地挡在了哥哥主角受前面,一副“你要动我哥哥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的模样。直面宋观的弟弟一副又怕又戒备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还得硬撑着不哭,真是看着好可怜的。
  宋观也挺尴尬,毕竟自己的人设对这俩兄弟来说,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看了一下,发现自己放在马车里的食物,弟弟根本就动都没动,就好像是怕食物里有毒。
  其实这个样子倒是没必要的,毕竟以一个吸血鬼亲王的战斗水平来讲,要杀这对兄弟还真是易如反掌,真的是用不着专门在食物里下毒的。但这个情况,也不排除弟弟只是单纯没胃口不想吃饭而已。宋观知道弟弟不想见自己,而他自己见到弟弟也很尴尬,所以瞄了一圈之后,也没多做什么,就又回到前头驾车去赶路去了。
  等到了晚上,宋观停下马车查看的时候,发现弟弟还是没吃东西。虽然心中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人,肯定还是存在着语种不同无法交流的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尝试着跟对方说了一会儿话,结果弟弟看见他就闭嘴连“吱”一声都不肯,也就更别提张口说话了。不过口头交谈不成,投喂食物总是可以有的吧?宋观拿了肉干递到弟弟嘴边,弟弟不吃;宋观拿干面包递到弟弟嘴边,弟弟也不吃。
  宋观想了想,自己咬了一口食物,递到弟弟嘴边,弟弟还是不吃,不仅不吃,而且还一副“你要杀我就快杀”的表情。宋观也没好意思将对方嘴掰开然后硬塞食物进去,他的想法是,“既然你不吃,那就不吃吧”,他打算先将弟弟饿上一段时间,等对方真的饿到不行了,再喂对方吃东西也不迟。
  因为吸血鬼没有睡眠需求,所以宋观在之后一整天的时间里,都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驾车前行,连深夜都是如此。而此地的马匹也是十分奇特,不用宋观如何挥动马鞭,就这么自己顺着大道不急不忙地向前奔跑,只中途休息了一小会儿,简直是“充电5分钟,通话两小时”的劳动典范。
  眼见黑夜变成白日,眼见白日渐生日暮,眼见弯月爬上中天,眼见月又西沉落去。当东方再次将白又透出点微弱天光的时候,宋观听见一阵细细的啜泣声从后头车厢传来。
  本来宋观是不太想管的,但对方哭了好一会儿,就算他多管闲事吧,万一真的是发生什么事情呢,他停了马车去看。开了车门之后,宋观就看见弟弟坐在马车的木地板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在注意到开门的动静之后,弟弟就怔怔地抬起头来看向宋观,他脸上还挂着泪水。
  要知道弟弟以前看到宋观的时候,都是一副吓得不得了的表情,难得如今的脸上没有什么害怕的色彩,只是呆呆地将人望着,像是哭傻了。当然光是凭着看到的这么个景象,宋观是没有看出弟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他如今这身亲王壳子的鼻子十分灵敏,于是就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气味,似乎是——
  宋观心下了然,尽管这两天弟弟一直不吃不喝,但毕竟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是个人也就还是需要“解手”的,可是他这不一直赶路么,也不停下来,想来弟弟也不敢跟他说自己的需求,于是就一直憋着,憋着憋着,结果最后就是憋在了裤子上。
  一时间,宋观也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他看着哭得一脸茫然的弟弟,想了想,跳上马车车厢,然后进到里面然后在一堆包裹之中翻捡了一下。前儿个他离开领主城堡走的时候,打包带出来了很多东西,连主角受和主角受弟弟的衣服也收了一些进来,这下倒是刚好派上了用场。他翻出一套弟弟可以穿的衣服,又捡了一块巾帕,然后抱着水壶就拎着弟弟下了马车。
  弟弟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动。宋观将水壶塞到弟弟手中,然后开始解弟弟的衣服。不过他也只是脱了弟弟的上半身衣服,是想通过这番举动告诉弟弟要做什么,并没有给弟弟服侍到底的打算。可以感受到尿裤子一事对弟弟打击非常大,他都被宋观剥了半身衣服,居然也没哭没闹,只是依旧一副呆呆的表情。宋观将水壶里的水倒出来打湿巾帕放到了弟弟手里,又把衣服放到了一旁的地上,就不再管弟弟了,他回到马车上,是去查看主角受的身体情况。
  宋观腾出了个人空间给弟弟去自己收拾,也是完全不担心弟弟会逃跑的,反正哥哥主角受在他手上,他不觉得弟弟会扔下生死不知的主角受离开,而且就算对方逃走,他也能靠气味把人找回来,所以对此他心放得很宽,一点都不觉担心。回到车厢里,宋观将之前翻出来的东西都重新整理了一下,随后又拿了一条比较厚重的毯子盖到了主角受身上。距离屠杀发生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两天时间,主角受依旧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脸色呈现出一种青白颜色,看起来尤其像是浸泡在冷水之中的死人,并且身上依旧缠绕着诡异的黑色纹路,只不过如今看着那黑色倒是颜色淡了一点。
  正在宋观等得没事干,开始翻着主角受的手研究指甲时,外头的弟弟总算回来了。弟弟抱着水壶,站在车厢门外,一脸的不安表情,他也不抬头看宋观,只是盯着脚前的那一块区域,显然是拒绝和宋观有任何的视线接触。然后似乎踌躇了一会儿,看样子弟弟是打算自己进到车厢里来的,结果试了一下却失败了。弟弟一脸无措地扒在车门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里头的宋观见状便放下主角受,他走到车门边,微微倾了身子,就这样两手按在弟弟腋下,把人轻轻松松地举了起来。
  手上这个小孩子的分量很轻,宋观心里冒出一个疑问,也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不知道弟弟几岁,大纲上好像是没写的,可能十岁不到一点?
  进到车厢里的弟弟在被放下之后,便立刻低着头跑回哥哥身边。在将哥哥的手紧紧抓住之后,他这才有了勇气和力量去看宋观。宋观听到弟弟对他轻轻地说了一个词,十分陌生的发音,他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弟弟对他说完这个词之后,就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对此宋观也不在意,只是将这个单词记下,然后跳下车厢,爬回老司机专属座位,是又继续去当他的车夫往前赶路了。
  又过三日,主角受终于醒来。
  这三日的时间里,经过尿裤子一事,弟弟倒是比以前听话许多,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想要解手了,也会拍着门板向宋观表示自己有这样的生理需求,总之就是挺乖的,一直没闹什么。结果第三日那天,后头车厢里发出了巨大的响动,还伴着弟弟的尖叫和哭声。想来也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主角受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宋观立刻起身去看,结果就看到主角受醒了,正半趴在地上,身上原本盖着的毯子也已经滑到一边去了,那撑在地上的手也是指甲长长地长了出来,比五日之前在领主城堡里看到的还要尖利得多,完全不像人类的手,十足十地像极了野兽。
  马车木质地板的中间有一道崭新的抓痕,木屑都是新的,显然是主角受的杰作。主角受伏在那抓痕之后,这一道抓痕隔开了弟弟和主角受。同一辆马车里,跟前的这对兄弟就这么以地上这道抓痕为界限,各自占着马车的一边空间,就好像地上那抓痕产生了什么无可名状的力量,无形里将两边空间彻底分界割裂。
  宋观在这个时候出现,做为事情的始作俑者,他看着这情景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心中源源不断地冒出一种很难描摹的感情色彩,大概可称之为愧疚。其实他不太想面对醒着的主角受,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也不可能不面对主角受。
  那么既然主角受是他迟早都是要面对的,这会儿他们两人是见也见到了对方,他索性趁此机会赶紧面对了,也就好早死早超生。再说,主角受刚醒,他按理也是得检查一下对方身体状况——虽然他心中觉得自己这半路装进来的外行货色,便是检查,也是检查不出什么好歹来,但毕竟形式上还是最好要走一遭。
  看眼前这个情形,大概是主角受已经完成吸血鬼的转化了吧。宋观先前在领主城堡里一番“大吃大喝”,于是到现在都一点没觉得饿,弟弟的血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强烈的吸引力,顶多只是心中知道这是可食用的,但没有什么想下嘴的欲望。可主角受眼下刚变成吸血鬼,说不定就是对鲜血十分渴望的时候,然后人类的弟弟待在身边,也许主角受刚才差点就咬了弟弟,但最终因为自制力比较强,所以并没发生兄弟相残的惨剧来……
  脑补完毕的宋观轻轻地跳上了马车,他故作自如地走过去抱住弟弟,准备把弟弟放下马车,是想和主角受单独相处着研究一下其身体状况。结果他的手才碰着弟弟,另一边的主角受气息一下子变得狂暴起来,然后就像是被伤害了幼崽的母狮一样,愤怒地直接朝着宋观扑过来。
  如今宋观这身子的感官可敏锐了,他头也不回的,就能根据气流变化猜到对方的动作,所以他非常冷静地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他抱着了弟弟将弟弟往马车外的地上一放,还非常贴心地脚一勾把马车的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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