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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水静流深

  展花台建在青梧街与其他两条巷口的交界处,前两日祭酒后便在动工了。请得都是往年有经验的工匠,万掌柜给得报酬又格外丰厚,所以进程飞快。傅明晞也是第一次负责这方面,所以格外仔细,顶着烈日当头,当了小半个时辰监工,最后实在是有些头晕,被同来的伙计劝了回去。
  才到奇物斋门口,便看见个极熟悉的身影。
  少年穿着一身藏青锦袍,发尾抓了个小揪,刘海被拨开到两侧,侧脸的线条英挺俊朗。正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装作认真地听伙计口若悬河。即便没有注意到他扫来的余光,也能从从自己一进门就迅速发红的耳尖猜出他的本意。
  “就这个吧。”等来了想要的人,便随便指了一柄雕花镜说要买,将伙计支走了。
  随后穿过重迭的货架,来到了傅明晞面前。先是热情满满的看了她一眼,又立刻收敛了,耷拉着眉,垂着脸看她的衣角,伸手要去勾:“夫……人。”语气缠缠绵绵,遮不住的浓情蜜意。
  薛夫人冷着脸,不动声色地一别袖,退到了几步开外:“见过郡王。”没有多余的警示,这不含感情的四个字就成功浇熄了来人的笑容。
  他的失望溢于言表,却不敢再妄动。有些无措地绞着衣摆下的手指,小声儿咕哝:“又没有别人。”
  “你来干什么。”傅明晞有些不耐烦,捋一下耳边不存在的碎发,目光浮躁地扫向四处的货架,“我很忙。”
  他忙不迭跟上她的脚步,也要上楼,“所以我是来特地帮你的。昨天我特地入宫去见母亲了,听她说过花会的事情,若是要办得好,的确很不容易。我还听说今年承办的万家只出钱不出力,想着你肯定辛苦,就找了理由过来帮你。虽然我暂时还都不懂,但只要你教,我学得很快。不是么?姐姐。”
  傅明晞脸色一红,啐道:“什么乱七八糟!”回头要再骂,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好一把把住了栏杆才没摔下去。她虽无病无灾,到底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妇人,刚才顶着日头在外面呆了许久,昨夜心事重重,睡得也不好,身体就有些支撑不住。
  白无祁上前扶住她的臂,忧心忡忡:“你这样,叫人怎么放心的下。”
  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下,感觉到被握住的手很坚定,于是默认了。
  “姐……夫人,你想,我是向母亲请了命才来的,若不做些事情,她那里也过不去。所以你大可相信我,有什么要做的只管说。花会是京华古来就有的一项盛事,我不会胡来。”
  傅明晞沉默了。
  回到专门休息的雅间里,薛夫人扶着凭几坐下,又从锦囊里拿出装在小圆钵里的万金油,熟脸地抹在太阳穴上。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没必要。”
  她看向一脸真诚的少年,“你只要在床上卖力就好。”
  这下轮到白无祁脸红了。
  他局促地扯了下衣摆,换了个并着腿坐姿:“咳!那个自然……但是,我还想帮你更多。”说着怯怯看了她一眼,忽的垂下了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什么都做不好,多半只会帮倒忙。”
  啊……这毛茸茸的脑袋,好想过去揉一下。
  傅明晞内心挣扎了很久,还是没能抵住这样的诱惑,勉强答应了下来:“那你这几日跟着我吧,到时候能做些什么再看。”
  “那现在呢?”
  “现在……”万掌柜性格懒散,一般黄昏时分才会慢洋洋地来。算算时间还早,而大部分事情都有条不紊地交待下去了,一时间还真找不出什么事可以做。她想了半天,说没有,“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些来。”
  “他却不肯走,凑过去帮她捏起肩,又问起:“我见京华的世家女子每每出行,身边总伴着一两个丫鬟。多得四五个也有。你怎么总是独来独往,好好的就罢了,每次见你不是胃疼就是摔倒,若真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嗯……虽然手法很生疏,但捏得还算舒服。傅明晞是真的很累,于是默许了他留下,又道:“平日里有的。这段时间太忙了,小丫鬟跟着也帮不上忙,跑来跑去白累着,没必要。再来有些事情不方便有人跟。”
  “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真的出了事情,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胃疼是偶然,今天我不是自己站住了么。更大的事情都遇到过,你太大惊小怪了。就像其实我不需要你来帮我一样,我也不需要被担心。”
  白无祁觉得这女人只有身体很软,除此之外都太生硬了。他嘴巴没她厉害,哼了声:“……死脑筋。”想了想又说,“你不是爱吃五福斋吗?入夏之后他也卖凉糕。我给你买些来好不好?”
  “你知道五福斋离这里多远吗?”
  “你别管这些。想不想吃?说实话。”
  “……有一点点。”
  “等着。我去给你买!”
  傅明晞看着少年风似的走开,心中莫名有种微妙的感觉。薛成和自然也是好的,可他的好多少有些刻意,是带着精明算计的投其所好,除了开始的那年互相试探,双方都有保留。成婚后他知道了自己性格强势,便放弃了尊严喜好,牺牲一切任她摆布,成全她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癖好。
  也是如此,她对他总有些愧疚。可如今想来,夫妻多年,自己一肩承担了两个人的人生,六年来的日日夜夜,他永远逆来顺受,为了她的完美主义尽心尽力地在人前扮演一个模范丈夫,却从没有在独处的时候问过自己想不想吃凉糕。从来没有。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婚姻是一袭看似华美的袍,实际底下爬满了虱子。
  “杪杪——”
  这样熟稔又温柔的语调,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自己。可,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杪杪。你在的吧?”
  又一声。
  不是幻觉。傅明晞终于起身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男人穿着素淡的长衫,形容憔悴,眼下的那颗朱红的痣随着眼睫微颤,“我以为你不肯见我。”
  “……你来做什么。”
  “我想你了。”薛成和试探着把她揽进怀中,见她没有反抗,便圈得更紧了,“我原本想去问别人,后来觉得不应当——你我的事情,不应当由别人插手。不论如何,咱们好好聊一回,好吗?”
  他言辞恳切,她不好推脱,点了点头:“你先把我放开。”
  “你都不肯叫我夫君了……杪杪,我没有签和离书,我们现在还是夫妻不是吗?”
  傅明晞无奈,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轻轻叫了一声:“夫君。”
  一抬头,看见风尘仆仆的少年正奔着捧着一盒凉糕走来,脸上笑意全无——他都听见了。
  ——
  嘻嘻,喜闻乐见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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