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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孙儿一定记住。”
  “你四叔在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你可知缘故?”
  杨廓抬着头,老实摇头。
  “现下不懂,没有关碍。”族长道,“你只要记得,为人处世必要学你四叔。今后凡有人敢说你四叔的不是,挥起拳头揍过去。你揍不过,还有你爹,你叔,你爷爷!”
  杨廓听不懂大道理,揍人却是能听懂的。包子样的小拳头,照样威力不小。
  杨珁咳嗽两声,不敢和亲爹顶嘴,只能瞪儿子。
  这小子早就难管,在父亲跟前才老实些。现今有了父亲的许可,还不得翻上天去!
  “老大。”没理会长子的苦脸,族长道,“等你娘烙好饼,你和老六给四郎送去,顺带帮忙套车。”
  “是。”
  杨珁和杨玘离开,杨玿上前,对族长道:“爹,我也去帮忙?”
  族长摇头,道:“你去你十叔家一趟。”
  “去十叔家?”杨玿面现诧异。
  “对,和你十叔十婶说,四郎辰时中就要动身,一起送送。”
  犹豫片刻,杨玿道:“爹,十叔怕不会答应。”
  “叫你去就去!”族长瞪眼,“告诉你十叔,我说的,全家都去。四郎都不计较,他们钻的什么牛角尖。一族人没有隔夜仇,放不开心胸,只能惹人笑话!”
  杨玿不敢和亲爹争辩,只能应声出门。
  彼时,天将大亮,族人接连走出家门,或提着藤篮,或扛着布袋,都往杨瓒家汇集而去。
  杨瓒已经起身。
  前半夜没能睡好,后半夜却是酣然无梦。
  半闭着眼睛,浸湿帕子覆在脸上,温热的水汽蒸去残余困意,顿觉有了精神。
  顾卿着好绯袍,正拿起玉带。
  千户是正五品,本该束乌角带。谁让顾千户亲爹是侯爵,又得天子亲授伯爵,腰带自可用玉。
  见顾卿束发戴冠,杨瓒忽然记起,官服之外,只见他穿过白泽服。
  回忆停格在某个瞬间,杨瓒放下布巾,捏捏额头。
  该说自己过于迟钝,后知后觉,还是对方段数太高,非寻常人可比?
  思及此,杨瓒颇有磨牙冲动。
  “杨侍读?”
  顾卿戴上乌纱,束好腰牌。绣春刀在手,冷煞之气再现。
  昨夜的一切,变得格外不真实,如同幻梦一场。
  看着眉眼冰冷,似冰雪雕琢的顾伯爷,杨瓒默默转头,不得不认清现实,想磨牙,也需区分对象。
  敢对这位下口,必定会崩掉两颗门牙。
  他还年轻,大好人生等在前方,脸面十分重要。会导致张嘴漏风的行为,还是不做为妙。
  见杨瓒走神,顾卿挑眉,又问一句:“杨侍读可有哪里不适?”
  “劳迁千户挂心,瓒无碍。”
  “那便好。”
  两句话过后,室内陷入沉默。
  杨瓒正觉尴尬,门被敲响。
  早膳已备好,杨枞正等着两人用饭。
  舒了口气,杨瓒欲要迈步,想起顾卿,连忙拱手,请顾千户先行。
  “杨侍读客气。”
  “哪里。”
  同榻一夜,隐约摸清几分对方的心思,杨瓒不觉欣喜,反而时时想要磨牙,当真是世事难料。
  走进正房,杨枞已等在桌旁。
  “爹。”
  “伯父。”
  听顾卿叫伯父,杨枞依旧浑身不自在。
  尴尬笑笑,等两人落座,挟一块菜饼,送到杨瓒碗里。
  “你小时最喜吃这个。”杨枞道,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寂寥,“此番离开,不晓得何时能再回,多吃些。”
  冬日里并无鲜蔬,饼馅都是秋日藏入地窖的白菜。夹着油炸过的肉丁,裹着焦脆的饼皮,咬一口,满嘴酥香。
  菜饼不大,凭杨瓒的胃口,也能吃下三四个。
  米粥熬得浓稠,吃下半碗,热气从胃里涌出,额头竟有些出汗。
  昨夜间,因担心杨廉着凉,杨枞将孙子留在正房。今日早早起来,端正坐好,和杨瓒一起用饭。
  有客人在,孩子本该另作安排。
  顾卿提前拦住,言其并不在意。见杨廉没什么精神,自荷包里取出一颗白色糖丸,放到碗里,白粥立即有了甜香。
  杨廉胃口大开,连吃两大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
  杨瓒怀疑的看向顾卿,身为锦衣卫千户,竟随身带着糖?
  既非办案需要,可能性只有一个:浑身冒冷气的长安伯,喜欢吃糖!
  这世界玄幻了吗?
  端起瓷碗,顾卿表情镇定,未见半分尴尬。
  谁说锦衣卫不能喜甜?
  请到承天门千户所喝茶,顺便到诏狱谈谈人生。
  用过早膳,随行校尉已套好马车。族人送来的面饼吃食都被仔细收好,放到车上。
  杨瓒带回的几只箱子,孙家之物托族长送回临县。他本想亲自去,无奈情况有变,只能请族人代劳。
  余下的一只,金银交由父亲,布匹等物分于族内。
  得知是天子赏赐,老人们忙叫收好,娶媳嫁女,无论做聘礼还是嫁妆,比田产金银都有脸面。
  杨瓒的两个嫂子不好出门,只送来两双鞋。鞋底厚实,针脚细密,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费了不少心思。
  “多谢嫂嫂。”
  收下之后,杨瓒郑重行礼。虽未当面,尊重之意尽显。
  族长发话,杨材一家也来送行。
  得杨枞提点,杨瓒走到杨材夫妻身前,躬身行礼。
  “前事已了,十叔十婶当放开心怀,切莫继续自责,否则,瓒心难安。”
  “四郎,十叔受不得这礼……”杨材面带愧疚,眼圈通红。
  “十叔是瓒的长辈,如何受不得?”
  听闻此言,杨材嘴唇哆嗦,四郎还认他做长辈?杨材的妻儿亦是满脸激动,甚至语带哽咽。
  “瓒久不在家,家中全赖族中照顾。诸位长辈的恩义,瓒都牢记在心,终身不忘。”
  退后一步,杨瓒跪地,面向祠堂方向行大礼。
  族中老人都是红了眼圈,连胜道:“我杨氏有望啊!”
  杨瓒转向杨枞,磕三声响头。
  “父亲,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还请父亲保重。”
  按着杨瓒的肩膀,杨枞道:“你有出息,就是最大的孝顺。起来,日头短,早些启程,莫误了时辰。”
  “是。”
  杨瓒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记下一张张殷切的面容。最后俯身,对杨廉道:“廉儿在家要孝敬祖父,孝顺母亲和婶娘。等过了年,小叔便接廉儿进京。”
  杨廉点头,抓着杨瓒的袖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小叔,廉儿一定听话。”
  “好。”
  杨瓒将一只荷包交给侄子,内有十余颗糖丸,皆为顾千户“友情”奉献。
  “廉儿收好,吃粥时才可用。盒子里的软糖,每次也只能吃一颗。”
  “恩。”
  杨廉抱紧荷包,用力点头。
  杨瓒起身,再次告别父老,终于踏上马车。
  顾卿飞身上马,向众人抱拳。
  校尉扬起长鞭,骏马同时扬蹄,哒哒声中,碎雪飞溅。
  不顾寒风,杨瓒推开车窗,屡次向后张望,直到房屋人影均化作黑点,天地间只余白茫茫一片,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前世不曾奢望的亲情,却在这个陌生时代得到。
  讽刺吗?
  不。
  该是幸运。
  望着皑皑白雪,杨瓒忽然笑了。
  笑声得畅快,笑得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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