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这些天白鹤尽职尽责守护洛华宫结界,算算日子,尊上也快回来了。
  虽然她不知尊上去东海做什么,但肯定与神女大人脱不了干系。尊上如今对神女大人有求必应,反而神女大人对尊上爱搭不理的,两人简直翻了个个儿。
  倒是小漾又来过几次,求着想见见师父,最后皆无功而返。
  平心而论,小漾当年为了尊上闹得天翻地覆,这份勇气着实可嘉,但殃及之人太多了,就连她也差点死于那场六界之乱,好不容易才挺过来,她这种驻守宫阙的仙鹤尚且如此,其间埋没了多少冤魂可想而知。
  下界灾祸连连,乌烟瘴气,千千万万的仙凡精怪因此流离失所,不得安生,这并不是最后关头献出自己便能弥补和一笔勾销的……
  白鹤摇摇头,她想到哪儿去了,这种事还轮不着她个小仙操心。
  一个晃神间,只见眼前红影乍现,白鹤一惊,连忙弯腰行礼:“神女大人。”
  尧音抬眸:“本座出去一趟。”
  “这……”白鹤颇有些为难:“神女大人,您伤势未愈,尊上吩咐……静养为妙。”
  尧音听完后再未接话,只默默抬手朝那结界攻去,然而这次却没那么顺利,结界纹丝不动。
  “神女大人,这结界是尊上加固过的,您……”白鹤声音越来越小,抬眼偷偷瞄着尧音的脸色。
  尧音抿了抿略微枯燥的唇,仰头望了眼高空,终是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白鹤瞧着神女大人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凄凉孤寞之感,心里酸酸的不太是滋味。
  忽然间,结界外有了些许动静,尧音步履一顿,蓦然回首,却见那结界大开,一袭青衣正立于宫门之外。
  白鹤呆愣片刻:“青离神君?”
  尧音眸中亮光一闪而过,直直朝他走过去,连步子都迈得快一些。
  “神君,我正要找你,”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鼎,郑重递给他:“这是聚灵鼎。”
  青离褐眸略深,伸手接过聚灵鼎的瞬间,两人指尖轻触:“如此贵重的东西,就这样送给本君了么?”
  “不是送,是借,神君何时用完何时归还即可,”尧音开口解释:“权当答谢神君昔年救命之恩。”
  想到那时对他的横眉冷目,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青离握紧聚灵鼎,面容依旧温淡:“既然如此,本君也借你一样东西吧。”
  尧音疑惑地望向他:“借我东西?”
  话音将落,她手中便现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泪滴状玉石,由五彩蚕丝穿系而过,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是……月玉?”月玉乃月宫至宝,可影响甚至扭转命格,平日里一小块都难得,如今却炼制成了法器,当真是奢靡。
  “不错,此物由月玉所铸,”青离开口补充:“常年佩戴可趋吉避凶,顺应天道,神女将聚灵鼎借与本君多久,本君便将此物借与神女多久,如何?”
  掌心温凉的触感贴着她肌肤蔓延开来,尧音点头轻道:“多谢。”
  青离挑挑眼尾,负手而去,远远传来玩笑般的回音:“这可是比本君性命还贵重的东西,望神女妥善珍管。”
  ……
  白鹤眼瞧着两人各自离去,结界又恢复初始的模样。
  她暗自松了口气,幸而神女大人没再想着出去溜达,不过话说回来,神女大人什么时候同青离神君这么熟识了,而且聚灵鼎……不是一直在尊上那处么?
  正兀自想着,眼角白袍忽现,她立即站起身:“尊上。”
  洛华眉目浅凝,广袖翻飞。
  “尊上,方才……”白鹤犹豫着开口,却被洛华清声打断:
  “本尊都看到了。”
  白鹤即刻闭嘴,难怪神女前脚刚走,尊上立刻就出现,原来早便在附近。
  她小心翼翼抬头,面前已是空无一人,应当……是去找神女大人了。
  *
  尧音回到殿内,微顿片刻后,低头将月玉挂在自己脖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月玉让她感到十分安心,就像是……无尽虚幻中唯一真实可依靠的东西。
  尧音轻轻摇头,甩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将将转身,便撞进一个清冷的怀抱。
  洛华看了眼挂在她胸前的月玉,又扫过梳妆台上纹丝未动的护心镯,眸色愈发深沉。
  “这是哪里来的。”沉默半晌,他盯着月白色的玉石,浅声问道。
  尧音右手悄悄爬上胸前,握住月玉,后退几步,抿唇不语。
  洛华垂眼,指尖白光一闪,月玉便落到了他手里。
  尧音终于有了点反应,抬目怒视:“还给我。”
  洛华将手背在身后,深深凝视着她。
  尧音眉头紧蹙,双手环过他腰间要将月玉夺回,就在她触及月玉的时候,纤指连同玉石一起被他掌心裹住。
  “放手。”
  洛华动了动唇,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轻叹道:“尧尧,我已为绿桑公主重塑仙体,她如今正在神女宫中静养。”
  尧音动作一顿,而后凉声道:“往后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想欠你太多。”
  洛华目光微滞,下一刻抬起她的脸:“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如同以前一般?”他双眸隐隐发红,声音又柔下来:“尧尧,你别这样,好不好?”
  尧音淡漠地望着他,一手拿回月玉,挣开他的桎梏:“解契吧,解契之后海角天涯,各不相干。”
  她转身走向床边:“还有,我永远,都不会如同以前一般了。”
  第95章
  尧音又陷入了沉睡,近段时日,她的嗜睡之症已经好了许多,但这一觉睡得格外迷蒙,醒来时却在洛华怀中。
  她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揽得更紧。
  洛华垂眸,削薄下颚抵着她柔软青丝,哑声开口:“尧尧,你做噩梦了。”
  尧音一愣:“你说什么?”
  洛华没再回话,只死死抱着她,生生欲将人揉进骨血。
  她不会知道,当她将自己蜷成一团,一声一声哭喊啜泣时,他心中是怎样的肆血横流,刻骨之痛蔓延全身各处,浸没在他体内翻涌沸腾。
  埋藏已久的痛苦,悔恨,纷纷接踵而至,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即便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也弥补不了那日伤害的万分之一。
  然而他给她的伤害又何止那一日呢,千万年一成不变的淡漠,结契之后日复一日的冷战,恍然间惊觉,这些年来,他似乎从未真正关心过她。
  曾经,他一意孤行收徒,妄图与天道做抗争,后来,徒弟怨煞入魔,他又一心一意欲将其拉回正轨。为尽好作为师父的责任,他对徒弟重于教导,又尽力包容,即便她做错了事,也总想着她本性良善,处处手下留情。
  当年他几次三番闯入魔域,便是为了规劝徒弟迷途知返,可她却趁此机会,在魔域内使用迷术,意图蛊惑引诱于他。
  便是从那时开始,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了,那满腹的怨煞之气,无不在怪罪,怪罪他,也怪罪所有人,怪罪他们苦苦相逼……
  对于徒弟,他的确仁至义尽,可尧尧呢?从一开始,受到伤害的便是她,时至今日,已是体无完肤,他知道她恨他,可是,她如今这幅模样,让他如何能够放手?
  洛华眸色鲜红,双手越勒越紧,竟是无比痛恨自己,是他亲疏不分,远近不辨,自以为是,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令他们走到如斯地步。
  “放……手!”尧音被他箍得喘不过气,哽着声闷道。
  洛华如梦初醒,臂膀下意识一松,尧音趁机往外翻滚几圈,远离他身侧。忽而发觉手上膈了层东西,低头一看,只见那只通体碧透的护心镯不知何时套在了她腕间,莹莹翠绿散发一圈又一圈柔光,不断滋养着她心田。
  尧音咬唇,握住那镯子便要剥落下来,可她用尽术法,也没能掰动分毫。
  “尧尧,护心镯可护你心脉,比月玉实用百倍。”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极尽低哑,极尽缠绵。
  尧音猛地回转过头,动了动枯白的唇瓣:“你的东西,我不要。”
  她将手伸至他面前,嗓音轻冷:“取下来。”
  洛华目光一滞,僵持半晌,终究将修指搭上她皓腕,微弱白光于指尖闪过,那镯子便落回他掌心。
  尧音即刻翻转向里,蜷缩身子背对着他,紧握挂在胸口的月玉,阖眼不再说话。
  洛华心头一痛,伸手想抱一抱她,到底是拢起五指,悄悄缩进袖中。
  同一张床上,他与她之间空隔一段,不敢靠近,更不敢触碰,只能久久凝着她背影,直至印刻进眸底深处……
  *
  自上次被师父拒绝后,辛漾一直没有放弃,她始终不相信师父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她与师父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曾为师父不计生死,他们之间的情感根本无需多言。
  在她看来,师父那日的一番说辞,更像是故意拒绝她的借口,说不定……师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亦或者对尧音深感歉疚,才狠下心说出那样的话。
  想通这一层,辛漾顿时好受些许,原本失落的心也重新活络起来。
  双手交叉贴着后脑勺,躺在一片葱郁的草从之中,那模样,如同当年在落尘殿时一般无二。
  她知道,自己是因神女一族的心头血才得以复生,而师父如今对尧音呵护备至百依百顺,恐怕亦缘由于此。
  她欠尧音的,以后自会偿还,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师父让出去了。
  她贝齿轻咬,真心相爱的人应当在一起,世俗眼光道义伦理不该成为退缩的借口,曾经她被逼得立地成魔,现下再不会重蹈覆辙了。
  辛漾如此想着,起身往三生石的方向走去。
  三生石旁,青衣飘立。
  青离耗在此处已有多日,虽然月玉已经送出,但他深知,仅靠这个是远远不够的。
  月玉对命格的影响重在潜移默化,其成效日久方见,趁着还有时间,不如再琢磨琢磨其他办法。
  思来想去,最可能的突破口大概便是三生石了。
  毕竟三生石上印刻的姻缘,是他们在幻境中最大的牵绊,如果能斩断这层关联,或许就可化解这一世幻境。
  青离微微敛目,这斩断之法应当也是有讲究的,需得双方心甘情愿,方可水到渠成,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稍有不慎,又将陷入更深层次的幻境。
  不错,七色幻境是可以不断叠加的,倘若历经者没能成功挣脱,便会被幻境束缚,越困越深,逃出的机会愈来愈渺茫。
  他正思量着,背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青离……神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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