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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穆安之斩钉截铁的拒绝。这女孩子身世堪怜,他不能把她带入这必死之局!
  “殿下听我说。”李玉华往前迈了几步,站在穆安之面前,穆安之那扑面而来的斯文贵气令人目炫神迷,穆安之的长身玉立也更衬得她身量瘦小。李玉华微仰着头才能与穆安之对视,她不卑不亢的分析着这桩亲事,“相对于不知好坏的前路,我要选择一条自己最能掌控的路。殿下想,许家本性趋利避害,殿下以后倘有万一,许家就为了自家前程名声考虑,也会想法子把我捞出来,我不是没有脱身的可能,你连累不到我。”
  “你不晓得,我成亲只为出宫开府,原本拿许惠然填个坑,她那品性,利用也罢,你如何一样?”
  “你借我出宫开府,我借你摆脱许家。”李玉华断然,“我绝不会受许家摆布,殿下认为是拿许惠然填坑,可恕我直言,许惠然倒更容易走到殿下的对立面。殿下心善,难道还能治死她?由她做你的妻子,究竟是你拿她填坑,还是她把你坑了,真不好说。何况,一旦你们成亲,不管殿下是不是鄙薄她品性为人,皇帝赐婚难道还能和离,那么,你们的名字生生世世就在一起了。纵你真的技高一筹拿她填了坑,可是,一个棺材里躺着的都是她和你!我替殿下想想,都觉**。”
  穆安之:……多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我不一样,我与许家没什么情分可言,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殿下的,殿下也不必担会不会连累到我。何况我听老太太说,慈恩宫很喜欢您。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宫,可听来是个很有势力的存在。殿下短期内不会倒灶,这就够了!”
  李玉华问,“殿下你会赌牌吗?”
  “骨牌还是摇骰子?”
  “都一样。你运气是不是一直不大好?”李玉华道,“我运气一直很好,不论骨牌还是摇骰子,我从没输过!有时就是一手烂牌,只要布置得宜,我也能赢!殿下,就是看牌运,你也该娶我,说不定我能改一改你的运势。”
  “那我真谢谢你啊。”这么个小小女孩在他面前认真的说出各种要嫁给他的理由,穆安之哭笑不得。
  “那就说定了。你也别装模作样的为难我,你要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我。给我尊严,就是给你自己尊严。你是皇子殿下,不要像我们乡下那些只会羞辱妻子的闲汉一样。”李玉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上挑,这让她整个人有一种神彩飞扬的明净,“殿下要羞辱许家,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是对我好!好到让许惠然嫉妒,让许家后悔,当初竟然做出这样的蠢事,白白的把皇子妃之位拱手让给我。”
  “你可真会给我分析。”穆安之啼笑皆非的听着李玉华巧舌如簧的劝说,顺着她的话道,“这么说,我还真得待你好了。”
  “最好是这样。我很仰慕殿下为人,希望能与殿下好好相处。”李玉华坦率的说。
  穆安之望向比自己矮一头的姑娘,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还是提醒一句,“你一个姑娘家,不好这样说话。”
  “我们又不是外人,未婚夫妻。”李玉华看穆安之似是不反对她提议,也轻松不少。
  穆安之面容平静,郑重的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你,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去庙里修行的事。”
  “不必考虑,我嫁你是嫁定了。”李玉华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她认真的看向穆安之,“我会做好殿下皇子妃的位置,我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扯殿下的后腿,我与殿下同心。就是殿下处境再如何艰难,我也会与殿下一同面对,倘有朝一日大难临头,能脱身我会脱身,不能脱身我与殿下共进退。将来纵到地下,也是我与殿下的名字并肩并列。”
  “殿下,我姓李,我的名字是李玉华。”
  窗外烈日炎炎,流火泄地,鸟雀躲在树中息声,蝉鸣一阵更紧似一阵。室内则是一片清爽凉意,一盆小小茉莉悄然绽放,散发着淡淡幽香,无色无形却又沁人心脾。
  第19章 六章
  晨光渐渐变短,阳光愈发炽烈,小厅内依旧清凉宜人。两人坐在上首榻上,中间隔一张小小榻桌。就近更能看清李玉华的五官气质,这是与穆安之的认知里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女孩子。
  穆安之见过数不胜数的皇亲贵女、大家闺秀,这些女子无不举止优雅、精致讲究。穆安之也见过宫中女侍,这些按品阶划分的宫人,一个个都规矩严谨,纵是说话取笑无不带着宫廷的印迹。穆安之近来时常出宫,宫外的女子其实与宫内的也无甚大差别,有优秀出众的,也有平凡无奇的。
  李玉华不一样,她翻开小榻桌上倒扣在茶盘中的雪白瓷盏,提壶倒了两盏凉茶。她的手不是比雪白瓷盏还要细致的白,而是金灿灿的肤色,指甲修剪平整,未曾留长,也没有染上凤仙花的红,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双手,比穆安之身边宫人的手都要素简一些,稳稳的将一盏凉茶放到他的手畔:
  “殿下尝尝,这凉茶挺好喝的。”
  李玉华的眼睛是不大不小的杏眼,浓密的睫毛如同鸦羽,每每垂落时都会半遮住那瞳仁中的柔亮神采。她相貌不及许惠然出众,可是,在穆安之看来,就凭这双眼睛,李玉华远胜许惠然,更远胜穆安之认识中的那些女子。
  智慧令李玉华不同于那些等闲女子。
  李玉华自己留一盏凉茶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慢慢喝着,凉茶略带药草香的香气悄悄弥散。
  穆安之也端起茶盏喝一口,“你官话说的不错。”
  “早先学过一些,来的路上和嬷嬷丫环学了学,还是有一些老家的口音,不过与人说话并无妨碍。”
  “你这么突然来帝都,就不担心被人卖了?”
  “哪儿能不担心,许家仆从到我老家找我,我以为他们是人贩子,后来他们拿出父亲的印信,我托村里人到县衙和府城验过真假才来的。”
  “那也够胆大的。”
  “怕什么,我生平不做亏心事,也不怕夜半鬼叫门。”
  穆安之放下手里的雪瓷盏,随口问,“先时许家同你说过我的事?”
  李玉华摇头,“殿下来之前,祖母刚告诉我赐婚之事。我是将心比心,纵是在我们乡下,等闲给家中儿女说亲,真正心疼孩子的父母,哪里有不提前相看打听的?咱们这桩亲事却来的这样匆忙,我想了很多种情况,连可能是给殿下冲喜都想到了。”
  “要真是冲喜怎么办?一辈子不就毁了?”
  李玉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眼睛明净似冬天冰面下的湖水,“每个人都有来处,我一直以为我父亲早逝,家里没什么近亲,小时候我一度非常羡慕过年时能去走亲戚的孩子。突然有人告诉我,我父亲在帝都,我过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寻常人。”
  “许侍郎可不寻常,他十九岁就中进士,当年应该是有名的才子,便是现在也是朝中重臣。”穆安之的手随意的搭在瓷盏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瓷胎,漫不经心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说不出的意味。
  “中进士是因为书读的好,朝中重臣是因为做官不错吧。”李玉华微微偏侧脸颊,阳光为她的侧脸勾勒出淡淡光影,十六岁的少女,肌肤带着阳光的蓬勃与不同寻常的认真,“不论读书和做官,只要资质不是太差,通过学习都能做到,这有什么不寻常?”
  李玉华这一问,穆安之不禁有些怔忡,他笑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吧?”
  “如果有当年他同样的条件,我能。”李玉华道,“殿下不要觉着我在说狂话,我在我们县也是出类拔萃的姑娘。我在乡下长大,没来帝都前我就去过府城,见过知府太太、巡抚家的姑娘。大部分人的高贵体面是来自她们的身份地位,而不是自身人品。就是在帝都,我也不比旁人差。何况我运气这样好,竟遇到殿下。”
  穆安之深深叹口气,“看你年纪小小,竟这样固执,将来后悔不怕没有回头路?”
  “从没听说走过的路还能回头的?”李玉华唇角翘了翘,“何况,我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十六。殿下你多大了?”
  “比你大两岁。”
  “那你长的够高的。”李玉华补充一句,“我个子也不矮,主要是我长的比较慢。”
  穆安之莞尔。
  两人正聊些家常,就听外面一声禀报:臣许箴给殿下请安。
  穆安之的脸色陡然一沉,原本和悦的神色顷时蒙上一层寒霜,李玉华暗怪许箴回来的不是时候,却也知道约摸是许家女眷太过害怕,着人将许箴自衙门请回了家。李玉华提起茶壶给穆安之的茶盏里续了些茶,茶水如注,流畅的注入穆安之的茶盏中。茶水声在这静寂室内十分明显,穆安之回头,李玉华倒好茶,把茶盏塞到他手里,轻轻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
  许箴已是忍不住走进小厅,正见李玉华递茶给穆安之的一幕,以许箴城府都不禁面露讶意。李玉华恰到好处的解释,“殿下听说我来了帝都,过来看看我,父亲不是去衙门当差,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箴恢复镇定,向穆安之拱手施礼,恭敬道,“殿下驾临许家,是许家的荣耀,家中皆是女眷,臣担心她们不能招待,向上官请了假,回府款待殿下。”
  “不必了,我更不敢劳你许侍郎招待,这次来就是看好我这皇子妃,可千万别你许侍郎哪里再蹦出个长女来。”穆安之讥诮的说着,随之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缕檀香香气,萦绕在李玉华的鼻息。
  许箴连忙恭送穆安之出门,听着窗外脚步声渐远,李玉华的唇角浮起几许笑意,伴着残存的淡淡檀香香气,举起盏中剩余凉茶,仰头一口饮尽!
  少顷,许太太扶着许老太太并诸多丫环婆子蜂涌而入,李玉华缓缓起身,望向来人,恢复了一惯的安静沉默。
  许太太担心的问,“玉华你没事吧?”
  “我挺好的,三殿下就是过来看看我,我们说了会儿话,他好生和气,待我十分有礼。”哪怕在许家一向话不多,可看许家人如临大敌般,李玉华忍不住替三殿下说几句好话。她指了指榻桌上的茶盏,“天气有些热,我们喝凉茶说话来着。”
  许老太太颤巍巍的坐榻上,拉着李玉华一并坐下,再次不放心的问,“殿下没恼你吧?”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恼我?我实未料到,堂堂皇子殿下竟这样平易近人。”李玉华弯了弯嘴角,“原想留殿下用饭,父亲一来,殿下突然就不高兴的走了。”
  “三殿下素来喜怒无常。”许太太叹口气,接过丫环奉上的茶水递给老太太,声音是带着浓浓的怜惜,宽慰李玉华,“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倘不是李玉华见惯人情,素有主见,听这话必要对三殿下生出不满的。李玉华抬眼望向许太太,“我还好。殿下是因惠然的事生气。”
  许太太的尴尬一闪而过,接下来李玉华问了一句令许太太更难回答的话,“怎么不见惠然?”
  “三殿下这性情,什么事情做不出,尤其惠然得罪过他,我让惠然去国公府住几日。玉华你也一并过去吧,车马我都让人准备好了。”许太太言谈中露出真挚的关切,李玉华回味着许太太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喜怒无常,太太是说,三殿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我还奇怪怎么突然被指婚皇子,原来三殿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啊。”
  外面一声帘栊轻响,许箴进屋。
  许太太含笑宽慰李玉华,“我一时情急,又是在自家,说话不留神,你可别误会三殿下,我看你们相处的不错。”
  “殿下是待我挺好,可刚刚听太太的话,我还以为他都是装出来的,不会是骗我的吧?”
  “三殿下不过性情直爽些,原还担心他对咱家有偏见,不过看你们投缘,这就很好。”穆安之是曾当朝骂晕御史的人,明显过来找茬,许箴听仆从说穆安之找上自家,实担心家中女眷受到羞辱,快马赶回,不料却看到穆安之正与李玉华品茶闲谈,一片悠然自在。
  许箴对李玉华难免更看重些,这桩亲事原是无奈之举,许惠然嫁给穆安之明显没好下场,接李玉华回帝都以许氏长女的身份嫁给穆安之,许箴不是不心存愧疚。
  但是,十根手指尚不一般长短。
  用感情浅淡面目模糊的长女代替宠爱多年的次女完成这桩赐婚,并是不是艰难的抉择。
  如今看来,这个长女非但本事不错,运气也不错,竟能与特立独行、古怪暴躁的穆安之一见如故、相处得宜。便是不考虑家族利益,起码在内心深处,许箴的愧疚感会减少一些。
  他俊雅脸庞满是欣慰,望向李玉华,“这很好。玉华,可见你与三殿下天生就有缘法。”
  “我与父亲想到一处了。”李玉华笑笑,“父亲交待家里人一声,别说三殿下的不是,我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夫为妻纲,我既是要嫁给三殿下,就会维护三殿下的声誉。”
  话到最后,李玉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微带凉意的目光直直望入许箴的眼睛。
  *
  夕阳带来一丝晚风,穆安之令人置了摇椅在院中梧桐树下,他正在消暑,便有慈恩宫内侍周绍请他到慈恩宫用晚膳。
  穆安之到慈恩宫时,穆宣帝也在,行礼后,穆安之被蓝太后拉到身边坐着,笑道,“晚上寿膳房做了烤羊,我想你们父子爱吃这个,就叫了你们来。这是西北的羊,肉嫩味香。”
  “这倒是,西北的羊就是比旁地方的羊好吃。尤其三个月的小羊,正是最嫩的时候。”
  宫人捧上井水湃过的鲜果,穆安之拿了个樱桃含在嘴里,“要是有多的,打发人给许姑娘送一头过去,她也爱吃肉。”
  蓝太后惊讶的说,“我倒是听说你今天去了许家,这是见过许大姑娘了?”连人家爱吃什么都知道了?
  穆安之点头,“见过了。”
  “我听说是昨儿到的帝都,正想召见她,倒是你先去了。那姑娘如何?”
  蓝太后急着打听,因穆安之这桩赐婚,蓝太后免了凤仪宫的晨昏定醒,实在是见到陆皇后就一肚子火,对许家正是厌恶至极,未料许家这般无耻,偷梁换柱的事都做得出!那许氏长女生在乡下,能有什么见识,原本许氏女配皇子便是高攀,许家竟弄个村姑来,便是穆安帝对凤仪宫也有几分不满,好些天未曾踏足凤仪宫。
  穆安之今天出宫突然,原本蓝太后以为他必要去许家大闹一场,倘许氏女有所不足,倒可借个名头让许氏女消失,为穆安之另择一门显亲。不想穆安之对许姑娘这样关心,听到蓝太后有问,穆安之想了想,唇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原配嫡女,比填房之女自是强百倍的。”
  穆安之不吝赞美,“许大姑娘品性出众,我瞧着竟不像许家人,实是应了那句老话,破窑也能如好瓷。观许大姑娘为人,可知其母当年风骨,真不知许侍郎如何眼瞎,竟然弃原配另娶陆氏?”
  穆宣帝轻咳一声,“你说话也太放肆了些。原是李氏与许侍郎性情不合,方和离的。”
  “可不是么,以往过糟糠日子时也没性情不合,许侍郎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突然性情就不合了,这事要不是眼见,都不能信这是真的。”穆安之不客气的讥诮,穆宣帝脸色一沉,蓝太后连忙圆场,“好了,这是许家事,咱们就不要多管了。你说许大姑娘这样好,明天我宣她进宫一见才能放心。”
  穆安之斜歪身子半靠扶手,懒洋洋的提醒,“羊。”
  “知道了。”蓝太后嗔怪的笑看穆安之,吩咐周绍,“打发人给许大姑娘送头烤羊,就说是安之送给许大姑娘吃的。告诉许家,明天让许大姑娘进宫,罢了,哀家不想见到许家其他人,还是着宫使过去接许大姑娘进宫,哀家要见见她。”
  穆安之吐出个樱桃核,宫人小心用手接了去,就听穆安之补充,“再添一篮子樱桃,这樱桃也挺甜。”以李玉华的机敏,纵是来宫里请安应也能应对。虽然一直担心会连累到这无辜的女孩子,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嫁给他的人是李玉华而不是那个浅薄无知的许惠然,穆安之就忍不住一阵阵的神清气爽。
  第20章 七章
  穆安之像是一块自天而降的巨石,在许家这尚算平静的湖面投下风浪,确定有惊无险之后,许箴回衙门继续当差,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恢复以往的尊贵从容。
  许太太去安排午饭,许老太太略问几句穆安之都说了些什么,李玉华,“头一回见面也没说什么。”
  见李玉华不愿细说,许老太太便未多问,她整理思绪,说了桩要紧事,“你来帝都前,皇后娘娘特意打发了宫中嬷嬷过来,教你些宫中礼仪,以后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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