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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

  御书房。
  犹带着三分寒意的春风拂进御书房,穆安之瞪着卓御史,转而看向穆宣帝,“我跟他一起去河南赈灾!”
  不待穆宣帝说话,穆安之自己先一幅你们没搞错的神色吧,“跟他一起办差,怎么才能忍着半路上不捶死他?!”
  卓御史立刻道,“还得请陛下给道口谕,可千万别让三殿下捶死臣。臣想保存有用之躯,为陛下效力。”
  穆宣帝瞥太子一眼,看你出的这好主意。穆宣帝道,“他敢捶死你,回来我捶死他。”不待二人再废话,穆宣帝直接说,“这次到河南,一则看河南灾情到底如何,二则朝廷的赈灾银粮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三则将灾情如实上报,安抚受灾百姓,莫使他们流离失所。”
  卓御史正色道,“是,臣遵旨。”
  穆安之问,“既是钦差,谁主谁副?我先说,让我去管这差使,就得给我临时处置之权,谁知道到河南会遇着什么情况,那边儿离帝都好几百里地,倘有急事,我得能做主。不然别叫我去。”
  卓御史久在朝中,他品阶虽高,但既是与皇子同行,皇子又怎会屈居臣子之下。三殿下问的这话,一看就是个生瓜。他眼珠微微一动,连忙道,“臣如何敢掠殿下锋芒。”
  穆宣帝之所以用穆安之,一则是太子推荐,二则穆安之在刑部断案十分迅速果决,虽是第一次出远差,穆宣帝就得要这么个果决之人去处置河南灾情。穆宣帝道,“你为主,不过,到了河南要多听卓卿的意见,卓卿在赈灾上极有经验,不是你能比的。你们既为钦差,自然可临时处置。”
  如此,穆安之虽不愿意与卓御史一起当差,也应了这差使。
  穆安之道,“我要调阅所有关于河南灾情的奏章。还有,接下来会派人到帝都流民那里做些调查,先跟陛下打个招呼。”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穆宣帝也面色缓和,穆安之说话是很让人无语,但做事俐落,条理分明,穆宣帝还是很喜欢的,大方的说,“奏章到内阁去取,调查的事你们商量着来。余者再有什么需要的,具折以奏。”
  穆安之同卓御史道,“麻烦卓御史去取奏章吧。”
  卓御史微微欠身,“遵殿下谕。”然后问,“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后天。”穆安之完全没有同卓御史商量的意思。
  卓御史颌首,“还有一事,咱们去河南赈灾,要向户部申请赈灾所需米粮,不知要申请多少数量?”“眼下不好说,开春以来,已经向河南拨了三次粮款。现在河南什么样,还不清楚,不急调拨米粮的事。你就去算算咱们一路要用多粮草,再划出半月富裕,也就差不离了。”
  卓御史不再多言,行礼退下。
  穆安之回刑部,先把杜长史召至跟前,让他帝都府拿郊外流民的卷宗记录,然后在流民里挑选一百人做调查,家乡是自什么时候开始闹灾的,当地官府如何赈济,他们何时开始离乡乞讨来到帝都。
  杜长史惊讶的问,“咱们要去河南赈灾?先时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知道是谁给陛下出的馊主意,还是跟卓然那讨厌鬼一道。对了,今天回家收拾收拾,后天出发。你跟我一道去,让老华留守。”杜长史立刻去安排流民调查之事,穆安之召胡安黎进来,让小易去请程侍郎郑郎中过来,把手头的事交给程侍郎,郑郎中的话穆安之要带走,一并到河南查赈灾之事。
  卓御史打发送奏章的人很快就到了,与之一道的还有御史台对城外流民的调查资料,附赠卓御史的一张纸笺:日行一善,不必言谢。
  穆安之心说谢你个头,有这资料不早说,他已经把杜长史派出去了。
  交待好手头上的事,穆安之召来胡安黎,“跟小杜说,资料御史台送来了,不用再统计。去问问流民,老家可还有亲人父母,哎,都到这个地步,估计亲人也不多了。还是问一句,或是有呢。若是有的,可代他们写信一并捎到河南去。”
  胡安黎心说,殿下心肠真善,一躬身,下去办了。
  刑部这里的事交待完毕,穆安之一回府,就见丫环婆子们搬着各类箱匣物品出出入入,进屋问,“这是做什么呢?”
  “这不是要去河南么,我先收拾东西呀,什么时候启程?”李玉华盘腿坐榻上,眼睛瞅着整理出的清单,看还缺什么少什么没,一面问穆安之。
  穆安之笑,“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我正要与你说,我这去河南,最多也就一个月回来。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不行。皇祖母说让我跟你一起去,我得在你身边服侍你哪。”李玉华的眼睛从清单上抬起来,对穆安之明媚一笑,“已经跟皇祖母说好了。”
  “这不成。河南闹了大灾荒,现在不知萧条成什么样,我去就行了,你别去。”灾荒会死很多人,饿死的,病死的,赈灾自古不是什么好差使,穆安之自己不挑差使好坏,却不想李玉华跟着受累,何况玉华妹妹女孩子,惊着吓着也不好。
  李玉华伸手给他摘掉肩头沾到的一片枯叶,“城外的流民什么样,我早见过。再说,既是做夫妻,就是要一辈子不分开的,难道你去河南,我在帝都,两地分离不成?你看,裴状元到北疆,木香姐就跟他到北疆。做夫妻,可不就得甘苦与共。”
  别看穆安之在穆宣帝跟前都会偶尔发作一回,他闹起性子来,穆宣帝也没什么法子拗得过来。一物降一物,穆安之就拿李玉华没法儿。玉华妹妹想跟他一道去河南,也是为了照顾他,穆安之怎么也不能发火啊。讲道理吧,穆安之从晚饭一直讲到睡觉,嘴皮子磨薄了一层,李玉华仍是那句,“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玉华还列举了她能帮上的忙,穆安之一行的衣食住行不说,到河南,她还能帮着赈灾哪。叫穆安之别小瞧她。
  穆安之真不敢小瞧她,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跟皇祖母说的,穆安之进宫一提这丫头要跟他去河南的事,皇祖母就一脸欣慰,还劝了穆安之好几句,说李玉华有帮夫命,跟他一起去肯定能顺顺利利的。
  待第二天穆安之回府,李玉华早把府里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内宅的事交给孙嬷嬷管,外头的事交给华长史,都不消穆安之操心。另外,李玉华还召见朱阅,让朱阅去问问,在帝都的几个大粮商,问他们可愿意随军一道去河南。
  朱阅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都说河南缺粮,只是在河南没生意关系的,这时候也不敢去。娘娘,我们若去,能随军同行么?”
  “自然。”李玉华颌首。
  “那不知需要多少粮食,粮价大约多少,我们心里也有个准备。”
  “粮食要多少我也不清楚,价钱嘛,到河南,自然是随行就市。”李玉华说。
  朱阅心下一喜,问,“娘娘,这事要不要知会粮商行会的会首,段会首一向德高望重。”
  “望重不大清楚,可德高有待商榷,先时帝都不过来了几千流民,就有人敢起哄闹事乱传闲话抬高粮价,他粮商行会的会首是做什么吃的?”李玉华不屑的哼一声,与朱阅道,“明天殿下就要起程,你今晚把这事办了,有几家算几家,愿意跟着殿下一道去的只管去。”
  “是。”朱阅立刻下去办了。
  因这次要远行,李玉华也叫了严琳来一通吩咐,慈恩会的事就暂且让二皇子妃多费心。
  华长史知道三殿下不愿意三皇子妃同行,不过,华长史眼明心亮,看三皇子妃这一通安排,私下与杜长史道,“还是跟殿下说说,让娘娘一道去无妨,我看娘娘是能帮上大忙的。”
  杜长史听说三皇子妃召集粮商同行的事,也不禁点了点头,“别说,这法子是不赖,听到帝都的流民说,河南现在即便是生了虫发了霉的粗粮,也要二三银子一石哪。就是有银子也没处买去,真不知朝廷拨下的银粮都去哪儿了!”
  “别说,咱们娘娘的确称得上贤内助。”杜长史就跟华长史两个,华长史拿自己举例,“下官自打成亲时起,不论在乡读书还是千里做官,都不能离了我那老婆子。有时候,心里有了事,就得听她唠叨几句才过得去。”
  “是啊,我虽没成亲,可以后娶媳妇也是要在一处的。殿下,娘娘待您真心,一心想服侍照顾您,这是鹣鲽情深啊。您就别为这烦恼了,您要一直不答应,非要娘娘留在帝都,反是让她牵挂。就是殿下您远在外头,能不记挂帝都的娘娘。不如就一起去吧。待到了河南,让娘娘留在洛阳府,不会有什么事的。”杜长史也跟着劝一句。。
  穆安之惊,“你俩怎么也被收买了?”
  华长史笑,“自打来殿下身边,一日三餐,四季衣裳,笔墨纸砚、出入行走,连家里老妻生辰,娘娘都想着赏东西,臣等心下感念,娘娘这样贤惠周全之人,在殿下身边,臣等都为殿下高兴。”
  连老华小杜都为李玉华说话,穆安之算是服了她。
  第243章 二三一章
  相对于穆安之的强势, 李玉华甭看平时也挺爱张罗事,实际上,李玉华属于润物细无声类型。她先声夺人让你看到她, 待与她交往时你会发现, 这人不赖, 时间久了,还能处出一点交情来。
  就像李玉华与帝都权贵女眷间的来往,凤阳长公主对她的评价一直不错,如宗室里楚世子夫人、晋国公夫人、云章郡主都对李玉华很有好感, 永安侯夫人、陆侯夫人、姚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与她有交情。
  前些天还能牵头帝都僧道尼三家组织赈灾, 帮朝廷个不大不小的忙。再到许多权贵看不起的商贾之流,李玉华也有熟人。
  还有华长史说的一日三餐、四季衣裳、笔墨纸砚、出入行卧, 连他家里老妻的生辰, 皇子府都有赏赐, 穆安之不会管这些琐事, 自然是皇子妃的细致。甚至连华长史太太的老病,都是李玉华拿帖子请御医给调理的大有起色。
  华长史心下都觉着,纵使咱们皇子妃不似明圣皇后那般雄才伟略,但一样也是殿下的好帮手,更是个秀外慧中,惠质兰心的好女子。
  穆安之见俩心腹长史都为李玉华说话,再加上他们夫妻情分好, 成亲后从未分开, 穆安之也有些舍不得, 心说大不了到了河南, 我就给玉华妹妹安排个妥当周全的住处也就是了。
  李玉华正召见家里太医,每个皇子府都有一位太医, 她家这太医姓章,是太医院医正的族侄,章家世代在太医院效力,也是帝都有名的医家。
  李玉华道,“这机会难得,待到河南,一样的赈灾道理,必然要组织河南医药局还有民间大夫、药行一起赈灾,你是咱们府的人,自然要一道去。回家里问问,看可有愿意一起的,既是立功的机会,到时药行牵头之类的事,殿下也会用自己人的。”
  小章太医一机伶,立刻明白,这是难得的人脉拓展的机会,更是难得的发财机会。小章太医道,“是,娘娘,下官这就回家。”
  “去吧。”李玉华打发小章太医回家去了。
  李玉华做事很明确,有机会就提携自己人,自己人出息了,以后用着才便宜。连带给王府供应瓜果蔬菜都沾光,因为李玉华让内侍小凡跟他们打个招呼,有人有车有货物的都能跟着一道去,河南那里估计现在啥都缺。你们跟着咱们大队人马,出城进城走官道,都不用交银子。
  于是,待到出发日,此次钦差的护卫将军秦廷先摸不着头脑,他奉命护卫三殿下钦差一行,秦廷安排是,前有探路先行的斥侯,之后是两百人的先锋军队,其后是八百人的护卫队,三殿下卓御史等在中间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军队后头这成百上千的大车小辆是啥意思啊,粮食药材之类还好说,那绿油油的是大葱萝卜吧,那黄澄澄是桔子柿饼吧。我的老天爷,这都是啥哟。难不成朝廷赈灾都发这些个了?
  何况这也不是赈灾车辆,都是帝都商贾,跟在大军后头是啥意思啊。秦廷人虽年轻,却极稳重,驱马到王驾前回禀穆安之此事。穆安之还没说话,李玉华在车里就说了,“他们都是跟着一道去河南赈灾的善心商家,只管让他们一道,河南现在百物奇缺,他们去了能帮朝廷大忙。”
  春天天气好,车窗是开着的,虽有个小纱帘垂下,影影绰绰的也能看到说话是皇子妃。不过,秦廷回禀的是皇子殿下。皇子殿下其实也不知哪里事,但皇子殿下一向是听媳妇的,于是吩咐秦廷一句,“听娘娘的。”
  “是。”如此,秦廷只令他们尾随,便不驱赶了。
  李玉华这才跟穆安之说了来龙去脉,“昨儿不是跟你说了,有粮商药商的想随行么,你忘了?”
  穆安之朝窗外瞅一眼,“你可没说有上千辆车马,我以为上百辆顶天了。”
  李玉华眼睛一弯,“他们只要不傻,就得多带些货啊。一路上关卡钱得省多少,一到河南,铁赚。”
  穆安之道,“可不能卖得太贵,咱们不发这天家财。”
  “放心吧。你想,他们跟咱们一道过来,能不听咱们的?我听说河南粮价贵的吓人,他们这一去,立刻就能把当地那些发天灾财的粮商挤兑死。这个时候,谁手里有粮谁说了就算。”李玉华唇角噙着笑,“要是有人给河南府送信,说不得待我们到河南,那里粮食就够吃了,灾也平了。”
  穆安之摇头,“不会。欲壑难平,贪欲也一样。”
  “那更好。反正怎么咱都不亏。”李玉华跟穆安之坐在三马齐驾的三套马车里,打开点心匣子,拿个苹果给穆安之,穆安之摇头,“你吃吧。”
  李玉华塞他手里,“赶紧吃,待到河南,这么个金子打的苹果才能换这一个苹果。”
  穆安之厥倒,李玉华自己也拿一个,咔嚓咬一口,先跟穆安这说,“药材粮食的价格,你们钦差定,毕竟没饭吃会饿死,有病无药也会要人命,其他的你别管我定多少钱,这会儿还想吃水果的,那必是家里不差钱的。他们跟着出来一场,怎么也要让他们赚些。”
  穆安之捧着苹果,以两辈子都没有的珍惜啃了起来。
  卓御史坐车里晃晃悠悠的听长随回禀,“爷,都打听清楚了。后头跟着的有三家大粮商两家大药商另有果菜商六家腊味商六家油盐酱醋的三家另则还有糖商两户,每家货物清单在这里。”
  长随说着将清单奉上,“时间短,也只能问问每家多少辆车,再细的不大好打听。”
  卓御史略略览过,收在袖中,“有这些就够了。”
  卓御史摸了摸商贾的底,心说,三殿下瞧着驴子一样的家伙,竟这样有福,娶了这样一位好媳妇,真是帮了大忙,看来这次河南的差使能早些结束。
  卓御史抄着袖子在车厢里晃晃悠悠闭目养神,待到中午,车马未停,长随提着一个食盒过来,“是严姑娘打发人送过来的,说让爷留着吃,中午车马不停,埋灶烧饭得晚上了。”食盒打开,里面三层满满当当的都是细致点心。
  卓御史捏块红豆馅的糯米团子咬一口,见最底层的食盒里除了红豆饼还有两个苹果,招呼长随一起吃,“咱们怎么着都能凑合,三殿下皇子之尊,金尊玉贵的,不埋灶烧饭吃什么呀?”
  “这小的就不晓得了。”长随给自家大爷斟碗茶,“殿下那里必然早准备好了,小的也没见有送食盒的。”
  卓御史虽然与穆安之不合,但对于穆安之出门在外不摆虚排场还是很欣赏的。
  待到傍晚,卓御史就想过去跟严琳道声谢,毕竟吃了人家的点心。结果,还未到三殿下的营地,就见一排青衣壮仆三人一组埋灶做饭,这饭极简单,腊肉切块配上胡萝卜一并拌在大米中锅内大火快蒸。这样蒸饭的大锅便有三口。再有两口锅是炒菜的,这菜也不稀奇,就是切的颇为粗犷的大白菜,估计是商队中有醋商,这菜也炒的酸溜溜,闻着开胃。另还有专门烧水的大锅摆了七八个,里面放了老姜驱寒。
  平时见惯了贵族人家那些唧唧歪歪臭讲究的下人,乍一见这种行动迅速,手脚俐落的,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卓御史抬脚就要继续走,正见到秦廷过来,笑着打声招呼,“秦将军。”
  “见过卓大人。”秦廷恭敬的施一礼,站姿笔直,如同长枪。
  见秦廷身后跟着亲兵副将,问,“这是在巡营么?”
  秦廷点头,“给殿下请了安,也看一看将士们的扎营情况。”
  “怎么样,都还好吧?”卓御史问。
  “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秦廷向卓御史微微欠身,便继续巡营了。
  卓御史继续溜溜达达,就见俩男仆抬着两筐桔子到灶头那里,他带着长随到严琳那里,原是想道声谢,多谢严琳路上照顾,还送点心给他吃。
  结果,严琳没空,一排人在等严姑娘的吩咐。
  而且,不是随随便便的排队,各排队之人的手里还捏个牌子,牌子不同,回禀的事也不同。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天际,暮色一点一点降临,营中陆次点起火把灯笼,遥映的光影中,其实看不太清严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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