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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梁遇垂眼捋了下膝上褶皱,淡声道:“也不是多为难的事,皇上病了,明儿应付不得内阁的人,要借你的嗓子说两句话。”
  月徊愣住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这还不是为难的事,多大的事才算为难?
  她有点怯,支吾着:“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位可是皇上!再说我这嗓子也不是人人能借的,有的我也学不好。”
  梁遇说不碍的,“你先进去见一面,能不能学成不强求。皇上开了春要亲政,可他身子不好,怕人挟制,夺他手里的权。哥哥眼下虽执掌司礼监,提督东厂,但朝野上下不对盘的人不少。我是新官上任,还没肃清政敌稳固地位,要是不能保皇上亲政,这太监头儿也当不长。”
  月徊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帮了皇帝就是帮了哥哥。
  怎么办呢,到了这个份儿上,这顶帽子不戴也得戴。她吸了口气道:“我试试吧,要是不成,还请哥哥担待。”
  马车驶过长桥,在顺贞门前停下来,月徊是极有眼力劲儿的丫头,她蹦下车立在车辕旁,向上架起了细细的胳膊。梁遇像寻常式样,扶着她的胳膊,踩着小火者的背下了车,昂首走进门洞。这紫禁城太大了,夹道甬道错综复杂,漆黑的夜里小太监挑灯引路,月徊躬身垂首跟在他身后,不能抬头四顾,只好就着夜幕笼罩,悄没声儿地拿眼尾余光偷瞧。
  夹道宽而直,两边高墙对起,割得这天顶也只剩窄窄一线,人走在底下很觉逼仄。深夜的皇城四处下了钥,满世界静悄悄的,仿佛一座空城,只有官靴踏在青砖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小太监在前头开道,临近一座随墙门便匀匀击节,门里值夜的听见了,随即落钥放行。月徊数不清过了多少道门,直到视野之内亮起来,她微抬了抬眼,才发现已然到了一座巨大恢弘的宫阙前。
  乾清宫是皇帝住的地方,梁遇带她从月华门进去,这是有品级的官员才能走的道儿,若是宫女太监行走,只能从乾清宫月台前丹陛下的老虎洞通行。
  月徊一直谨记哥哥教诲,进了宫必要比太监还像太监,因此一直老老实实盯着自己的脚尖。身旁内侍列着队来去,一色云气纹滚边的官靴,看来都是有头有脸的,见了梁遇俯首帖耳叫“老祖宗”,然后恭敬让到一旁。月徊在家时看哥哥和颜悦色,除了头回见面有些怕,后来并不畏惧他。到现在跟在他身后旁观,才知道他在外头不可一世,这阖宫上下当差的,没有一个敢不宾服他。
  他摘下身上斗篷,随手扔给一旁侍立的人,快步穿过正大光明殿往东次间去。月徊低头尾随,殿里暖意融融,也不知燃了什么香,香得那样沁人心脾。
  梁遇停在槛前回禀:“皇上,人带来了。”一面牵了月徊的手领到龙床前。
  月徊心里哆嗦,实在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正慌得不知怎么好,听梁遇说了句“给皇上行礼”,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暖阁里铺着巨大的双狮戏球栽绒毯,手触在上面也不觉得凉。屋里头寂静无声,好半晌才听见皇帝的嗓音,说:“起来吧。”
  第12章
  皇帝的声线听上去很儒雅,像月徊早前在码头时遇上的大盐商家的公子,不骄不躁,透着一股养尊处优式的从容散淡。要论年纪,应该不大,但出于自矜身份,字里行间总带着三分清高。
  月徊不太懂得宫里的规矩,甚至连谢恩的时候该说什么,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磕头,脑门在栽绒毯上叩了一下,然后抚膝站起来。皇帝就躺在不远处的龙床上,余光能瞥见一个模糊的剪影,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管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它瞎瞧。
  梁遇上前,轻声道:“主子,这是舍妹月徊,前两天才找回来的。因自小长在民间,规矩体统一概稀松,要是有糊涂的地方,请主子管教。”
  皇帝疲惫地点了点头,“大伴兄妹一心为朕,朕……心里都知道。”说罢又喘口气,“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月徊应个是,这才仰起脸,满室的华贵灿烂撞进眼里来。她看见床上的皇帝卧在一片妆蟒堆绣之间,果然很年轻模样,有点瘦,但脸架子清秀美好。因身上余热未消吧,眼梢和眼皮有些发红,那样蒙蒙看人一眼,奇怪竟有种欲说还休的味道。
  果然紫禁城里的风水养人啊,月徊暗想,外头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力笨儿,哪个也不能长得这么细皮嫩肉,当然他们家小四是个例外。不过这位终究是皇帝,她感慨之余也不敢多瞧,只是垂着眼,任皇帝打量。
  女扮男装的太监,皇帝也瞧个新鲜劲儿,瞧完了心里有衡量,到底是梁遇的妹妹,长得很漂亮,究竟怎么漂亮法儿呢,大概就是把他身边的女人都比下去了吧。
  “朕该怎么做?”刚才喝下去的药起了药效,他这会儿略有了点精神,强撑着问,“要朕背书吗?”
  月徊说不必,“皇上寻常说话就成了,奴婢听着,能学个大概。”
  皇帝其实不太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能拟别人的声线,就算能,学上个四五分,想必已经顶破天了。
  梁遇的消息原本也是从番子那里得来,并没有亲自见证,便转头对月徊道:“皇上刚才那两句,你能学成么?”
  月徊微呵了呵腰,抬起袖子掩住嘴,“朕该怎么做?要朕背书吗?”
  琵琶袖后的嗓音响起,竟让人有汗毛炸立之感,那条嗓子的主人明明正躺在床上,可声音却在隔了两丈远的地方响起来……梁遇暗舒了口气,转身向皇帝拱手待命。
  皇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月徊,到这时才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心里紧着的弦儿松懈下来,慢慢长出了一口气。
  梁遇道:“这两日就让月徊留在御前伺候吧,待主子好些了再让她出去。”
  皇帝嗯了声,复合上眼,再不说话了。
  看看外面天色,离西华门开启也只个把时辰,梁遇让殿外侍立的人进来,自己带着月徊进了内奏事处。
  内阁奏对时少不得花样百出,月徊没有经历过那些,要糊弄过去不太容易。梁遇在地心踱了两步,回身道:“你只要记好一句话,‘朕今日倦怠,题本交司礼监合议后,再送朕过目’,就成了。”
  月徊道好,照着他的吩咐操练了两遍,待梁遇认可了,差事才算领了一半。
  可她还是有点怯,支吾着说:“万一被那些人瞧出来了,那可怎么办?我冒充皇上发话,这是杀头的大罪吧?”
  一个糊里糊涂的丫头懂得忧心掉脑袋,也算一项进步。梁遇见她细细蹙着眉,便安抚道:“别怕,到时候我也在,有什么变故,我自会抵挡的。”
  月徊这才放心,背着手绕室走了一圈儿,笑道:“这紫禁城可真大,从宫门到皇上的院子,走得我脚底下起火。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造化进宫呐,回头我得告诉小四,好好给自己长一回脸。”
  可惜她这样的打算,并不得梁遇支持,“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就算小四跟前也不能说。”见月徊茫然,他叹了口气道,“哥哥明白你和小四以前的不易,也知道你们比至亲手足还要亲,可你要记好一点,同患难不易,共富贵更难。因为吃不饱的时候一门心思全在糊口上,等吃饱了就会腾出心眼儿来琢磨别的事,这世上除了哥哥,所有人都得提防。”
  月徊哦了声,应得有些低落,在哥哥眼里,小四终究是个外人。
  梁遇转身望向门外漆黑的夜,喃喃说:“我今儿带你进宫,也不知是对是错。我这样的人,时时走在刀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留神,就给劈成两半了。让你掺合进来是解燃眉之急,等这急救完了,哥哥可能要送你去别的地方……”
  月徊呆了呆,“我不和您分开。”说得气急败坏,一蹦三尺高。
  梁遇失笑,孩子果然是孩子,想得不长远,说风就是雨。他只好宽慰她,“我是信口一说罢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送你走的。”
  月徊脸上还有余怒,嘟嘟囔囔盘着牙牌说:“都丢了十一年了,还没丢够……既要打发我,找我回来干什么!”
  姑娘使性子,让人招架不住,最后还是杨愚鲁送了点心和油茶进来,才让她息了怒。
  窗纸渐渐泛起一点蓝,外面的夜色在灯笼下也不显浓稠了,五更的梆子响起来,笃笃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梁遇站起身道:“走吧。”领月徊重入东暖阁。皇帝的病症折腾了大半夜,到这会儿人昏昏沉沉,只顾闭着眼睛睡觉。梁遇安顿她在一旁侍立,压声嘱咐她照着先头的话去做,待这里都预备好,外头的臣工也该入正殿了。
  往常皇帝召见内阁,养心殿或乾清宫都有之,天儿冷的时候一般设在暖阁里,阁老们迈进殿门轻车熟路就要往东暖阁去,不曾想在门前被梁遇拦住了。
  梁遇一派和煦气象,含笑道:“诸位,皇上昨儿受了凉,怕把病气儿过给阁老们,今日的奏对就隔帘呈禀吧。”
  内阁的人见他拦路,只得悻悻收住了脚。
  梁遇弄权,仗着是皇帝大伴只手遮天,内阁人人心中有数,但碍于他手握锦衣卫和东厂,到底忌惮他几分。如今朝中局势是如此,皇帝倚重司礼监和厂卫,内阁倚仗太后,两两对抗也算势均力敌。皇帝继位两年来,没有过隔帘奏事的先例,眼下正是亲政的当口,不见臣工,难免叫人起疑。
  武英殿大学士宋惊唐掖着笏板,慢腾腾道:“臣等微贱之躯,若怕过了病气就隔帘参奏,是对皇上大不敬。皇上既受了寒,臣等忧心皇上龙体,还是当面向皇上请安的好。”
  内阁那帮文人,最不缺的就是抬杠的热情,往慈宁宫送画像的名单里头也有这位宋阁老一份。梁遇调过视线来,轻慢一笑道:“宋大人此言差矣,内阁是朝廷股肱,多少政务需仰仗诸位,宋大人自称微贱,纵是其余诸位答应,咱家也不依。皇上体谅诸臣工,是皇上的恩典,宋大人非要往里头闯,惊了圣驾反倒不好……”边说边瞧了首辅张恒一眼,“张阁老道是不是?”
  张恒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虽然不知梁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明白因这种小事顶风而上没必要。他笑了笑,乐得和稀泥,“梁大人说得是,皇上体恤,是臣等的福泽,隔帘奏事也一样的。”
  然而宋惊唐不肯罢休,昨晚顺贞门开阖数次,其中必定有其缘故。先前在西朝房,大伙儿就因这个消息合计过,料着又是圣躬违和了。现在晤对,皇帝不肯露面,难道叫他们对着门帘子长篇大论,人在不在里头还不知道呢!
  “今儿的奏对不新鲜,前两天已经呈过题本的。依着我说,挑两个人进去回话也成。”宋惊唐似笑非笑对梁遇道,“梁大人是司礼监的老祖宗,东缉事厂的督主,知道为臣者奏事必面圣的道理。倘或皇上不豫,差遣御前的人下令息朝就是了,到底皇上带病理政,我等也心疼。”
  “宋大人这是在质疑皇上勤政的心么?”梁遇偏头乜着他,“咱家听说宋大人和夏连秋夏大人关系匪浅,看来宋大人今儿是有心叫咱家为难啊。”
  内阁的人眼见梁遇动了怒,忙出来打圆场,鸡一嘴鸭一嘴地说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伤了和气……”
  “看来朕的话是不管用了。”
  正在剑拔弩张时,门帘里传出皇帝的嗓音来。阁老们原本笃定皇帝病了,且病得不轻,暗想闹一闹也不赖。谁知一听这声气儿,分明没有半点病势,当即就打了退堂鼓。
  “臣等惶恐,请皇上息怒。”阁老们纷纷举着笏板躬下了身子。
  里头的月徊听见哥哥被人顶撞气涌如山,原想借势骂他们两句的,但想起他先前的叮嘱,只得勉强按捺住了。
  “朕今日倦怠,题本交司礼监合议后,再送朕过目。”帘内的嗓子无情无绪道,想想心里头憋屈得慌,又擅作主张追加了一句,“朕圣躬违和,自有太医替朕调理,你们一个个不依不饶,打量朕好性儿,不治你们的罪是不是?”
  此话一出,梁遇无可奈何,那些内阁官员却惊惧,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皇上息怒、皇上恕罪……皇上在他们眼里到底还是皇上。
  梁遇站在一旁道:“诸位大人,圣意已下,就不必在这里蹉跎了,都按皇上的意思办吧。”
  阁老们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冲着厚厚的门帘子长揖行礼,鱼贯退出了明间。
  月华门外,宋惊唐依旧觉得不平,“梁遇不过是个内官,如今仗着皇上宠信,挡起内阁的道儿来……”
  众人亦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迎面见司礼监的秦九安率一队锦衣卫到了跟前。
  秦九安皮笑肉不笑,抱着拂尘对宋惊唐呵了呵腰:“宋大人,东厂承办的案子移交锦衣卫,人犯供出了几样罪证都和宋大人有关,咱家是没法儿,只好大清早的来麻烦宋大人了。大人也别忧心,不过是请大人上锦衣卫衙门吃碗茶,问几句话,等问完了,自然放大人回去。”说罢一使眼色,那些押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上前来,恶狠狠比了比手,“宋大人,请!”
  宋惊唐是文人,文人在武夫面前,连半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嘴上不屈叫嚷“我是命官,你们好大的胆”,结果招来了一记闷拳。
  这是司礼监第二回正大光明捉拿内阁官员了,阁老们眼神惊惶面面相觑。秦九安见了囫囵一笑,世上事总是如此,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他掖了掖鼻子,一条尖细的嗓子拖着长腔,阴阳怪气敲缸沿:“这是赶上好时候啦,什么鸟儿都出来叫唤,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倒抢着报头功。如今可好,兔儿爷掏耳朵——崴泥了。这宋大人啊,活了一把岁数还不晓事,可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边说边回身踱着方步腾挪,拂尘一甩,马尾毛扬起老高。
  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悄悄从四面八方爬上来,众人皆惶惶看向张恒。张恒叹了口气:“司礼监坐大,梁遇不是汪轸。诸位,往后留神吧。”
  第13章
  * * *
  梁遇打帘进来,趋身上前瞧皇帝。先前的动静大,月徊的嗓门也大,想是把他吵醒了,那双无神的眼睁开一道缝,艰难地喘了口气,“人都散了么?”
  梁遇道是,牵起琵琶袖摸了摸皇帝的额头,轻声道:“主子身上还有余热,但比昨儿夜里好多了。眼下没有精神头儿,不碍的,让他们好好调理。您安心将养两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皇帝点了点头,因半夜咳嗽得厉害,嗓子哑了半截,问:“内阁的人……瞧出什么没有?”
  梁遇看了月徊一眼,垂首道:“主子放心,臣在外头听不出异样来,那些阁老们纵是怀疑,也不敢置喙。”
  “太后那头……”
  “臣在永康左门上加派了人手,内阁官员凡有出入者,一概叫免,乾清宫的事儿传不进慈宁宫去。”说罢在脚踏前跪了下来,深深磕了个头,“臣有罪,教导妹子不力,险些让她坏了大事,请皇上责罚。”
  月徊到这时才惴惴起来,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可能要闯大祸了,忙在梁遇边上跪定,俯首道:“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和我哥哥不相干。奴婢错了,皇上要杀就杀奴婢,饶了我哥哥吧。”
  兄妹两个泥首顿地,月徊因惧怕瑟缩着,小小的个头穿着太监的袍服,往下一低头,帽子就磕到地上。
  皇帝吃力地喘了口气道:“起来。你非但没罪,还有功……那些话,朕早就想说了。”
  他要当明君,必须接受文官各种刁钻刻薄的谏言,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得受着,两年下来早受够了。泥菩萨尚有三分泥性呢,要是依着他的性子,那些有意为难唱反调的大臣都该狠狠收拾,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天下就太平了。可是解气的话他没法说,也不能在臣工面前轻易发火,内阁小刀嗖嗖的时候,他就端坐在腥风血雨里频频点头。皇帝得戒骄戒躁,虚心受教,有时候觉得这皇帝当得,跟孙子似的。
  月徊是个直爽性子,他看出来了。其实那时自己已经醒了,见她握着拳红着脸,那双眼睛里满含愤怒的光,他忽然发现能像她一样活着也挺好。她呵斥那群元老,虽然狠劲儿只使了三分,但也不错了。皇帝觉得借着她的胆儿出了口恶气,如果今天应付内阁的是自己,怕是做不到那样硬气。
  他轻轻牵了下唇角,“只是你有个地方说错了,皇帝不说朕圣躬违和……”他缓了缓才又道,“说朕躬……朕躬违和。”
  月徊起先提心吊胆,怕自己莽撞连累了哥哥,没想到皇帝和善,并不因这个怪罪她。
  她觑觑梁遇,梁遇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还不谢皇上恩典!”
  她忙道是,“奴婢受教了,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颔首,才说了几句话便耗尽了力气,偏过头去,重又阖上了眼。
  月徊跟着梁遇退出来,照旧退回内奏事处,一路上瞧他脸色,他的侧脸在风雪里显得寒凉,深浓的眼睫交织着,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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