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慕家五小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眉宇间还略带着些孩子气,毓儿会喜欢她?高太后的目光不动声色瞟到了慕瑛身上——难道是她?毓儿该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对自己的嫂子有非分之想?
  他们一道长大,或许真有此可能?高太后心里一惊,藏在衣袖里的手动了动,忽然觉得手心中微微有汗沁出。望着慕瑛那容光滟滟的脸,有些坐立不安。
  阿瑛自小便生得美貌,等到这双十年华,更是美得让人无法逼视,此刻的她,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平添了一份成熟的风韵,让人瞧着只觉得看到了一颗红艳艳蜜桃,又大又美,简直不能移不开眼睛。
  若是毓儿真有这个意思……高太后的额头上微微有汗沁出,不对,自己一定是想错了。
  “母后,这天气还不热,为何就出汗了?”慕瑛瞥见高太后额头上有一片亮光,十分惊讶:“小筝,赶紧递块帕子过去。”
  墨玉姑姑慌忙从袖袋里摸出了手帕子,擦了擦高太后额头上的汗珠:“或许娘娘方才在御花园里走了一阵子,被太阳晒着,身子骨有些受不住。”
  “那……”慕瑛担心的看了高太后一眼:“母后要不要先回宫歇息?”
  太原王一步走到高太后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母后,你没什么事情罢?”
  高太后摆了摆手:“没事,能有什么事?你不是说要回府去吗?还不快些回去,到宫里逗留久了不太好。”
  赫连毓有些不舍的看了慕微一眼,他本来说好送她回府去的,这下却不能说话算话了。
  “阿姐,快晌午了,微儿也该回府去了。”
  高太后凝视着那张小小的脸孔,又看了看赫连毓,有些迷惑,隐隐约约觉得前边有一线亮光,仿佛就在眼前,可又看不到它究竟在何处。
  “微儿,阿姐还准备了些东西,你顺道带回府去,替阿姐向祖母和父亲母亲大人问安。”慕瑛站起来,朝高太后弯了弯膝盖:“母后,我先带着妹妹回映月宫去拿东西。”
  “你去罢,哀家坐一阵子,也该回去了。”高太后点了点头,满面笑容。
  等着姐妹两人走出凉亭,高太后抬眼看了看赫连毓:“毓儿,你跟母后说实话,你不想要丹珠做屋里人,可是心中有人了?”
  赫连毓没料想高太后会这般说,唬了一跳,但马上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母后猜得没错,毓儿确实有喜欢的女子。”
  “那你能否告诉母后,你心里喜欢的姑娘是谁?母后看看她适不适合你,该不该去向她提求婚的事。”高太后笑眯眯的望着赫连铖,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你今年十八了,现儿开始慢慢的访着好人家的女儿,到了明年春上将亲事定下来,等到及冠便可以成亲了。”
  “母亲,我……”赫连毓有几分犹豫,现在微儿今年才满十四,明年要到八月才十五,大虞一般要及笄才谈婚论嫁,若是现在母亲就要给他指婚,那肯定轮不上微儿。
  “怎么了?”高太后一副慈母模样:“你告诉母后,母后也就好心里有个底。”
  “母后,到了该说的时候毓儿自然会说。”赫连毓一转脸,看到凉亭外站着的丹珠:“母后若是真心为毓儿着想,便将丹珠给带回慈宁宫去罢。”
  站在外边的丹珠听了这句话,俏脸一片惨白,方才还沉浸在做了太原王屋里人的狂喜中,忽然间好像被抛入了一个冰窟窿里边,凉到了骨头里。
  “毓儿,你成亲是一回事,屋里人又是一回事,两件事情并无冲突。”高太后谆谆教诲着赫连毓:“这屋里人只不过是你成亲前照顾你的人而已,并不是你的妻,以后她也不会对你的妻有什么影响,你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快带着丹珠回去罢。”
  赫连毓被高太后训得无话可说,垂着头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墨玉,快,让高国公府务必将哀家要的东西送进来。”高太后猛然站了起来,扑到了凉亭的窗户边上,看着那慢慢远去的身影,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廊柱,毓儿可千万不要糊涂,慕昭仪是万万碰不得的!
  慕瑛带着慕微回到映月宫时,一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人正急急忙忙往外走,差点跟小筝碰了个头对头。
  “小江公公,你这是怎么了?这般风风火火,是要去找什么东西不成?”小筝揉着额头,看着一头汗的江小春:“皇上来了?”
  “哎呀呀,这可真是巧,皇上让我去寻昭仪娘娘呢,我还愁着御花园这么大,怎么着也该找上一时半刻的,没想到正巧娘娘就回来了。”江小春弯着身子,神态跟他干爹江六一般谦恭:“娘娘快请进去罢,皇上等了很久啦。”
  慕瑛听着江小春口气有几分焦急,不由得一怔,莫非今日朝会有什么事情不成?否则赫连铖也不会这么急着找她。整了整衣裳,她赶紧举步朝里边走了去,还未到正殿,就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药香。
  “唉……”慕瑛叹息了一声,这半年来,药都没断过,可肚子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她心里实在是有几分着急。
  赫连铖真的说到做到,这宫里就只宠着她一个人,四年来两人每晚都粘在一处,从未分开过,真是好得如胶似漆。可是,这般恩宠,却换不来一个孩子,慕瑛心中焦急,可愈是着急,愈发没了希望。
  “阿姐,你服太医院的药都有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动静呢?祖母今日还跟我说过要是姐姐不赶紧有孩子,只怕地位不稳呢。”慕微听着慕瑛叹息,也明白她的意思,跟着心里头慌张起来:“阿姐,你好好看看汝南那边的来信,看那位神医究竟说了什么。”
  “微儿,我知道,你别急,这事情说不定,命里有时终须有,是不是?”慕瑛转过身来,朝着慕微笑了笑:“阿姐还要谢谢你及时将这信送进宫来呢。”
  “阿姐,怎么姐妹间,说什么谢不谢的话呢。”慕微嘴角露出了笑容,一双手在胸前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微儿只希望快些捡到小外甥就好!”
  “瞧你这般模样,跟大人一般,小琴,你带着五小姐去取东西,我就不陪她过去了,先见皇上去。”慕瑛伸手刮了下她的脸颊,举步朝正殿里走了去。
  一身明黄色的袍子在灿灿金阳里还是那般显眼,见着慕瑛进来,马上朝她走了过来:“瑛瑛,今日我可被你父亲气坏了。”
  “我父亲?”慕瑛惊愕的望向赫连铖,他们之间,一直很默契的不提到慕华寅,怎么今日赫连铖忽然又提起了他?
  “你父亲竟然要我广纳妃嫔!”赫连铖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红:“还有一群人都附议他,我真想将他们都拉出去砍了,一个个的不能让我耳根清净些!”
  “阿铖,他们是不是又在说我没有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慕瑛的眉毛微微蹙起,心中充满苦涩。早两年赫连铖总是安慰她,咱们还年轻,一点都不着急,可渐渐的,日子都过去四年了,这理由看上去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大虞的高门里,谁家媳妇四年不怀孕,婆婆早就会给儿子安排姬妾了。高太后虽然知趣没有插手这件事情,可那些做大臣的,究竟没能熬得住。
  ☆、第 182 章 木末芙蓉花(一)
  父亲开口提议?慕瑛心中的苦涩更浓,她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自从进宫,她便与慕华寅真正成了陌生人。四年来她再也没有回过慕府,也再没见到过她的父亲。娘家人里边,明华公主经常进宫来,慕微一年也来过几次,就是慕老夫人,也进宫觐见两次太后娘娘,顺便也见过面,唯有慕华寅,自从那次她辞别祖宗,在宗祠外见到过一角银灰色的袍子,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本来便已有隔阂,再有几年未见,他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今日听着赫连铖提起了他,慕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要赫连铖广纳妃嫔,仅仅只是因为子嗣的问题?别人因为子嗣向赫连铖进言,慕瑛都觉得是理所当然,而唯独他开口,慕瑛却有些难受。
  那人毕竟是自己的生父,他为何一点都不替自己考虑?哪怕是那位只教过自己几年的黎娘子,也一心在为她打算,这次去汝南王府做西席,还特地请了汝南那位女神医替她看脉案,想给她找些法子出来,好让她尽早怀上孩子。
  旁人尚且能如此,可她的父亲呢,根本没有关注过这事情,只知道一味的从这朝臣的立场来谴责她——广纳妃嫔,言下之意便是她这个昭仪可以废弃了?
  “瑛瑛,你放心,我不会理睬他们的。”赫连铖握住了慕瑛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来:“怎么了?你如何这般模样?赶紧笑一笑,瑛瑛笑起来更美!”
  慕瑛抬起头来,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可这笑容看着,竟是比哭还难看:“阿铖,我想要有个咱们的孩子。”
  赫连铖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俯下脸来轻轻吻了下她的额角:“瑛瑛,着急什么,孩子肯定会有的,就看什么时候来。现在我可不想有个孩子来分去瑛瑛的心,晚些便晚些,有什么要紧的。”
  “若是……”慕瑛有些迟疑,只不过还是问了出来:“阿铖,若是没有孩子,那该如何是好?大臣们会劝着皇上与旁的嫔妃……”
  一想到赫连铖要去临幸旁人,慕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难道终将会有这一日,她迫不得已也要像慕华寅说的那般,亲手将赫连铖推到别人怀里?
  “若是没有孩子又如何?到兄弟们那边过继一个来便是,反正这龙椅上永远也不会缺人,是不是?”赫连铖用脸擦了擦慕瑛的脸孔:“别想那么多啦,咱们好好儿的便是。”
  “阿铖。”慕瑛颤抖着喊了一声,伸手搂住了赫连铖的腰,两人就这般依偎在一处,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呼吸。此刻他们不是住在深宫,高高在上的皇上与昭仪,他们就如天下最平凡最普通的夫妇一般,携手面对着不可预知的一切。
  阳光投在两人身上,就如给他们镶嵌了一道金边,周围的一切显得那般阴暗,再也看不清楚,唯独他们两人站在那里,光彩夺目。
  “皇上,娘娘。”小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慕瑛脸色微红,将赫连铖推开了些:“阿铖,小筝找我呢。”
  赫连铖放开手,朝门口站着的小筝一瞪眼:“小筝,怎么越发的不识时务起来?”
  小筝拿着一根灰褐色的信封走了进来,朝赫连铖行了一礼:“皇上,这可是要紧事儿,我们家娘娘可是早就想要看这信的了。”
  “阿铖,这是汝南那边的来信,黎娘子请了那位女神医看了我的脉案,想让她给我开些药方,我估计该是方子。”慕瑛笑着朝赫连铖看了一眼:“皇上,你还要怪小筝?”
  “不怪,不怪,快些看看,可有什么好法子?”赫连铖听着这般一说,不由得也是开心,上回慕瑛被摔得十多天不省人事,还是用那位女神医的药方才恢复过来,但愿这次的方子也能有奇效。
  慕瑛接了过来,急急忙忙撕开了信封口子,将里边厚厚的一叠信笺抽了出来,她仔细看了看,眉头渐渐聚拢,赫连铖看着她的神色不对,也将头凑了过来:“瑛瑛,信上说什么呢?”
  这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是黎娘子的,一封是女神医的。
  黎娘子在宫中教了几年,灵慧公主要远嫁南燕时,高太后问过她是否想跟着去,黎娘子拒绝了,好不容易才从宫里脱身,如何又要卷入到另外一个宫廷去?见她不愿意,高太后也没有勉强,放她出宫去了。
  后来机缘巧合,黎娘子竟被聘去汝南王妃,教导慕瑛表兄的长女,她与慕瑛之间还是保持了书信来往,慕瑛托她打探民间对赫连铖施政的评价,搜罗各地的传闻,每隔一两个月便写信告知于她。
  黎娘子很尽心,念着这师生的情分,对慕瑛的生活也十分关注,得知慕瑛没有子嗣,也替她着急,只不过她不是大夫,自然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听说慕瑛服了一年药,还没见动静,黎娘子便自告奋勇去请那位女神医帮忙。
  孰料那位女神医脾气甚是古怪,她说医者父母心,进宫给贵人看病虽则是她的荣幸,只是汝南城里的百姓更少不了她,她不愿意动身去京城,让黎娘子将慕瑛的脉案和寻常的食谱拿过来,她好生研修一番,再给出法子。
  得知女神医愿意帮忙,慕瑛十分高兴,赶紧让小筝去太医院将脉案调了出来,又让厨房里将最近几年的食谱好,重新誊录了一份寄去汝南,今日这信,便是女神医的回复。
  女神医的信上说得清清楚楚,从脉案来看,慕瑛的身子有些宫寒,可却也并不是主要根源,没有必要频繁用药。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我见贵人的方子上头,有些草药便是本草上都未有定论,只是民间土方有此说法而已,如何便能这般滥用?”女神医的话说得十分尖锐:“有些药,用得好便是灵丹妙药,用得不好便是催命之丸,贵人切莫要偏听偏信。”
  慕瑛握着信笺,手不住的颤抖,按着女神医的意思,她竟是服用了一些药性不明的草药?若是这药没有功效,反而有害,那又该如何是好?
  见她那模样,赫连铖在一旁有些着急,伸手拿过信笺来看了几眼,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江六,快些传人将那开药方的汤太医给朕捉过来!”等着江六慌慌张张的奔了出去,赫连铖咬牙道:“竟敢这些胡乱开药方,朕非得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阿铖,咱们也不能凭着女神医几句话便将那汤太医治罪。”慕瑛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女神医在信上边说,这是民间土方,既然是土方,肯定也是吃好过人的,只是可能我的身子与旁人又不一样,故此没有效果,更何况现儿我身子也没别的症状,皇上不必为此滥杀无辜。”
  “无辜?哼,要他真是无辜才好!”赫连铖咬了咬牙:“若是敢……”一丝丝寒意已经从他的眼中冒出,就如利剑。
  慕瑛站起身来,一只手按在赫连铖肩头:“阿铖,遇事要冷静,先彻查再来说要不要治罪。我先去厨房那边看看午膳,今日我准备亲自下厨给阿铖做一道新鲜菜。”
  “好,你去。”赫连铖点了点头,眼中寒意未尽。
  “娘娘,女神医的信上说,那药方有问题?”小筝陪着慕瑛出来,有些担心:“那可怎么办,娘娘都服了这么长时间了。”
  “应该没事,王院首不是每隔半个月都要来给我请平安脉?他的医术高,若是有什么不妥当肯定能看出来。”慕瑛朝小筝安抚的看了一眼:“你也别想太多。”
  “那位女神医有没有给娘娘开方子?”小筝听了这话,想了想,也放下心来:“若是女神医开了方子,那便好了,娘娘定然能很快就怀上小皇子。”
  “哪里这么神。”慕瑛噗哧一笑,伸手拍了拍小筝的肩膀:“你别着急,女神医开了个食补方子,还将一些要忌口的东西也写了上来,我到厨房来就是要将这方子给他们看看,以后做膳食就照着这方子来。”
  “真的?”小筝很是高兴,脸上都亮了起来:“女神医开的方子肯定错不了,娘娘,指不定你用了几个月食补,就能有喜讯传出来了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慕瑛点了点头,眼前泛出一点点光亮来。
  莫名的,她相信了那位女神医,也相信她的食补法子,她一定能怀上赫连铖的孩子,堵住那些大臣们的嘴。
  “娘娘,该喝药了。”一个宫女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奴婢试过了,不冷不热,刚刚好。”
  “青苹,你将药撤了罢,以后娘娘不用再喝了。”小筝看了那白瓷药碗一眼,脸上带着笑容:“快些端走。”
  “娘娘有喜了?”青苹飞快的瞥了慕瑛的肚子一眼,赶紧跪倒在地:“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青苹,起来罢,本宫只是不想喝这些药了。”慕瑛微微一笑:“这药用了这么久还没奏效,本宫求了新的药方。”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恭祝娘娘心想事成。”青苹趴在地上,端端正正的磕了几个响头:“奴婢们也在为娘娘着急哪,一心想着若是娘娘有了身子便好,咱们映月宫多了小皇子的声音,那该是天大的喜事。”
  “青苹,你这嘴可真是巧。”慕瑛听得高兴,两条眉毛都舒展了开来。
  ☆、第 183 章 木末芙蓉花(二)
  “王院首,汤太医的方子可全是你看过的。”赫连铖面带怒容望着王院首,将那张信笺拍了拍:“你可弄清了其中一些草药的药性?”
  王院首跪在地上,看到一张纸飘飘的落到了自己脚边,慌忙抓起来看了看,脸上忽然一阵红一阵白:“皇上,这位神医所说不假,可汤太医的方子臣都一一查看过,并没有什么不适合的草药。虽然是有那么两味是本草上没记载的,可在民间却早有土方流传,有不少人用过这种药方,并也没见什么不对。”
  “别人是别人,昭仪娘娘何等身份,你们竟然敢就这样给她用药,是否太疏忽大意?”赫连铖的脸板得紧紧:“王院首,你乃是朕信赖的人,如何也这般掉以轻心?”
  “皇上,全是微臣的过错。”王院首跪在那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往下落。
  他不擅长妇科,全太医院里,也就汤太医最精通,先皇有几个妃嫔好些年无出,都是经过汤太医的妙手,这才有了子嗣,对于汤太医的医术,他还是信得过的。更何况汤太医开的药方他不仅验看过,而且也经常来给慕昭仪请平安脉,并无什么异状,如何皇上今日便这般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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