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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第五十章 打草谷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附和都督大人的观点吧,都觉得脸上热得发烧。想出言反驳几句,叫都督大人做买卖不要那么黑心吧,都督大人的出发点却是为了给大伙弄饭吃,纯正到了已经无以复加的地步,谁要是反驳的话,简直对不起左军全体将士。一时间,除了伊万诺夫之外,竟个个都把脸都憋得像只红柿子般,随便一捏就能流出血来!
  “太高明了,简直高明了,如果早认识都督大人几年,我一定会成为全欧罗巴最富有的人!”大猩猩的字典里,可没什么“温良恭谦让”,独自一人挥舞着胳膊,大声喝彩。“都督,您将来即便不带兵,一定也能成为大财主。伊万诺夫愿意追随您,这辈子都护卫在您的作用。”
  “行了,别拍了!”朱八十一瞪了老兵痞一眼,低声打断。趁着大伙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他索性把朱大鹏记忆里的,关于游戏里装备销售的概念全都给倒了如来,如滔滔洪水般,灌进弟兄们的耳朵内。
  “这个客户上门呢,千万不要催着他们买,也不要轻易和他们讨价还价,。要摆出一幅爱买不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态度来!但是在购买了咱们的盔甲之后呢,就一定给他们一点甜头。比如说,第二套,就可是给他打点儿折扣,第三套,则在第二套的基础上多给一点儿甜头。以此类推,但是也不能太多,要让他不断看到诱惑,不断追加投入。如果他自己买了之后,还能再介绍别的客人上门,就把所介绍的客人购货的款项,返一些到他的头上。对于那些实在没有钱,却又特别想买的客人,也不要给他脸色看。要鼓励他想其他办法,比如拿生铁、熟铁还有粮食来换,或者通过不断介绍其他客人上门,换取提成。当然,这个铁料和粮食的兑换比率呢,一定不能比折合成铜钱差得太多。可以稍稍便宜一点儿,毕竟拿到铜钱后咱们还得去买粮食和铁,不如直接拿了实物省事儿。。。。。”
  这种放到二十一世纪都不算落伍的营销概念,一群十四世纪的古人如何能听得懂。只觉得都督大人越说越高深,越说越玄妙,最后所有佩服和惊诧都在心里化成了浓墨重彩的两个字,“奸商!”,永远都无法抹掉。
  无论对朱八十一所灌输的理念接受多少,众人却谁也没出言劝阻他的“异想天开”行为。反正这种板甲,无论质量还是外观,都远远超过了大伙曾经见到过的任何甲胄。即便不能像都督大人所说的那样,卖成个惊人价格,至少,不会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大不了,就算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一番,最后也不可能低于三十贯,照样是赚得盆满钵圆。
  并且这板甲还有一大好处是省料,罗刹人身上扒下来的大叶子镔铁甲,化成铁水重新做成板甲,至少能省出五六斤铁料来。而这时代罗刹人的个头远比红巾将士大,他们身上扒下来的大叶子甲,弟兄们穿着并不合体。既然早晚都得重做,还不如借机全炼化了,让左军的战兵也能搭个顺风车!
  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大伙都对去城里开兵器铺子的提议表示了赞同。兵器铺子开张的第一天,事实也正如他们的判断。所有看到摆在外边随便人用刀砍箭射的那套甲胄之后,都对此物大赞神奇。然而从苏先生雇来的许掌柜嘴里听到了板甲的古怪卖法和惊人价格,一个个都撇着嘴,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第二天,情况依旧如此。看的人和摸的人络绎不绝,但肯花钱买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我就知道都督没做过生意,办法都是胡乱想出来的!!”司仓参军于常林得到了消息,忍不住都偷偷摇头,对朱八十一的经营理念,愈发地不屑一顾。
  然而就在兵器铺子开张的第三天,他的两只眼睛就全掉到了地上。先是一位远道而来向徐州贩马的客人,试过了板甲的对朴刀、长矛和弓箭的防御力之后,当场命人取了两大锭金子,将铺子里的三套甲胄买走了两套。剩下的零钱也没用找,而是把铺子里价格明显比其他地方高出至少两成的刀剑、矛头,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于铠甲一道装上了马车。
  这下,苏记兵器铺子一下子可就热闹了起来。前来试验甲胄防护力的,前来跟掌柜套问货源的,还有试图讨价还价的,络绎不绝。到了快打烊时,第三套铠甲也被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银锭给换了去。连带着店铺里的各类兵器,也被散客林林总总地买走了一大堆,着实赚了个盆满钵溢。
  第四天,行情愈发火爆。还没等天过正午,三套铠甲已经都找到了买主,来的稍迟一些的客人,只能站在铺子里扼腕长叹。直到听掌柜说以后每天都有三套甲胄供应,并且能量身定做,才丢下一贯钱的订金,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于参军读了几大车圣贤书,却从没在书本中看到如此情况。晚上关门后实在按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向许掌柜打听,到底为了那般,某些人居然如此败家,把甲胄当成小孩子的竹马来买?那些许老掌柜闻听,气得连连摇头。遗憾了好半天,才叹息地说道:“真不知道苏先生哪根筋歪了,怎么会推荐了你去都督大人管账?您老莫非不知道么,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敢跑到徐州来赚巨额利润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帮爷爷们,哪个在外边手上没沾过血?谁这辈子,没结过三五十个仇家?买上这么一套铠甲穿在身上,就不用担心挨冷箭,坐船骑马心里都觉得踏实。”
  “那,那铠甲是稀罕,可那刀子和矛头呢,他们买那东西有啥用?!”于常林如梦方醒,结结巴巴地追问。
  “你想想啊,既然能把铠甲做到如此结实的地步,咱们都督造的刀子和矛头,能差得了么?从徐州这边买出去,到了颍州那边一倒手,弄不好就是双倍的价钱。不但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在回去的路上,还不至于空了马车,不又是一笔好生意?!!”
  “那是,那是!”于常林终于开了窍,晚上回了家,就把这几天学到的生意经记到本子上,反复揣摩。到了晚年,终成为新一代陶朱公。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单说那些买了铠甲和兵器的,也不是人人都为了防身或者倒手。其中有五、六个商贩,在称了称新式铠甲的铁料重量之后,立刻察觉到,此物的利润恐怕有些惊人。
  要知道,徐州本地就盛产生铁,只是因为战乱和红巾军需求量过大的关系,价格才一再飙升。然而只要出了这一带,铁料的价格就立刻随着距离拉远而直线回落。到了一些小的铁矿附近,每斤铁料的价格,不过才二十几文,有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文,只相当于徐州城里的六、七分之一。按这价格计算,那板甲总计用料不过三十余斤,再加上皮弦,内衬等物,折合起来总成本绝对不到一贯钱。在徐州城内全卖到了七十多贯的天价,利润高达百倍,令人如何能不动心。
  正如徐州城的许掌柜所言,这个节骨眼上,敢到徐州贩货的,没一个会是老实本分的商人。看到一百多倍的利润后,个别商贩立刻找了个距离徐州最近城市,悄悄地将甲胄拆分开来,请了请工匠用锤子敲平了,着手仿制。然而无论他们花多大价钱请了高明工匠来帮忙,在尝试了几天之后,铁匠们都惭愧地退了工钱,自行求去。光凭着手中的铁锤铁剪和金刚钻,谁也造不出同样的甲胄来。即便是仿个八分相似,一个师父带着四个徒弟,也得耗费四五个月时间。即便依旧有利润可赚,每年只能做出两、三套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敢偷偷仿制板甲的奸商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红巾左军手里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新式工具。但是再派人去徐州城内偷师,却惊诧的发现,该死的苏先生早就用土墙和木栅栏,把左军的武器作坊附近数十亩河滩,连同河道一起圈了起来。周围还有士兵拎着明晃晃的刀枪来回巡逻,敢半夜偷偷翻墙或者硬往里闯者,结果和擅闯徐州军的其他制造手雷的秘密工坊一样,当场格杀,绝不姑息。
  “奸商!”仿制不出来,偷师也偷不到,一些利令智昏的家伙大骂了几声之后,只好另辟蹊径,想通过犒军的方式,跟左军的主将去拉关系,然后徐徐图之。七拐八拐终于找到熟人代为引荐,谁料却得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左军都督朱八十一不在城中,五天前就带着麾下战兵五百和辅兵若干出征去了。至于去了哪个方向,征讨目标是谁,却是一概不知。
  “还能有谁?这徐州附近,碍了芝麻李眼的,无外乎就那么几处地方!”大小的奸商们稍加琢磨,就将左军的目的地推测了个七七八八。随后赶紧派出人手打听,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那徐州大总管帐下的左军都督朱八十一,居然率部渡过了黄河,直扑黄河北岸,背靠山阳湖的吴家庄而去,誓要把吴家庄荡为平地。
  “五百披甲,、就想能荡平吴家庄?他芝麻李也太托大了吧!”所有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立刻瞪圆了眼睛。
  那吴家庄虽说只是个庄子,自保能力却丝毫不比滕州、单州这些县城来得弱。庄主吴有财的祖上也算是一员虎将,曾经伴着李庭芝大帅驻守扬州,打的元军数年不能寸进。后来伯颜绕路攻破临安,谢太后带着满朝文武投了降,李庭芝无粮无援,兵败赴水自杀。吴家的这位先祖才随着副将孙贵、胡惟两人投了蒙元,并且还被升了一级,做了新附军万户。不久又逢忽必烈下旨裁撤新附军,他便带着嫡系部曲到山阳湖畔开荒种地,上下齐心,很快便建起一座庄子,活得自在逍遥。
  山阳湖中原本也没什么特产,所以吴家庄也和周围什么李家庄,祝家庄一样,只能算一个结寨而居的地方土豪,在这个时代随处可见。可到了吴有财这辈儿,却鸿运高照。某日于湖中一座小岛避风时,居然在沙滩上捡到了一大块紫铜来。随后又回家带着几个儿子上岛去挖,才发现岛上居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黄铜矿。虽然开采起来需要费很多力气,却也发了一笔天降之财。
  吴有财为人豪气,郊游广阔。回家之后立刻花钱打点了官府,买下了整座湖心岛。然后又勾结官府,领取执照,开矿炼铜。一边召集人手来做帮佣,一边招募三山五岳的豪杰到庄子上做打手。几十年下来,把个吴家庄经营得风生水起,一跃成为周围几百里数一数二的大堡寨。非但官府要买几分薄面,江湖上的绿林好汉路过吴家,也只会远远地停下来在庄外讨杯水酒喝,然后再继续到别处打家劫舍。对吴家庄和吴家的产业,却是绝对不敢打半点主意。
  也不是江湖好汉们多给吴老爷面子,而是这个庄子太硬,他们根本啃不动。凭着铜矿是上的产出,眼下吴家,光是不要务农的家丁、教头,就有两三百号。再算上庄客、佃户、长工和奴仆,全部成年男子恐怕有四五千人。并且都是一等一的壮汉,可以把打铁的锤子舞得虎虎生风。
  万一庄子遇袭,众人就会纷纷拿了武器守卫庄墙。再点燃报警烽火,请四周的其他庄子火速来援。届时到吴家庄打草谷的绿林好汉,非但讨不到任何便宜,连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成为奢望!
  注1:早期的板甲,在欧洲出现于十四世纪初。之所以普及性不强是因为高炉炼铁和水煅两个瓶颈。而小型炼铁高炉在中国却已经出现了快一千年了。水力锻锤则在意大利的城邦中也有了雏形。到了十四世纪中晚期叶,也就是书中的1352以后几十年,板甲开始在欧洲装备部队。并且在英法百年战争中逐渐成为长弓手的噩梦。
  第五十一章 吴家庄
  就这样一座令绿林好汉们垂涎三尺却始终不敢触碰一下的大庄园,芝麻李居然仅仅派出一千五百人就想将其打下来,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当即,因为仿制板甲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奸商们就起了歹心,悄悄派手下骑着快马去给吴家庄送信,准备看攻守双方如何斗得两败俱伤。
  根本用不着他们提醒,朱八十一带着人马刚一过黄河,吴家庄的庄主吴有财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立刻,老庄主就将三个儿子和族中宿老,以及管家、帐房、西席、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全叫到了一起,群策群力商量起了应对办法。
  “来得是朱八十一!”吴老庄主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围着八仙桌来回踱步。“麾下大概带了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应该有三分之一是战兵。另外还有斥候三十多个,每人都是双骑。武器么,应该还是长矛居多。比较特殊的是,他们这次推了很多鸡公车,估计是怕将庄子攻破之后,东西多得带不走,所以专门。。。。。。”
  “欺人太甚!”没等庄主吴有财介绍完,底下人已经义愤填膺。所有闻听者都觉得红巾军太目中无人了,简直把吴家庄当成了寻常草市一般,居然敢推着鸡公车前来随便搬东西!
  “来得是朱八十一!”吴有财将手松开,举在身体两侧向下压了下压,示意大伙稍安勿躁,“就是去年冬天逆着数万大军杀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将后者用盏口铳轰飞的那个。如果红巾军的告示属实的话,此子,恐怕勇武不在关张之下!”
  “嗡!”底下的议论声立刻小了一半儿。自从兀剌不花兵败身死之后,这朱八十一的名字,简直已经将大伙的耳朵都给磨了老茧出来。乱纷纷的江湖传闻当中,说此人是弥勒转世,随手可发掌心雷者有之。说此人豹头环眼,万夫难敌者有之。甚至还有传闻说,此人自幼得了名师传授,学了唐代空空儿的绝技,可以隔着几百步远飞剑取人首级。指哪打哪,绝不落空。
  跟这样半人半妖的家伙为敌,大伙可是谁都心里敲小鼓儿。人家根本连招都不跟你过,隔着几里地远拿手一招,你的脑袋瓜子就不翼而飞了。你即便武艺再好,身边的士兵再多,有个什么用?
  当即,几个江湖死士就惨白了脸,目光躲躲闪闪往地面上看,仿佛地面上能长出金子一般。几个吴姓的本家宿老,也手捋着花白的胡子,开始叹息着摇头,“他大伯,既然来得是朱八十一。要不,咱们将芝麻李要的钱粮如数给他?!趁着姓朱的那厮还没杀到家门口,好歹还能有个商量。这要是真打了起来。。。。。。”
  “四叔、六叔、七叔,你们这话就差了!”没等吴有财开口回应,他的长子吴良谋已经竖起了眉毛,大声反驳道:“他朱八十一固然厉害,咱们吴家庄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凭什么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粮,让他们随便送一张纸来,就白白地拿走?!眼下世道越来越乱,今天来了芝麻李,明天说不定还会来芝麻张、芝麻王、芝麻赵,要是随便一个土匪头子就从咱们吴家庄搬走大家伙的血汗钱,咱们吴家庄即便有一座金山,又经得起人家几搬啊?!”
  “那,那。。。。。。”被后生晚辈当众给折了面子,几个宿老的脸色腾地一下就涨了个通红,“那朱八十一又怎么能跟普通流寇一概而论?他可是会用掌心雷。。。。。。”
  “不是掌心雷!”吴家庄大公子吴良谋摇摇头,低声回应。作为下一任庄主的继承人,在危急时刻,他显得远比庄子里的大多数长辈镇定,“应该用的是手雷。咱们派往徐州卖生铁的伙计们都打听到清楚了,眼下红巾贼天天都在城外训练扔的就是那玩意儿!”
  “即便是手雷,也得靠近了才能扔吧?!在一万大军的重重保护下,杀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扔手雷,这,这,当年平话里的头常山赵子龙,其勇也不过如此!”吴有财的叔伯兄弟,吴家庄的宿老吴有德气冲冲地看了侄子一眼,急得火烧火燎。
  都怪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那芝麻李派人来要“保安费”,给他便是。反正即便不给芝麻李,每年打点官府的花销也不会太少!可自己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侄儿,居然说芝麻李要得太多,建议大伙先拖延些日子,找机会讨价还价一番。自己身边这些爱财如命的叔伯兄弟们,居然听了一个毛孩子的意见,真的拖延了起来!
  这下好了,讨价还价还没开始呢,朱八十一已经带着兵马杀到家门口了。万一他真的像传说那样,比赵子龙还勇猛,这阖庄上下五千余户男女老少,还能有活路么?!
  “即便是赵子龙,也是因为曹操不让放箭,才侥幸杀出了重围。”吴良谋晃晃手里的蒲扇,对吴有德的担忧不屑一顾。“兀剌不花之所以着了他的道,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有手雷这种东西存在。而咱们,却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
  “准备,准备了什么。就你平素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真的遇到事情,他们敢去捋芝麻李的虎须?!”听自家侄儿说得越不当一回事,吴有德越是心中觉得恐慌。自己年青时候,可不像这般张扬。走在路上通常都低着头。要是自己年轻时候也跟侄儿这般两眼上翻,估计早就摔死在路上了,怎么可能跟着哥哥一道攒起偌大个家业来!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后悔,不该当年不该听了老妻的话,把下一代庄主的职位,让给了这个读了一肚子书的侄儿。这下好了,读了一肚子书的人,傲气也攒了一肚子。在这大乱之世,却不懂得处处低头,这不是存心要给吴家庄带来灭顶之灾么?
  正值满腔邪火无从发泄之际,却又听吴良谋说道:“若是侄儿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顶事,咱们怎么可能这般早就得到红巾贼要来的消息?那朱贼再勇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眼下咱们庄子中,光是强弩就不下三十具。躲在高墙后用弩箭射,他即便真的是什么佛陀转世,也照样超度了他!”
  “这。。。。。?”吴有德接不上茬了。平心而论,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庄子那么容易被人从外面攻破。只是从没真正和别人打过仗,本能地感到恐慌而已。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大公子吴良谋又笑着说道:“二叔您不要着急。您刚才没听我爹说么?这朱八十一只带了五百多甲兵,一千多辅兵来打咱们吴家庄。很明显,芝麻李那厮刚刚打了一个胜仗,有些得意忘形了。就这一千五百多乌合之众,侄儿只要稍稍动动计谋,就让他来得去不得!”
  “怎么个来得去不得?”“良谋,你的办法靠谱么?”“良谋,钱财是小。你可别把祸事招到庄子里头来!”吴家庄的宿老们听得心底寒气直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半路伏击!”吴良谋想都不想,干脆利落地抛出答案,“那朱贼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咱们只要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然后趁其不备,乱箭齐发。即便他本事再大,也早射成刺猬了。还用怕他什么靠近了扔手雷?!”
  “不行!”没等吴有德做出任何回应,吴家长房里最小的儿子,老三吴良方已经跳了出来,大声反驳。“绝对不行,如果那样做了,咱们吴家庄肯定要大祸临头!”
  “老三,你什么意思?!”吴良谋舌战群雄战得正快意,却被亲弟弟兜头敲了一棒子,翻翻眼皮,十分不满地质问。
  “大哥,大哥这个计谋肯定,肯定是好的!”吴良方被吓得一缩脖子,然后用非常小声音回应,“但是,但是有点不合时宜。那,那朱八十一的确只带了一千五百人,大哥半路设伏,肯定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将这一千五百人全都灭了。可是,可是那样,咱们吴家庄就跟芝麻李结了死仇。芝麻李听到消息后,肯定会把所有兵马都拉出来,向咱们讨还血债。咱们,咱们的庄丁虽然英勇,可用三、四千庄丁去挡芝麻李十万大军,恐怕,恐怕淹,也被人家给淹死了!”
  “是啊,是啊!良谋,你这真不是好好主意!”
  “小谋子啊,不是叔叔说你。你这孩子,太好高骛远了!”
  “嗨,读书多,把心眼读死了!只想着打,打,打,却没想到自己有多少斤两!”
  “是啊,只想着借朱八十一的人头成名,却没想想,打了孩子,会把人家的娘给招出来!”
  “先前我说给了吧,你非要跟人家讨价还价。这回好了,打打不得,跑跑不得,咱们爷几个,除了伸长脖子等着挨宰,还能干什么?!”
  众宿老们顿时都来的精神,跟在吴良方身后,对吴良谋口诛笔伐。仿佛他才是带兵来打吴家庄的主将一般,朱八十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而已。
  “你们?”少庄主吴良谋听了,气得两眼冒火,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还没等开战呢,庄子里的人心居然就乱成了这般模样?也不怪那芝麻李没把吴家庄当一回事!!人的脸都是自己挣的,自己都不要了,又如何能奢求别人?!
  “嗯,哼!”正恨不得拿出针线来把众人的嘴巴都缝起来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自家父亲,吴家庄老庄主吴有财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像先前那样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嗯哼,嗯哼!那个他二叔、三叔,各位兄弟,良谋他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想你们大伙想得那么周全。但眼下咱们的第一目标是群策群力渡过眼前这道难关,而不是教训孩子!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这。。。。。。”众人脸色一红,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吴有财对着自家大儿子和小儿子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两兄弟的观点虽然不一样,目的却全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庄子。所以无论说得对不对,我这个当爹的心里都觉得好生欣慰。接着说,把自己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别管你那些叔叔们怎么评价,他们同样也是为了大伙,为了这个庄子里的所有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头都觉得热乎乎的,彼此之间目光相遇,也不再是火花四溅了。
  低头想了片刻之后,吴良谋又把头抬了起来,看着自家的父亲眼睛承认,“刚才孩儿的主意,的确是急噪了些。没考虑芝麻李的后续手段。所以还是先听听三弟的想法吧,他向来比我这个当哥哥的稳重。”
  “是啊,是啊!老三,你继续说吧!你一向稳重,你来说说,咱们该怎么办?!”听见吴良谋主动认错,吴有德,吴有义,吴有富等族中宿老都笑呵呵地将目光看向吴良方,同时大声给后者鼓劲儿。
  “那我可就说了!”盛情难却,三公子吴良方又站了起来,冲着叔叔们轻轻拱手,“其实啊,情况也没大伙想得那么糟!”
  “什么意思!”众宿老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一个答案,愣了愣,诧异地追问。
  吴良方轻轻将手向下压了压,学着自家父亲的样子,笑呵呵地补充,“咱家先前只是想跟芝麻李讨价还价一番,并没说过一文钱都不给他。双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之所以派兵过来,无非是想拿咱家立威,杀鸡儆猴,让其他庄子乖乖交钱而已。”
  “那,那就给他。赶紧派人去跟朱,朱将军说,钱,咱们加倍给。请他速速罢兵回徐州去吧!”吴有德等人精神立刻振作了起来,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快去,快去。别用你哥手下的人。他手下那些,都是跟他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现在再主动去投降,估计就不是加倍的事情了!”吴良方有将手向下压了压,镇定自若。“人家走得虽然慢,一天才二十里路,也马上就要到咱们家门口了。这沿途的粮草消耗,少不得也需要咱们家出。”
  “出,出,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只要他肯罢兵!”众宿老又跳了起来,没口子答应。
  “不能这样!”吴良方轻轻摇头,微笑着向大伙解释,。“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能主动去迎降。第一,对方见咱们服软,肯定会漫天要价。第二,芝麻李的人马打到咱们家门口,又掉头走了。明显是跟咱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万一将来朝廷想要追究,咱们家得花多少钱上下打点,才能满足那些贪官的胃口?!”
  “那,那可怎么办,怎么办啊?!”闻听此言,吴有德、吴有义等人立刻又成了霜打后的茄子,把脑袋耷拉到了地面上。虽然守着一座铜矿,可那每年炼出来的铜,有一大半儿都拿出去喂了贪官了。这还是吴家庄没有任何把柄被人家抓在手里的情况下。如果有了真实把柄,岂不是整座铜矿,还有整个吴家庄,都得被贪官们一口给吞了去?!
  “只能先打一打,边打边谈!”吴良方轻轻叹了口气,把头转向自家父亲和大哥,低声说道。
  “嗯,那就死守不出!只要咱们能守住三天以上,滕州的官兵,就是爬也爬过来了!”吴良谋汲取先前教训,笑着给弟弟拾遗捡漏。
  “滕州的官兵?”吴良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耸肩而笑,“就是咱们守上一个月,官兵也不见得能爬过来!那芝麻李打败了兀剌不花之后,三个月来,没向黄河以北发一兵一卒。滕州的官兵也没封锁黄河渡口,这里边有什么勾当,大哥你还不明白么?”
  “啊!”吴良谋又闹了个大脸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儿,期期艾艾地质疑,“老三,你是说,你是说滕州的达鲁花赤勾结芝麻李?怎么可能,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
  “蒙古人,也不都是一根筋。打又打不过,丢了城池的话,还要被中枢问罪?他何必不破财免灾呢,况且又不用花他自己的钱。以避祸之名向州里的富户募捐,说不定除了给芝麻李的,自己还能剩下不少。大哥你想想,没有滕州那位达鲁花赤老爷默许,芝麻李的人,能大摇大摆地过来向各个庄子讨要钱粮么?”
  这下,吴良谋终于没话可说了。他在书本里学的都是君正臣直,将士用命。可惜到了地方上,却完全跟书本里走的是两条路子。
  “那,那咱们为什么还要打?”吴有德、吴有义等人在旁边听得着急,红着眼睛追问。
  “为了更好的讨价还价!”吴良方叹了口气,低声解释,“芝麻李的兵也不是撒豆子变出来的。也舍不得在咱们一个小小的庄子上损耗太多。只要咱们不是主动出击,红巾贼在攻打庄子时死了人,就不能怪罪在咱们头上。当他们发现咱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之后,阿爹再派人出去跟他们谈条件,就容易多了。一则,红巾贼的要价就不会向先前一样离谱,二来,万一过后朝廷问起来,咱家也可以说,是红巾贼久攻不下,知难而退了。这样,双方就都有了退路,谁也不会真的发狠死拼到底!”
  “这。。。。。。?”吴有德、吴有义等宿老低声沉吟,不知道三公子的方法是否妥当。然而比起大公子先前的主动迎击之策来,此招至少不会给吴家庄带来灭顶之灾。想了片刻,他们将目光转向庄主吴有财、低声询问,“大哥,您看呢?老三的法子是否可行!”
  “虽然稚嫩,却也不无可取之处!”吴有财老怀甚慰,拍着座椅扶手大声回答。“你们呢,你们大伙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后半句话,是针对管家、西席、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问的。这些人端得都是吴家的饭碗,当然轻易不会跟几个公子唱反调。沉吟了片刻,陆续回应道:“这个,三公子的办法,应该,应该就可行吧!”
  “是战是和,庄主您做决定好了。我等誓死追随您!”
  “你呢,老二!”从众人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吴有财又笑着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儿子,一直没说话的吴有田。“你哥哥也说过了,弟弟也说过了,你的意思呢!”
  “打,真的要打的话,我要去把庄子里的黑狗和黑猫都抓到院墙上。再收集一些粪便和骑马布等至阴之物。待红巾贼亮出手雷时,立刻泼将下去。。。。。”吴良田想了想,挥动着拳头说道。双目之间,充满了降魔除妖的狂热。
  第五十二章 初试啼声
  “胡闹!”话音未落,吴家老大和老三异口同声呵斥。随后这个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个一句“用那污秽之物克敌,纯属儿戏!”把吴良田训了个体无完肤。
  老庄主吴有财听了,却依旧嘉许地点头,挥了挥手,打断了老大和老三的话,叫三兄弟各自下去准备,到时候一起到庄墙上展示身手。吴良谋和吴良方两人听了,心中‘暗叫父亲大人糊涂’,却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怏怏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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