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欧先生离过婚?前妻是什么样
的人?”张总这个老狐狸,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熊熊点燃了我的八卦之火。
“上海人。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当年两个人都曾经在世界银行工作,都是手眼通天,她的位置恐怕比欧锦江还要高一些,很厉害的。人也漂亮。”
“原来欧先生曾经在世行工作,难怪认识那么多人,能做那么多事情。”我点点头,“为什么会分手,您知道吗?”
张总眯着眼睛又露出那种极为八卦的表情:“女的进了监狱。”
“什么罪?”
“渎职。泄露了消息。案子是在比利时审理的,后来人被关在安特卫普。几年前听说出狱去美国了。”
“泄露了什么消息,能让一个世行的官员直接成了阶下囚?”
“他们弄垮了南美一个国家的货币。我不知道这中间她赚了多少钱。”张总说。
我彻底呆住了,半天闭不上嘴巴,好久好久,把张总都给逗笑了。
“那,怎么说也是夫妻呀,欧先生没被牵连吗?后来没想办法救她出来?”我问。
“小姑娘我告诉你,他们完全完全是两种人的!他前妻给金融大鳄泄露消息的时候,后来上了法庭的时候,他都不在旁边,他在非洲赈灾呢,哎呀呀到处跑,被军阀用枪顶在头上,还当过十几天人质,还得过黄热病,惨得不得了… …后来很正常就分手了。”
原来我印象里那个骄傲的毒舌的随时让人难堪的欧先生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头面,做出来的事情这还真是颠覆呢。
“就是这么回事儿,江湖上认识的人都要给他面子的,他… …”
“心肠好。”我接口说。
张总看看我:“你这么说也行。那,你那个卡地亚的袖口钮就退掉,或者你自己留着好了,我呢,下午就给你两张话剧票子,他明天在复旦大学有讲座,你就去找他,请他看话剧。当面跟他说,他不会拒绝的。”
我看看张总,我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他之前虽然跟欧先生认识,却从来没有过生意上的交往,他这是想要我维护住跟欧先生的关系,我扯了扯嘴巴:“我不喜欢看话剧。”
张总道:“让你去就去。事情办不好。小心下个月奖金我给你倒扣回来。”
我还要反驳,张总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电话对面是女声,张总满脸堆笑地叫宝宝,我知道那不是太太。
第二天早上我拿着张总给的戏票去了复旦大学。
欧先生的讲座在一个半圆形的阶梯大教室里,我坐在中后排的位置上,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身边就坐满了人。
铃声响的瞬间,欧先生进了教室。
他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高领衫,外面是细小蓝格子的西装,黑色的长裤。
我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看他,不得不跟自己承认:欧锦江先生其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看的人。
但是我从前从来没有特别留意过。在他那里实习的时
候,我是个大学生,而他是个社会上的,已经工作了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不认识,走在街上问个路的话,我是可以管他叫叔叔的,叔叔,请问23路车站在那里?叔叔,请问附近有肯德基吗?叔叔,你孩子找家教吗?
认识了他之后,这种对身份差异的认知就更明确了,来见他的访客无不点头哈腰客客气气,而他愿意见面谈话的却寥寥无几,他能修改外国政要访问行程,上电视新闻的地方大员也要找他出主意,而他自己对这些特别有数,无时无刻不表现着他的傲慢无礼,不把别人当回事儿的样子,我给他工作了好几个月,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就算再怎么喜欢漂亮的男人,遇到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去像看身边的男孩那样去看他的,更不会留意他的长相。换句话说,我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不过三年多之后,我自己也已经不是大学生了,走在街上有小孩子叫我阿姨,请我买一份报纸… …这时候的我再去看他,就没有了年龄上的不认同。欧先生非常瘦,头发浓密,眉毛很长,眼睛也很长,眼尾上扬,目光十分明亮,离得远看不出来,但是之后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确定了他眼睛下面有两道细纹,他有时候也笑,因为那两道细纹而会变得温柔些,他鼻梁挺直,鼻子尖有点往下勾,角度恰到好处,所以样子是漂亮的,但
那个骄傲的,拒人千里的劲头儿,也是源于这个鼻子,他的嘴唇很薄而下颌骨棱角分明,这个人的皮相,骨头,颜色,还有皱纹,好像哪里都是优越的,哪里都瞧不起别人,可是哪里都好看呀… …
第五章(1)
欧先生的课讲得挺有趣,就算不是为了请他看话剧,仅仅就是来上一节课,我觉得也值得。他说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都服务于人类的七宗原罪:量级庞大的军火交易源于不肯妥协的“骄傲”和“暴怒”;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餐饮生意,那根源于“贪食”;利润额度骇人听闻的化妆品业和色情业,分别来自于并促进了“虚荣”和“淫荡”;而金融业是被“贪婪”和“懒惰”催生的所有买卖中最高级也是最赤裸裸的一个——什么人都想要得更多,而且不劳而获。原罪是人与生俱来的,这不能被选择,这不是错。可是利用原罪专人钱财,这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一直为传统的道德观念所不齿… …在座的同学们如果以后像我一样不幸进入金融行业工作,但愿你们心中一直保有对于文艺和体育的爱好,安慰自己的灵魂。
孩子们笑起来,我也笑起来。
然后欧先生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我,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停顿,看了我一小会儿,我赶紧笑,小小地摆摆手,欧先生有些意外,但是我觉得他似乎是还挺高兴见到我的。
不过我想错了。
张董也想错了。
欧锦江先生并没有因为我的当面到访就答应跟我去看话剧。他直接而且冷淡地告诉了我,星期五晚上有约,不能跟我去了。当时下了课,学生们都走光了,圆形的大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欧先生一边把讲桌上的材料放进夹子里一边朝窗子外面看了看,外面是篮球场,有人在叫好,他好像被那个球赛吸引了一样,眼睛都不瞟我一下。
来都来了,我还想再做一下努力,我说那个戏票是网上订的,可以改期,要不然我们就等您什么时候有空,那是个很有名的喜剧,据说从头笑到尾,场场爆满,位置特别不好弄到。
他收了自己的夹子往外走,脚步轻快,我跟在他后面,我们穿过檐廊,他的司机已经把车子停在门口了,他上车之前终究还是扫了我一眼:“最近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要不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吧?”… … 我答应了,我还能怎么样呢?这话我也跟人说过,我想他不会打电话给我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黑色的车子扬长而去。在那个片刻,跟我一起吃黄鱼面的欧先生没有了,在电话里好好说话的欧先生没有了,那个传说中的在非洲为营救饥民当过人质的欧先生更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又成了我从前认识的傲慢无礼缺乏耐心的欧锦江先生了。
可是欧先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总是那么忙吗?连跟我去看一场话剧的时间都没有吗?不是这样的。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我跟大学时候的三个室友去室内运动馆打壁球,居然在那里看见了欧先生和他的女朋友。
事情很巧,我们打了一局,休息片刻,我去前台买雪糕
,排队的人挺多,我前面站着一个女孩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我会留意到她,是因为她长得美,个子修长,有一米七多,非常苗条健美,长头发厚厚实实的,扎了个马尾,我看见她侧面的轮廓,额头高,鼻尖翘,皮肤像小孩子一样粉嘟嘟的,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裙,露出来的腿像是两根细致浑圆的小棒子,女孩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应该是个在校的大学生,我又觉得她像个演过电影的小明星。
我们个子的场地在走廊的同一侧,我买了雪糕回来又看见她蹦蹦跳跳地走在我前面,我心里面实在有点好奇,想知道这样的女孩,她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好看呢?然后我看见欧先生从一间壁球室里面出来,从女孩的手里接过了水,她说了个什么笑话,把他给逗乐了,轻轻地拢着她的肩膀。
难为的是,他们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我是不可能从旁边绕过去的。欧先生看到了我,我贴着墙的另一侧过去,脸上还是笑着,招了招手:“是您啊,来打球?… …”——废话。
他点点头:“你也是?”
“跟大学同学一起。”我说,“运动运动,运动对身体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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