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相反对此事相对最不关心的是我爸爸妈妈。我爸爸每周两次自行车骑行,每次都有七十公里,他平时在家看电视的时
候,也手举灌满的大矿泉水瓶子进行力量训练,他们俱乐部计划在十一月初进行一次一直到青岛的长途拉练。我妈妈也在忙自己的事情,她从百货公司退休了,每天都打扮漂亮了去一家麻将社负责收费和照顾茶水午饭,到了晚上再换好衣服去北陵公园健步走,他们的统一的运动衫是华商日报赞助的,质量挺不好的,我陪她出去一次,看见一个大爷背后“华商日报”四个大红字的三个都掉没了颜色,就一个“日”字完整倔强地留在那里。
第二十六章(3)尾声
三个星期之后,爸爸跟队友们上路了,华商日报是真有钱,也给了我爸爸他们赞助,旗子和t恤都是新的,不过我心里估计队伍最多到了盘锦,那上面也终究也就剩个“日”字。
爸爸走之后没有两天,我妈妈开始烦我了。
有天下午我正睡得香,她进来把我杯子掀开,当时天气已经有点凉了,暖气还没来,她一掀被子把我给激醒了,我就是睡不好的时候脾气大,坐起来冲她大声喊:“干什么?!”
“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妈妈说,“我每天都上班,每天晚上都去健身,你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死睡。”
“什么年轻人的样呀!”我从她手里抢被子,“老子三十四岁了,老子有存款,不用去上班了。我现在就想睡觉!”
妈妈继续跟我抢被子:“这是我家。我说的算。”
我又气又困,睁不开眼睛,整个人压着被子不让她拽走:“我又哪里惹到你了?干什么不给我清静?你家是你家,我不白住的呀,我每天都帮你打扫房间的呀,你别闹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
妈妈松了手,我们撕扯的刚才动作太大,几下子她就累够呛,她坐在我旁边上直喘:“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呀?我真烦你了。你总呆在这里,给我很多负能量。”
我在被子里待了一会儿,钻出来看她:“说这话是想跟我要伙食费吗?”
妈妈待了一会儿:“…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坐起来,委在墙角想了半天,跟她摊牌:“我不想走了。我就想在家呆着,照顾你跟爸爸,不是挺好的吗?我为什么非得回上海呢?我要是在上海能赚到钱,那我在沈阳也能。我就不想回去了。”
“在沈阳生活哪里就比上海容易吗?你可不要想得太简单了,楼下卖羊肉串的,一天能卖三千多块,你行吗?”
“说到这个,我倒是研究过,不仅羊肉串,鸡蛋灌饼也不错,我不一定做那个,我可以试试帮他们出钱开店。”我坐起来说,“这个我擅长。”
妈妈摇摇头:“你擅长,人家不一定愿意。一个人一个活法,你还是回上海吧。”
我气够呛,叉腰坐直了:“你为什么非得赶我走呢?你到底是不是我妈?”
妈妈歪着头,仔细地看我:“那你跟我说实话。你是遇到什么人了?在上海待不下去了吗?”
我想了半天,我不是二十多的小姑娘了,我觉得现在的我真的要把生活里的烦恼再去跟妈妈讲,让她担心我,这是个很艰难而且没有面子的事情。其实也没事儿。我笑了一下。
“我没见过你这样呢。你跟那个欧先生分手的时候,你离婚的时候都没这样过。几天就好了的。”妈妈说,然后她去冰箱里拿了一只雪糕,回来摸了摸我头发我的脸,“姑娘你得说出来呀,你不说
出来你会得抑郁症的呀。”
我怔了一会儿,眼睛发胀,鼻子也一下子堵住了,跟妈妈承认是有那么一个人的,我说起冬冬的来历,说起我们的因果关联,他比我小了七岁,他是我的老板,他待我很好,但是我们还是分手了。我不想再回上海去了,我就想躲在沈阳家里,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妈妈一边吃掉了三个雪糕一边听着,她最后问我:“那,你,你不爱他吗?”
我愣住了,看着我妈妈,她这么大年纪了,过着每天油盐酱醋茶和雪糕的生活,她怎么会问出这种形而上的,这么空泛的问题呢?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考虑的问题。但是她提醒了我,现在我得好好想一想了,我抱着被子想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看见乌鸦落在对面楼的屋顶。
“… …冬冬呀,我怎么会不爱他呢?长得那么好看,比彭于晏,比杨洋,比谁都要好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偷偷看他,看他眼睛鼻子嘴,总想要摸摸他哪里,还不能被他发现。又聪明又可爱,嘴巴还甜呢最会哄人了,我喜欢什么他都给我买。
我也觉得我自己能为他做一切事情,为他工作我不遗余力,我为了给他跑项目,有一次在欧洲美国连续出了一个月的差,牙齿发炎顶不过去了,凌晨两点在西雅图打点滴。谁要是犯着他,那就是犯着我,我想方设法也要弄死那个人的。
他
在我身边我就高兴。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没有一秒钟不想着他。做梦也梦见他。见了面看到他就希望把他变成一个小卡子,别到耳垂上或者插在头发里… …我爱他呀,我怎么能不爱他呢?可我就是不想要他知道。”
“他肯定知道。”妈妈扔掉雪糕棍子,斩钉截铁地说,“谁是傻瓜吗?能对不爱自己的人好?他那么对你,也是因为他知道你有多爱他呀。”
我看着妈妈,半天没说话。
“你因为他比你小了七岁,因为这个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了?”
“不是。”我说,“不仅仅是。妈妈,我谈过恋爱,不止一次,我也离过婚。我每一次都全心全意的付出,到最后又怎么样了?欧先生离开我,罗文骗了我,冬冬现在跟我那么好,可我怎么知道他以后不会变呢?他凭什么会跟别人不一样呢?我好不容易经过前面的事情,至今全须全尾,尚未伤残,可如果他要是变了,那我怎么样都过不去了。”
“他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你们认识十多年,他还在,这已经不一样了。”
“… …妈妈你别说了。你太讨厌了。”我烦躁起来,“还说总是我说话有理,怎么我说什么都能被你堵住?行了,我已经做决定了,我不想再回上海了。我就这样了。”我用被子擦脸。
妈妈叹了一口气,把我的手抓起来,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温柔地说:
“听说明天寒流就来了,降温十来度,你陪我去洗个澡吧?你好久没陪妈妈去洗澡了。”
我在被子里蒙了好一会儿,穿上拖鞋起床,嗯。
离我家不远有个蒸火龙浴的地方,是个开了快二十年的朝鲜族老店了,小的时候,数九寒天,妈妈至少两个星期要带我来一回。我们在女浴池洗干净了就换上浴袍围着四米见方加热到六七十度的大黄泥包汗蒸,妈妈每次都给我扒一个鸡蛋吃,她坐在后面给我梳头发。后来我去上海上了大学,后来工作了,每次回沈阳时间短暂又忙着跟朋友们聚会,几乎没再跟妈妈一起洗过澡。
妈妈还是老样子,在哪里都有熟人,呼朋唤友的,换衣间的阿姨一边清理顾客用过的毛巾一边跟妈妈说健步走方队的八卦,哪个老头子跟哪个老太太最近很来电,她一抬头看到妈妈身后的我,哦这是你女儿呀?这么好看,结婚了吗?我没答话,我妈妈笑嘻嘻地,快了… …
我们找到柜子,各自脱衣服,我低声跟她理论,谁快要结婚了?你这不是胡说吗?
澡堂子里都胡说。我妈妈说,上回她还问我是不是要结婚了呢,嗨,就当熟人打招呼了。
我把自己的毛衣挂好,回头笑话妈妈的时候,她已经脱掉了上衣,慢慢转身到我面前,我看到她,一下子愣住了,张着嘴巴,看了半天,我整个人从上到下发虚发软,
我快站不住了,我没法接受眼前她的样子,这是我的妈妈吗:她右侧的乳房没有了,空空的一片,靠近体侧的位置上一条长疤!
我走过去,用手碰了碰,又不敢,伤口早就结疤了,可我还是怕给她碰疼了,我还张嘴没说话,眼泪像从水龙头里喷出来一样,我大哭起来,妈妈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儿呀?你这边的扎扎哪里去了呀?
妈妈哽咽了一下,也红了眼睛,切掉了,有七八年了,你上次还没结婚的时候呢。
我抬头看她,难以置信:“怎么我不知道呀?你一直瞒着我吗?”
“嗨,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手术,化疗,都是我来做呀。告诉你,也是白白让你担心。”她还狡猾地笑了一下,“我带着修饰的胸罩还有假发,你一直没看出来吧?你被骗了吧?”妈妈说到这里,眼泪流下来,又用手背替我擦眼泪,她发觉我害怕得浑身发抖,她好像忽然有点后悔告诉我这个了,她披上浴袍,把我的身体扳过来,抱了我好一会儿,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着我,“没事儿,悦悦,没事儿,都过去了。妈妈现在治好了。我现在身体可好了。健步走的方队里谁也走不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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