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苏璟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有个人要见你!”
“见我?谁?”唐子昔一脸的不解,如今唐家已经没了,那些之前跟唐府亲近的人为了明哲保身想必躲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巴巴地跑这么远来见她。她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要见她这个漏网之鱼。
好在很快苏璟就帮她解开了疑惑,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道,“七皇子——李陵!”
“陵……”唐子昔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的神色,但是紧接着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眼中迅速浮起了一层雾气,忽然转过了身背对着苏璟道,“七,七皇子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双手在胸前握紧又松开,显然情绪极为激动。
苏璟见状眼中浮现出一抹疼惜之色,手伸出来想要去摸她的头,在临近发丝的那一刻又缩了回去,缓缓开口道:“他就在前面那个山脚等你。”这话一出口,他便见到对方的身子微微一颤。
唐子昔哽咽道:“他还等我做什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忍住补上了一句,“他的病好了么?”
听到这个已经完全变了调的声音,苏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这个,你该去问他!不过他的病还没好,而且是扮成小太监从宫中偷跑出来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唐子昔闻言忽然转过了身,一把抓住苏璟的手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不然就赶不及在天黑前进城了。”
苏璟任由她拖着自己朝前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很想他吗?如今他近在咫尺,为何又避而不见?”
前面埋头朝前冲的身影忽然一僵,接着便听到唐子昔语气平淡地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想查明真相,替唐家讨回一个公道。其他的事我不会去想,也不能去想。”说到这里她松开了苏璟的手,接着道,“差点忘了,你如今还是他们李家的臣子,若是你想去见他就去吧。反正此地离洛阳城不远,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之后不再说话,迈开大步朝前走去。她走得很坚决很果断,仿佛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正在走向自己的角斗场。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喝,苏璟身形一动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怒视着她道:“莫非在你眼里,苏某就是趋炎附势之辈?什么七皇子,什么李陵,你爱见便见,不爱见就拉倒。对我苏璟没有任何影响,我甚至巴不得你跟他决裂,巴不得你从今往后永远不再见他、不再想他。可是这样有用吗?这些日子我来回奔波,甚至冒死深入皇宫把他带出来到底图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找一点证据?不就是为了能多一个人帮你?难道你就不想唐将军他们昭雪?难道你就不想替那些冤死的亲人翻案?还是在你的眼中,你个人的情绪、情感,比唐家满门的鲜血还要重要?”
第七章 相见难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他微微有些喘息,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没有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唐子昔说的话。
可是他别无选择,若是不把她这个心结解开,早晚要出大事。与其让她把自己折磨死,还不如下一剂猛药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他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咬牙接着道:“我知道你心里苦,难道我就不苦吗?只是我不能如你一般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而已,但是不代表我就不愤怒、不悲痛。那些隐在暗地里的手我一定会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说到这里他似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身旁的大树猛然拍出一掌。
大树摇晃了两下,‘咔擦’一声断了。
唐子昔似乎惊呆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苏璟强行压下翻涌的内息,低声道:“我苏璟本来只是一个跟野狗抢食的乞儿,当初若不是唐将军将我带回去,早就冻死在街头了。在唐府生活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不论你信或是不信,在我心中早就将你们视为我的家人。如今唐府没了,你痛,我又何尝不痛?”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盯着面无血色的少女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怨我、恨我,我也没想过要你原谅。只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给唐家满门一个机会?我不妨告诉你,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真相也不是凭你满腔愤怒或者豁出性命就能查出来的。因为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所以,请你不要再这么冲动任性。否则的话不止查不到任何东西,反而会白白送了性命。这样一来你确实是解脱了,可是唐家的冤屈呢?又将由谁来诉?”
最后这一句算是直击心灵了,唐子昔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是啊,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是解脱,可是之后呢?唐家岂不是永远就要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那她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九泉之下的亲人。这绝对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所以她不止不能死,还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好好珍惜这条命!”
苏璟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说过我会帮你,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你我一起长大,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唐子昔瞬间想起了幼时跟在苏璟屁股后头的那些日子,眼眶不禁湿润了,哽咽道:“我相信你!”
这来之不易的四个字差点让苏璟当场失态,忙将目光转向别处道:“如今咱们当务之急,是拿到当时的卷宗,可惜我潜入大理寺几次都没能找到。后来才知道因为此案关系重大,卷宗早就送进了宫中。现在应该就在皇上手里。”
“那怎么办?皇宫的守卫那么森严,咱们如何拿得到?”唐子昔急道。
苏璟看着她道:“所以现在咱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七皇子。”
“他?”听到李陵的名字,唐子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道,“他是皇上的儿子,会帮我这个罪臣之女吗?”
“会!”苏璟点头道,“之前我与他谈过了,他也已经答应帮忙。不过他提了个要求,说是必须先见你一面,否则的话他就不帮我偷卷宗。”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也试过别的办法,可是他一口咬定不见到你本人绝对不答应。我也是没办法才带他来见你的。”
唐子昔闻言一怔,这才知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些曲折,不禁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惭愧,嗫嚅着道:“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了你!”
“误会我?”苏璟不解地道,“误会我什么?”
唐子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道:“我以为你在那边设了陷阱,表面说是陵……七皇子来了,其实是想把我骗过去抓起来,然后好升官发财。”
苏璟闻言真是哭笑不得,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还需要设个陷阱?”
唐子昔有些难为情地道:“我这不是以为嘛,你也知道如今我身份不同了,难免就会把人往坏处想。”
苏璟闻言心头一酸,道:“他是真的来了,只不过他大病初愈,又是趁皇上去万佛寺祈福的诗晗偷跑出来的,所以咱们得快点去,否则的话就白忙一场了。”
唐子昔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将手放在了对方的掌心。
苏璟立即带着她飞掠而去。
此时在山脚一辆马车旁边,一个披着貂裘的青年正焦急地看着寂静的山路,不时咳上两声。
听到他的咳嗽声,一个做书童打扮的少年慌忙上前,一边替他轻轻抚着背,一边劝道:“主子,上车去歇一会儿吧,您都一宿没合眼了。”
青年摇了摇头,依旧固执地翘首以望。
此时已是初秋,晨风格外地凉,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四处空旷,山风更是肆无忌惮地吹了过来,将马车周围的流苏吹得乱摆。
青年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却坚持不肯回到马车上,急得一旁的书童不知如何是好,见到一旁木然看着远方的劲装男子眼前一亮,偷偷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见对方的目光转过来,慌忙指了指青年。
劲装男子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依旧默默地看着远方。无论书童怎么扯他的衣角都不再动弹,仿佛一座无知无觉的雕塑,气得书童直翻白眼。
听到青年的咳嗽声又响起,书童顾不上跟劲装男子置气,一溜小跑道青年身边,灵机一动再次劝道:“主子,您还是上车歇息一会儿吧。小猴儿求您了。”
青年闻言顿时哑然失笑,道:“你不说本宫都差点忘了,那丫头给你改了名字。我也一直没问你,她为什么要叫你小猴儿?”
书童抿了抿嘴,狡黠地道:“您先上马车,小的再详详细细地告诉您。”
青年指了指书童,笑道:“好哇!居然敢威胁本宫!看我不打你板子。”
书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连连求饶道:“主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青年也不是真的生气,顺势一挥手道:“起来吧,先上车再说!”
“好嘞!”书童顿时大喜,一骨碌爬了起来,扶着青年的胳膊慢慢走向马车。
“什么人?滚出来!”
突然,劲装男子的身形动了,目光如剑地射向不远处的树林,一脸的杀气。
青年闻声霍地回过头,脸上全是惊喜的神色,颤声道:“是不是他们来了?”
“微臣金吾卫指挥使荆明玉参见七皇子殿下!”
他话音方落,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子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正是金吾卫那位指挥使荆明玉。他身材极为高大,足足比劲装男子高出半个头,轮廓分明的五官如刀削斧刻一般,尤其是那双犹如深潭般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一看就是一个杀戮果决之人。
他口中的七皇子自然就是那位青年,李陵见到是他,脸上的失望根本掩饰不住,勉强笑道:“原来是荆大人。”
荆明玉也不以为意,躬身道:“微臣特意前来护送七皇子回宫。”
“父皇回来了?”李陵心中一突,显然十分惧怕自己的父亲。
荆明玉微微一笑,道:“淑妃娘娘让微臣转告殿下,陛下连日来操劳过度,身体略有不适,所以打算在万佛寺多吃两天素,后日方会回宫。淑妃娘娘还说,让殿下这两日切莫贪玩外出,做一些陛下不喜欢的事惹陛下生气。该当趁这个机会养好身体,为十日后的大婚做准备。”
李陵颌首道:“本宫知道了。”
荆明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陵皱眉道:“还有何事?”
荆明玉躬身道:“淑妃娘娘有旨,要微臣一定要亲自带殿下立即回宫。”
“不行!”李陵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本宫还有要事在身,你要回去就自己先回去。”
荆明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淑妃娘娘说了,若是殿下执意不肯回宫,允许微臣做一些权宜之策。若是殿下还是不肯,说不得微臣只好得罪了。”
“放肆!”书童大声斥道,张开双臂护在了李陵的跟前。
劲装男子也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目光紧盯着好整以暇的荆明玉,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刀鞘上。
荆明玉瞟了一眼劲装男子,淡淡地道:“微臣一片赤胆忠心,奉的是淑妃娘娘的旨意,为的是殿下的锦绣前程,何来放肆之说?”
李陵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而且他也清楚这荆明玉其实是母妃的人,一时间有些语塞,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让那些该消失的人消失,这样的话殿下就能安心跟微臣回宫了。”荆明玉微微抬了抬手,不远处立刻出现了许多一身盔甲的金吾卫。
“你敢!”李陵的俊脸气得通红,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喝道,“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本宫一定会杀了你。”强忍着说完这句话,他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急得旁边的书童一边替他抚背一边劝道,“主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保重身体要紧。”说完还恶狠狠地瞪了荆明玉一眼。
荆明玉不咸不淡地道:“殿下若是要微臣死,说一声就是了。只是现在必须要跟微臣回去。”一挥手,那些金吾卫再次隐入了山林间。
李陵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微臣只是奉旨请殿下回宫安养,别无他意!”荆明玉欠了欠身,一脸的坦然。
李陵与他对视半晌,良久终于点头道:“好,本宫跟你回去。”
第八章 物是人非
次日晌午,洛阳城。
虽然已是夏末秋初,但是洛阳城的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天空中连一丝云彩也无,只有那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头顶,将行人晒得口干舌燥。
洛阳既然是大秦的都城,也就是大秦的脸面。虽然这些年大秦东征西讨耗损了不少国库,让许多地方的人生活极为艰难,但是洛阳城的人还是衣着光鲜,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进出城的人皆精神奕奕、衣着光鲜,连走路迈的步子似乎都要大上一些。
一辆豪华的马车静悄悄地排进了进城的队伍,准备入城。
许是坐久了马车有些气闷,马车的帘门被人掀开,从中探出了个带着斗笠的脑袋。那人看着巍峨高大的城墙,远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清澈的大眼睛里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口中喃喃地道:“我回来了!”
这人正是乔装过后的唐子昔,虽然昨日在山脚并没有如约见到李陵,但是苏璟却从周围的树林间发现了金吾卫活动过的蛛丝马迹,从而推断出李陵是被胁迫才离开的。二人商议过后决定分头行事,苏璟先走一步进城探听一下消息,而唐子昔则乔装成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入京看病。
这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沉重,越靠近洛阳城她的心就越乱。在湖边的坚定,终于在抵达洛阳城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她不敢回去,更不敢面对。只要没有亲眼见到的那一天,她都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假的。她的家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她的祖母,她的父帅,她的母亲,她的哥哥,都好好地活着,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可是当真的再次见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城门,那些来回走动铠甲鲜明的士兵,忽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就在此时,队伍的后方忽然开始骚动起来,排队的人群很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唐子昔正要探头去看,只听马蹄声急响,一队骑兵已经大声呼喝着纵马而来,带起的风吹得她斗笠上的轻纱微微飘动。
紧跟在这队骑兵后面的,则是一辆拖着大铁笼子的马车。虽然铁笼子被黑布罩住了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是隐约传来的兽吼声让人群不约而同地又靠边了一些。队伍中的牲口开始不安地刨着地面,要不是缰绳还在主人手里,怕是早就掉头跑掉了。
机灵的马夫早就拽着骏马闪到了一旁,用棉布堵住了它们的耳朵,这才避免唐子昔滚下马车的命运。
她抓住车辕,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道:“这些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横冲直撞?”
一进洛阳城,唐子昔不由自主开始恢复到了以前唐家大小姐的气势,言语间也颇具威仪,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罢了。
好在马夫是苏璟安排的人,闻言倒也没觉得什么,左右看了看,见人群正在为方才所见议论纷纷,根本没人注意他们,赶紧回身低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定就是苟尚书命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异兽,据说这异兽能辨人言、分善恶,是苟尚书打算在后淑妃娘娘的寿辰上献上的礼物。”
“淑妃娘娘的寿辰快到了么?”唐子昔的神思有些恍惚,不禁回想起往年淑妃娘娘寿辰之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们唐家受尽荣宠,自然能在寿宴上有一席之地,坐的还是最靠近皇上的位置。再加上李陵的关系,所以每一年不止唐府会为这个寿辰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便是唐子昔也会精心准备一份礼物。可惜现在物是人非,现在她居然都不记得这个日子了。
就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抬头望去,只见城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满脸杀气的大胡子武将,冲着人群大声道:“自今日起,所有进城之人必须经过严格的盘查。无令牌、无路引者,一律不得入城。”接着他一挥手,两道冰冷的铁栅栏便横在了城门口,同时跑出几队士兵手持刀枪站在了两侧,同样一脸的杀气腾腾。
“禁卫军!”唐子昔从他们的服饰上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守城门之事一向是巡防营负责的,怎么忽然换成了禁卫军。她不禁开始担忧,是不是苏璟那边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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