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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说着就要起身。
  “干什么?”牧怿然看着他。
  “去问问秦医生有没有什么一秒无痛自杀的好法子,”柯寻说,“我可不想死前看着自己被人扒得光得不能再光。”
  牧怿然淡淡道:“一秒无痛大概不可能,不过你想死的话,地上的碎石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柯寻想想也对,实在不行他就拿块尖利的石头往脖子上的动脉处一割,疼虽疼点儿,但比活生生扒皮强。
  掀开帐篷帘子,就着远山的雪光在地上挑了一阵,总算挑到两块边缘较锋利的薄石片,拿给牧怿然看:“你要吗,送你一块备用。”
  牧怿然不接,只淡淡扔给他一句:“你自便。”
  柯寻一笑,从衣服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没有到禁步的时段,于是钻出帐篷,找去了卫东所在的那一顶,把石头片给了他:“好东西要跟哥们儿一起分享。”
  “嘛啊?”卫东问。
  “自杀利器。”柯寻说完就跑了。
  “卧槽,”卫东哆嗦着骂了一声,把石片揣怀里,“真尼玛是我好兄弟,什么好事都想着我。”
  柯寻把帐帘掩好,问牧怿然:“关于怎么破局,你有什么想法了没有?”
  牧怿然沉吟:“画名既然叫做《信仰》,我想这个局是与宗教有关,娑陀教有很多的分支,神魔体系也十分庞大,现在找破局的路子还有点早。”
  柯寻仰面躺到毡毯上:“看样子今晚很可能有人会交待在这儿。”
  牧怿然听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再看向他的脸,也没有什么畏惧紧张或不甘,头枕着双臂,架起二郎腿来,像躺在他自己那张乳胶垫子的大床上。
  想起他的那张床,就不由想起他卧室的入壁柜里的照片,以及照片上从小到大的那些他。
  那个时候的,拥有一双弯弯笑眼和明亮笑容的小男孩,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长大后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了爱他的父母,没有了温暖的房间,最后,连属于正常人的生活,也都没有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远山群峰的雪光把帐外的天空映得微明,帐身上印着远远近近的帐篷影,随着草原的夜风微微摇颤。
  如果是在画外,这大概是个平静而美丽的夜晚。
  柯寻睁着眼睛,看着帐身上的影子。
  他想起白天时外面的天空,蓝得惊心动魄,深得幽邃渊邈,就好像在那蓝色的最深处,挤挤挨挨着无数巨硕畸诡的东西。
  柯寻觉得不对劲。
  白天的时候,尽管阳光灿烂得刺眼,可好像……并没有看到太阳在哪里,光是从天空来的,到处都有,没有一个集中发散下来的源头。
  如果这些光不是阳光,草地,蓝天和雪山,怎么想都像漫布着一层沉沉的死气。
  柯寻又想起那会儿从卫东的帐篷回来的路上,夜空里似乎没有星,只有漆黑的一片。
  这么一想,就有点儿喘不过气。
  明明应该是最通透清彻的地方,此刻却是压抑逼仄得,让人几乎要患上幽闭恐惧症。
  柯寻控制不住地粗喘起来,越用力越喘不上来,空气进入鼻腔和口腔,却感觉不到流入气管,肺部因为缺氧而拼命膨胀,一股刺痛挤在胸腔,眼看就要炸裂开来。
  “柯寻!”牧怿然察觉了柯寻的异样,探身过来盯着他,“你怎么了?”
  柯寻说不出话,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拼命张开嘴呼吸,可还是吸不进一丝空气。
  牧怿然蹙眉,盯着柯寻因窒息的痛苦而扭曲挣扎的身体,忽然翻身,直接压在了他身上,强行控制住他不断翻滚的动作,而后伸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柯寻露在他手外的眼睛牢牢望着他,然后慢慢弯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垂下了眼皮。
  柯寻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
  不过能死在牧怿然的手里,想想还是挺不错的,总比死在那些丑得一比的怪物手里要强,也比怂到自杀要好,回头论因果报应什么的,说来他还算欠自己一条命,下辈子找他要债,也不求他以命偿命,卖个身给自己也就行了。
  谁知正胡乱琢磨着,渐渐地竟又喘上来了,刚才像是被屏蔽掉的气管,终于重新找回了存在感,有那么几缕空气从牧怿然的手指缝里钻进来,一直钻进了他的肺里。
  得到了空气,胀痛的肺部慢慢好转,粗重急促的喘息也平复下来,柯寻睁开眼睛,对上了头顶上空牧怿然的一双眼。
  还没等看清他的眼神,牧怿然已经挪开了捂住他口鼻的手,并且翻身坐到了一边。
  柯寻又小心翼翼地喘了几下,发现呼吸已经彻底正常,这才松了口气,偏脸看向牧怿然:“我以为你是想帮我速死,让我少受点儿罪。”
  牧怿然并不看他,只盘膝坐着,垂着眸子:“想速死,我可以一秒内解决你。”
  柯寻笑着坐起来,摸了摸自己刚才被他捂过的地方:“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感到窒息,会不会是那股力量已经开始了?”
  牧怿然总算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只是通气过度导致的碱中毒。”
  柯寻:“请翻译成白话文。”
  “呼吸过度,体内二氧化碳减少,血液中的酸性降低,碱性升高,导致不适。”牧怿然冷冷道。
  柯寻恍然:“所以你才把我捂住,给我增加二氧化碳含量,让血液里的酸碱度重新达到平衡——厉害,不愧是男神。”
  牧怿然没有理他,兀自盘膝闭目养神,过了好久,才忽然开口:“你刚才怎么回事。”
  柯寻用手捂着口鼻,继续给自己增加二氧化碳,声音被捂得闷闷的:“我就是突然觉得憋得慌,好像自己被关在一个特别窄特别闷的盒子里,而这儿的天和山,其实都是盒子里的模型和涂料做成的,没有一点儿真实感,哪怕在前一幅画里,那槐树和坟地什么的还和真的没什么两样呢,但在这儿,一切都显得特别假。”
  牧怿然眼缝微启,盯着身下的毡毯,仿佛陷入思索。
  柯寻没有打扰他,重新躺回一边,望着帐篷上被雪光印过来的影子。
  不知几时,柯寻忽然发现,这些原本被风吹得微颤的影子,变得静止不动了。
  柯寻伸手轻轻碰了碰牧怿然的膝头,边示意他看,边想支身坐起来,却被牧怿然一手摁住,只好继续躺着,和他一起盯着帐篷上的影子。
  影子纹丝不动,远山的雪光变得苍白,又从苍白变成惨白,世间所有的声音都忽然消失掉,静寂得像是抽光了所有的空气。
  时间就在这真空似的气氛里流逝,就在柯寻盯着帐篷的眼睛开始变得酸涩时,帐篷上的影子突然有了变化。
  一团漆黑的、巨大的影子,慢慢地从天空滑落了下来,像是一大滴浓稠的油漆,缓慢,粘稠,肥腻地从天上挤落,在滑淌到半空的时候,慢慢延展出了粗肥的枝杈。
  不,不是枝杈,是八条手臂和两条腿,粗壮又肥腻,在半空扭曲舞动,像是出生不久哭闹挣动的婴儿。
  这巨大的影子以诡异的姿势和角度不断地扭动着,缓缓落在地面,像是一尊巨灵神般,头顶天空,脚踏大地,粗壮塇软的腿迈出很不协调的步子,在这片死寂里发出像是肥胖患者粗重绵缓的喘息声。
  巨影缓慢地在帐篷群间挪动着弯屈的双腿,最高的帐篷顶也只到它的膝下,它不紧不慢,在每一顶帐篷的旁边都停下来,像是在仔细观察和挑选。
  柯寻看见这巨影在卫东那顶帐篷旁边停留了足有十分钟之久,终于重新挪动起双腿,向着这边走过来。
  距他和牧怿然越来越近。
  柯寻不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避,帐篷里没有任何可以遮挡身体的地方,而这一次显然和上一幅画不同,这个东西,像是在进行随机挑选。
  第28章 信仰06┃第一个死亡条件。
  “随机”这个词,在这里分外恶心。因为完全没有套路和规律可讲,也完全没有办法做出应对和规避,全凭运气。
  柯寻看了眼身旁的牧怿然,见他一动不动,像一尊白石雕像,就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柯寻收回目光,听着那巨影粗长缓慢的喘息声,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呼吸同它调整一致,而有着这巨影发出的喘息声掩盖,柯寻也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巨影终于来到了两人的帐篷边,柯寻看到它那八条粗肥的手臂像是不受它操控一般,在空中乱扭乱舞,在这些手臂之间,一大坨黝黑的圆东西就遮在帐顶,柯寻猜那是这巨影的头颅,它似乎正在蹲下身子,把它的头贴近帐篷。
  喘息声骤然响在了头顶上方,隔着薄薄的帐篷皮,柯寻隐约看到了这颗巨大头颅上的两只眼睛在缓慢地眨动。
  它在向帐里看。
  柯寻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被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当头这么死死盯着的感觉,简直无法言喻,因为难以预料下一秒钟,这东西会不会就伸出它巨大的手掌,把他们两个从帐篷里捏出去,然后扔进它的血盆大口。
  柯寻盼着它赶紧离开,然而头顶上的喘息声,始终不紧不慢地停留在原地,也始终不厌不弃地看着帐篷中的柯寻和牧怿然。
  时间越久,神经越紧绷,情绪越崩溃,就像是刀尖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反而不如早早落下来更让人安心。
  柯寻的冷汗已经不由自主地沁了出来,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快要爆裂,如果不是这巨影的喘息声太粗太重,他觉得它说不定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这样被摆放在刀刃底下的处境,不知过去了多久,喘息声终于离耳朵远了一些,巨影挪动了它的双腿,缓慢地走向了另一个帐篷。
  柯寻放松了全身紧绷得太久的肌肉,睁开眼睛偏脸看向牧怿然。
  牧怿然侧卧着,在光影里只露出了半边弧线优美的下颌和一只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再动,静静听着帐外的动静。
  并没有过去太久,一声凄厉的惨叫炸响在帐篷群间。
  由于声音太过凄厉而导致变腔,柯寻一时听不出是谁发出的,他转过脸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那巨影正用一只手从帐篷里拎出个人来,这人疯狂地挣扎扭动,可却无法从巨影的手里挣脱分毫。
  巨影拎着他,像是拎一只幼小的老鼠,它直起身,巍峨耸立,那人被它拎到了半空,巨影另外几条仍自扭曲舞动的胳膊,忽然齐齐伸向前方,粗壮的手指分别握住了那人的头颅四肢和躯干。
  然后,轻轻一扯。
  柯寻闭上眼。
  可还是让那浓血与内脏漫空泼洒的画面留在了视网膜上。
  惨叫声还在耳边留有余音,柯寻终于听出来,这声音,属于那个年轻人谭峥。
  那个中年男人说,必须两人一帐。所以今晚死掉的,是抽中自己一帐的谭峥。
  天将亮的时候,所有凝固不动的影子又重新随着风颤动起来,帐篷里有些冷,四外漏风,柯寻动了动已经麻木的身体,坐起身,见牧怿然已经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柯寻随后跟出来,向着昨夜谭峥被抓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灰花的岩石地面上,四处喷洒着殷红的血点子,谭峥的断体残肢,被扔得到处都是。
  几个新人都吓坏了,叫做李紫翎的美女当时就吓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周彬的女友赵丹直接吓吐在了帐篷里,卫东沾了一身的污物,苦着脸四处找东西刮衣服。
  马振华吓尿了,灰败着一张脸蹲缩在帐篷外,时不时壮着胆子向着谭峥死去的方向看上两眼。秦赐和牧怿然正在收敛断肢,而后用一张破毯子盖住。
  秦赐看向牧怿然:“少了头部。”
  “嗯。”牧怿然看向顶上天空,“那东西拿走了。”
  秦赐就道:“看样子这一次的规则实际上很简单,死的只有单独住一个帐篷的人。”
  “那么现在我们剩下了十二个人,今晚不会有人落单,是不是也意味着不会再死人?”柯寻走过来说道。
  秦赐垂眸:“显然这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不死人,就投票。”
  总会有一个人要死掉。
  相比于之前进过画的人,新人们的接受度和适应力要差了很多,直到聚集在那个中年男人所说的最大的帐篷里,几个人仍然脸色十分难看,吓到路都几乎走不动。
  中年男人已经等在帐篷中,惨青的目光看着众人:“祭祀将在第七日举行,尔等须敬备祭礼用物,即:五慧露、五贡肉、多姆、奠酒、供碗、灯盏、嘎拉、当喀……”
  随着男人嘴里吐出的一连串奇怪的名词,众人听得面面相觑,牧怿然却是面色渐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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