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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数名学生满身泥水,到得近前,甩去一身水,跪在李渐鸿面前。
  “将军!”学生大哭道,“将军救命——”
  “逃出了多少人?”李渐鸿喘息着问。
  “就只有我们这么多了!”学生哭道,“祭事让大家先逃,被元军一箭射死……”
  李渐鸿登觉天旋地转,连日急行军,精神已绷到了顶点,听到此话时,一阵眩晕。
  然而瞬间变故突生,其中一名学生猛然抬头,唇舌一翻,数枚暗针穿过雨水,破空飞来,钉在李渐鸿右手上,李渐鸿猛然一退,左手抽剑,侧身,那伪装成学生的刺客恰好在此时扑上,被李渐鸿一剑穿透咽喉。
  “陛下!”
  左右大惊失色,蜂拥上前,不片刻便将那几名“学生”射成了蜂窝,李渐鸿右手中针,断断数息,麻痹感便蔓延到整个右臂,当即将中针的无名指朝剑上一按,将整个手指头切了下来,断口处放出黑血,黑血转为暗红,毒素却侵入整个手臂。
  “快找军医!”有人喊道。
  “不必。”李渐鸿说,“吩咐下去,拔军启程,告诉咱们队里的辽军,上京还未破城,还有机会,让他们一鼓作气!”
  当天下午,李渐鸿率辽国一万兵马与陈国四万骑兵,翻山越岭,进入西山,冒险度过刀峡断壁,抄近路赶往上京。
  “报——”
  前锋部队做出了调换,一人冒着大雨,策马前来。
  “前方有伏兵。”武独摘下头盔,满脸泥泞,朝李渐鸿说,“近一万人,把守西山险谷内要道,绕路吧,陛下,太危险了。”
  “碾过去。”李渐鸿说,继而断然喝道:“辽军随我出兵!担任前锋!我大陈兵马随后!一个时辰内,通过西山!弓箭手跟上!”
  武独愕然,李渐鸿却将两把长刀朝他一抛,万里奔霄一马当先,冲进了山谷之中。
  紧接着,心系上京的辽军排山倒海般地大喝,冲进了西山峡谷,各自举起盾牌,护卫冲谷的中军,马蹄踏起飞溅的泥水,李渐鸿率领近五万大军,无情地撞上了元军防御阵。
  元军早已在另一路上布下山洪与断木的陷阱,只待李渐鸿一绕路,便将发动布置,想不到李渐鸿竟是硬闯,双方刚一撞上,镇山河便一剑挑来,将元军连人带盾斩成两半,血肉横飞,李渐鸿一袭猩红披风飞扬,所过之处犹如绞肉机般,领着刀光剑影,无情地碾过了西山危峡。
  辽军冲过,紧接着是四万陈国兵马,一时间冲锋阵势汇为洪流,冲破了元军防线,李渐鸿斩得手臂脱力,已几乎看不见眼前的是什么,大雨蒙蔽双目,视线一片模糊,酣战之中,未曾散尽的毒素沿着手臂蔓延,侵入心脏。
  他的嘴唇变得苍白,却仍在战阵中竭力冲杀,眼看距离峡谷尽头不到千步,出口已近在咫尺,峭壁上响起风声,一人犹如猿猴般朝着万军之中扑落。
  那一刻,无数次生与死的危急关头给了李渐鸿近乎直觉般的预感,他瞬间一个仰身,一脚踏上马背,翻身跃上空中,万里奔霄长嘶,朝侧旁躲避,紧接着一名刺客飞身下来,手持一把巨剑,将赶到位置上的辽兵斩成两半!
  刺客嘴角微微一牵。
  大地震荡,暴雨轰然,电闪雷鸣,双方已听不见对方的话语,在这大军之中,刺客身形却极其灵活,锁定了李渐鸿所在的位置,踏过战马与士兵,扛着那阔剑一路追来,李渐鸿翻身上崖,刺客追到,出剑。
  李渐鸿出镇山河,那刺客出巨剑,对着一撞,“铮”的一声,金铁交鸣在山谷中回荡,旋即又被喊杀声掩盖过去。
  武独在大军之中冲向山谷出口,于暴雨中辨认出那声音,猛然抬头,望向李渐鸿。
  李渐鸿再不说话,双方犹如旋风般在峭壁前过了十余招,越打越快,那刺客之剑如同疾风骤雨,李渐鸿剑式如怒海狂澜,到得后来,一切已化为武学之巅上的本能,茫茫天地,一道雷光闪过,李渐鸿瞳中只倒映出那把剑。
  断尘缘——
  人生苦短,了断尘缘。
  李渐鸿怒吼一声,以镇山河硬拼,心脏却瞬息间如同刀绞,令他左手剧颤。两剑再次碰撞,剑尖一触,李渐鸿便顺着断尘缘直削上去,那刺客奋力后跃,四根手指登时被削了下来!
  断尘缘擦着李渐鸿护臂划过,左手登时鲜血淋漓,李渐鸿合身扑上,正要将那刺客毙与剑下之时,刺客却陡然张口,喷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飞针。
  紧接着武独终于赶到,双手一撒,前推,两手间现出护掌处的黝黑磁轮,将那漫天飞针尽数吸了过来,“叮叮叮”尽数打在手心磁轮上,李渐鸿冲上前去,刺客却已坠下悬崖,落入了千军万马之中。
  李渐鸿一剑撑着地面,眼前一片漆黑。
  “陛下?!”武独大声道。
  “让你将功赎罪。”李渐鸿说,“是我这一生所下的为数不多的正确决定之一……”
  武独说:“陛下,收到他们的暗器了,应当是蛇毒,这就去配药。”
  李渐鸿喘息片刻,感觉到毒素随着武斗而扩散到全身,已令他微有麻痹之感,他竭力运功,将毒素压回右臂上。
  “让我休息会儿。”李渐鸿沉声道,并注视着山谷下的己方军队,微微喘气。
  武独不敢说话,在旁等了会儿,李渐鸿缓过劲来,将镇山河一收,说:“走!”
  大军冲出峡谷,已能看见远方的上京城,暴雨下,城墙已被逐段摧毁,上京城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报——”传令兵冲上前道:“西凉通路已开,赫连王妃归国,中京路兵马已过西凉,正朝此处火速赶来——!”
  “在什么地方?”李渐鸿看着一片模糊的上京城,瓢泼大雨下,元军已注意到增援来了,后阵变前阵,调出近五万人对付他们。
  “还有两日可到!”传令兵说。
  “武独呢?”李渐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去给陛下配药了。”左右道,“去了阿尔金山,半日可回。”
  “不错,随我冲阵。”李渐鸿说,“杀进上京城——!”
  话音未落,最后的决战终于展开,四万南陈元军,一万辽军,在李渐鸿的率领下以天摇地动之势杀进了元军仓促集结起的大阵。
  第37章 城破
  电闪雷鸣,倾盆暴雨如同晦暗天空轰然塌陷,元军在十二日连续攻城战结束后,上京的城门终于垮倒,发出旷古绝今的一声巨响。屹立近百年的辽国北都城在这一天彻底沦陷。
  元军长驱而入,如进无人之境,大地阵阵轰鸣。
  “城破了——!”
  这是段岭平生第一次碰上犹如洪水猛兽的敌军,父亲曾对他说过,万军之中,哪怕武艺独步天下,在那潮水与山崩般的洪流冲击下,亦难以支撑,到得那时,唯有杀人。
  唯有杀人。
  “城破了!”
  伴随这句话的戛然而止,箭矢如同暴雨般洒将下来,把逃亡不及的百姓钉在地上。
  “援军来了!”有人又吼道,紧接着是一声惨叫,段岭跃上房顶,连珠四箭,顶着雨水将元兵射下马去。惨无人道的巷战开始了,巡防司军官组织所余不多的士兵拼死抵抗。
  城一破,元军便将奸淫掳掠,烧杀百姓,屠城三日,谁也活不下去,人人捡起武器,不管会不会武艺,都拼掉一条性命,与元军同归于尽。
  一名女子刚冲进琼花院,便被元军奔马踩死,那元军哇哇大叫,带进来更多如狼似虎的士兵,顿时散入院中,丁芝喊道:“朝后院退!保护夫人!”
  段岭正在给寻春伤口上缝针,双手上全是血,拉上线,背后大门已被砰然一脚踢开,段岭马上拾起长剑,话也不说便和身扑上,低头朝那元军胸膛下一撞,飞速转身,长剑斜斜一挑,将那士兵挑得开膛破肚,紧接着飞跃出去,剑光闪烁,顷刻间连杀三人。
  “齐射!”段岭喝道,继而就地一打滚,背后诸女扣动强弩,一轮飞箭过去,放倒数人,幸存元兵被惊动,从走廊后转过,手持弯刀朝着段岭劈砍,段岭又是一剑迎着上去,下意识闭眼,只听“叮”的一声,对方弯刀断裂。
  那宝剑乃是成吉思汗的佩剑,由柔然人以百炼精钢所铸,虽不及李渐鸿手中镇山河乃是天外陨铁造就,寻常凡兵,又怎是其对手?!段岭仗着宝剑锐利,趁元军轻敌之际一通砍杀,及至对方不敢再缠斗,方退至厅堂。
  “杀——!”
  是时城外尽是乱箭与奔马,元军为了保护己方攻进城的军队,竟是以盾牌强挡李渐鸿铁骑,第一轮阵势被冲散,侧翼又飞速冲上。
  李渐鸿那时候心脏又是一阵猛烈的绞痛,他张开口,只觉得声音在离自己远去。流箭四射,他竭尽最后的力量,高举镇山河,朝前一指,双脚用尽全力一夹马腹。
  万里奔霄一声嘶鸣,冲进平原,遥遥领先,集合四万余人发动同时冲锋!
  滚滚马蹄声如同地裂山崩,海潮般的辽人先是撞上元军前阵,继而陈国骑兵再次冲上,如同互相吞噬的两股洪流与骇浪,陈军推搡着元军,不断退向城门。
  战鼓声响,窝阔台调集更多的兵马,回身迎击李渐鸿。
  李渐鸿眼中一片模糊,手里阔剑所到之处,俱是横飞的血液,他就像从天而降的死神,撞进敌阵之中,勉强骑在马背上,运劲劈开一条血路。
  “陛下——!”
  “陛下!”
  李渐鸿中箭坠下马去,顷刻间被乱军所淹没。
  战阵中一片混乱,元人再次合围,已分不出何处是陈军,何处是辽军,何处是元军,所有人手执武器,一通乱砍乱杀,泥水飞溅,李渐鸿拄着剑,踉踉跄跄从泥泞中爬起,将钉在背上的箭矢拔除,转头朝高处看。
  破毁的城墙上,一名刺客手执强弩,瞄准了他。
  又一箭带着劲风飞至,李渐鸿拼着手臂中箭,一剑捅死冲上前的元军,夺过长弓,射向城墙高处,箭离手,刺客坠下,顷刻间被奔马践踏,已成肉泥。
  李渐鸿再夺到一匹马,猛力一甩缰绳,冲进了城门,所过之处,镇山河带起翻飞的血肉,辽军与陈军再次认出了犹如死神般碾过城门的李渐鸿,拼死冲上。元军已占据城楼,开始朝下释放箭雨,李渐鸿几乎是顶着那乱飞的箭矢一路冲进了城门,手臂、腿部、肩上三处中箭。
  战马刚进城内,便一声哀鸣,软倒下来,李渐鸿被甩落在一侧,撞在地面上。
  援军终于进城了,雨越下越大,到得后来,天地间全是水幕,李渐鸿堪堪起身,踉踉跄跄,朝巷内冲去。
  整个上京城濒临末日,残破不堪,街上、巷上满是尸体,李渐鸿在巷中拖出了一条血路,拄着剑,看见西城正在熊熊燃烧,连着他与段岭的家,整条街烧成一片,哪怕是滔天的雨水,亦无法浇熄。
  元军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杀进了琼花院内。
  寻春捂着腹部,手持长剑奔来,喊道:“护送殿下出城!”
  “我不能走!”段岭一声怒吼,紧接着喝道:“齐射!”
  窗格内射出无数暗箭,将冲进琼花院的元军射得人仰马翻,段岭撞开房门冲杀出去,杀进弓箭手阵内一阵劈砍,寻春赶来支援,又杀了数十人,元军终于退了出去,段岭弃剑换弓,弯弓搭箭,将逃出琼花院的元军一箭射死。
  “殿下!”
  丁芝惊呼,段岭已杀得脱力,这一天他的剑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靠在柱后喘息之时,丁芝忙上前来,一触碰段岭后背,段岭便痛得大叫,竟是不知自己何时中的箭。
  “拔。”段岭紧闭双眼,丁芝拔箭之时,段岭感觉自己心脏一绞,眼前发黑,几乎要背过气去,一名女孩忙上前,将他扶到院中休息。
  雨渐小了些,家丁上去关上门,门闩刚一落下,便“轰”的一声巨响,显然有人在撞门,寻春冷冷道:“殿下,快走!”
  “援军已经来了!”段岭喊道,“顶住!”
  “援军不会来了!”寻春说,“从后院的暗道内走!”
  “不!”段岭说,“我知道我爹已经来了!”
  李渐鸿摘下头盔,披头散发,冲向琼花院,那里有他最后的希望。
  沿途到处都是尸体,亦到处都是打家劫舍、烧杀奸淫的元军,有人发现了他,手持长矛朝他冲来,李渐鸿一剑便将人斩死,更多的元军组成阵势,长矛林立,朝他发动了冲锋。
  “都给我……死……”李渐鸿怒吼道,“让路——!”
  紧接着李渐鸿拼尽全力,杀进了敌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不顾元军箭矢,冲向琼花院,到得后来,他的镇山河竟是无力拔出,杀到最后一人之时,他终于再坚持不住,摔在地上。
  足足一日一夜,雨终于小了下去,而后倏然间停了。
  毒素已蔓延到李渐鸿脖颈,他的右半身麻痹无法动弹,左手中仍紧握着镇山河,雨水顺着街畔涌来,冲刷着他的侧脸。
  遥远的前方,一声怒喝破开了静谧的夜。
  “他马上就来了!我不走!”
  那是段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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