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节
年关已过,康熙爷又在朝堂上提起了去年闹了一整年的南山集一案。
太子已废,江南科场受贿案、张伯行、噶礼互参案与托合齐等会饮一案都相继了结,康熙爷随即下旨,南山集一案主犯戴名世从宽免凌迟,著即立斩;汪灏、方苞等免治罪,入旗;尤云锷、方正玉免死,徙其家;至此,南山集一案免死者达三百余人,在历朝的文字狱中也算轻拿轻放了。
二月中旬,朝上官员更替,在四阿哥的引荐下,年羹尧的兄长年希尧由直隶大名道升职为广西按察使。
二月十八,圆明园
吏部尚书富宁安由偏门而入,给四阿哥请安,“这一次,皇上调户部尚书张鹏翮与臣一起管理吏部,又升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申乔为户部尚书,倒是工部没有多少人员调动。臣最近得到消息,工部尚书张廷枢和满笃都与八阿哥有所来往。”
“老八的势力深入朝堂,又岂止一个工部,”四阿哥靠坐在书桌后,“倒是那个张鹏翮和赵申乔,与二哥都多少有些联系,你平时要多注意一些。”
“微臣明白,”富宁安低头拱手,“近来,西边又不很太平,拉藏汗另立的六世达赖一直未得藏人普遍认可,恐怕迟早会起纷争。臣看万岁爷那儿,似乎想进一步加深朝廷对卫藏的影响,只是一直未有明确行动。”
“皇阿玛一直没有行动,恐怕也是担心被策妄阿拉布坦所利用,”四阿哥从桌后站起,缓步走到窗口,“毕竟,准噶尔也一直垂涎着这块儿肥肉,若是让他们得手,咱们大清的边关就再无宁日了。”
晌午时分,城隍庙街口
正四处看铺子的苏大财东,拖着饿憋了肚子的二货徒弟进了一家湘菜馆。
“师父,我能吞下一头牛了,”小英子毫不客气地对着菜牌一顿乱指,反正不吃自己的不心疼。
“我刚刚的银子可都交了定金了啊,”苏伟轻飘飘地撇出一句话,转头看向楼梯口,这刚上来的一群人怎么都挺眼熟的啊。
“什么?”小英子拔地而起,“师父你太过分了——”
“嘘!”苏伟一把按住小英子,两人躲在小二身后,看着那伙人进了包厢。
“嗯?那不是十四爷身边的吕瑞吗?”小英子挣脱开苏伟的手,压低嗓音道,“还有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身边的陶国泰和曹贵德!”
“嘘,小声点儿,”苏伟冲小二摆了摆手,凑到小英子耳边道,“咱们到隔壁的包厢去听听看!”
小英子立时扁了眼睛,“王爷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您不要没事儿找事儿地往危险的地方钻!”
“少罗嗦!快跟我走,”苏伟回头敲了小英子一个脑瓜蹦儿。
小英子嘟嘟囔囔地跟在苏伟身边,两人一先一后地进了吕瑞他们隔壁的包厢。
这间湘菜馆的包厢都是木质格栏围起来的,几乎没什么隔音的效果,苏伟和小英子坐下后,隔壁的声音很快就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我就直接跟你们说,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这要让我们主子知道了——”
“放心吧,这事儿没有主子们的支持,咱们哪里敢动心思啊。”
“就是,你们放大了胆子干吧,也不看看坐在这儿的都是什么人。”
“那个希福纳可是个有名的贪官,咱们背靠大树,又有把柄在手,凉他也不敢不交钱!”
苏伟双眼一瞪,与死死捂着嘴巴的小英子面面相觑。
这吕瑞竟然参合进了勒索朝臣的腌臜事中!那么,十四阿哥到底知不知情呢?
第344章 大礼
康熙四十八年
二月十八,城隍庙街口
吕瑞摇摇晃晃地从湘菜馆出来,天色已近傍晚。
“哎哟,吕公公,这是醉了,”车夫见到吕瑞腿脚不稳,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吕瑞随意地挥了挥手,又摆出一张笑脸,对着后头出来的几人招呼了两声。
“吕公公,我扶您上车吧,”车夫把吕瑞架到马车旁,见其他人都走得远了,才压低嗓音道,“车上有人等着您呢。”
吕瑞眯缝的双眼一睁,一把掀开车帘,当看清车内的人,刚还浓重的醉意瞬间退了大半,“苏公公!”
“勾结外臣内监,勒索朝廷官员,”苏伟坐在马车正中央,一双眼睛黑亮的吓人,“吕公公,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原还想装疯卖傻的吕瑞,脸色一沉,收起了嘴边的浅笑,一边上车一边吩咐车夫道,“掉头回府!”
“是,”车夫瞄了一眼车内的人,利落地跳上车板儿,扬起马鞭。
“苏公公,”吕瑞坐到车厢侧壁,理了理袍摆,一府太监总管的架势也端了出来。
对面的小英子左右看了看,暗暗往自己师父的方向挪了挪。
“一个行当有一个行当的规矩,”吕瑞微微抬了抬下巴,“您是咱们这辈儿的头一位没错,可有些事儿,不该参合的还是不要参合。毕竟,独虎不斗群狼,您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也不能挡了兄弟们的饭碗,更何况上头还有——”
“师父!”
“苏公公!”
吕瑞的话还没说完,苏伟突然动了,压好了火药的枪筒直直地顶上了吕瑞的脑门。
不知内情的车夫还甩着马鞭前进,马车一垫一垫地走在石子路上。
“苏苏苏苏——”吕瑞两眼对成一块儿死死地盯着枪口,刚还装模作样地摆架子,现在抖得跟筛糠似的。
“师父!师父!”小英子扑上去抱住苏伟的腰,不说别的,这还在人家马车上呢。
“我去你的行当规矩!敢教训老子?咱家在宫里跟一帮老狐狸斗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
苏伟一手薅着吕瑞的脖领子,一手握着枪筒在吕瑞的脑门上转,眼看着皮都转破了一圈,吓得吕瑞两腿之间都抖了起来。
“苏苏苏公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吕瑞好不容易摆正了斗鸡眼,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握住苏伟的手脖子,“兄兄弟也是迫不得已,你你知道,当奴才的都都不容易——”
“废话少说,”苏伟的手上又晃了晃,“我就问你,这事儿十四爷参没参与?”
“没没有!”吕瑞连摇头都不敢,双眼噙着热泪还差点咬了舌头,“就就是下面的人想想借主子的名头赚点零花儿,您知道这这种事儿也不算少见。”
“哼,零花儿?”苏伟嘴角一撇,轻飘飘地笑了笑,脸贴近吕瑞冷冰冰地道,“你当我傻的?勒索一个朝廷重臣,你说就赚点零花儿?”
吕瑞的脸瞬间皱成一团,眼眶都红了半圈,“苏公公,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是糊里糊涂地被卷进来的,之前有人送银子上门,小的都没敢收啊!”
“少给我鬼哭狼嚎的!”苏伟沉下脸,枪口又往下移了移,火药的味道直直地呛进吕瑞的鼻孔,“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是谁牵的头?现在都有哪家卷进去了?”
“这这个,”吕瑞脸色煞白,抻着脖子努力了半天还是避不开那黑洞洞的火药筒子,“我我是真不太清楚,反反正是九爷家的李进忠找找上的我。今儿个还有十爷家的,十五爷和十六爷家的。听说,那那个诚亲王府里也有参与的。”
这是卷进了多少人啊?苏伟敛眉沉思了片刻,吕瑞一直盯着那随时都可能走火的枪筒子,差点晕过去。
“师父,”小英子暗暗地拽了拽苏伟,“都快到十四爷府了。”
“是是啊,”吕瑞连忙跟着点头,“苏公公,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您您就高抬贵手吧。这玩意儿太不安全了!”
“哟呵,你还会怕啊,”苏伟松开吕瑞的脖领子,枪却依然没有收起来。“刚才那威风的样子哪儿去了?我看看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你这底气还能不能抖起来。咱家的火枪可是有一阵没开过火了,今儿正好拿你练练手!”
“哎哟,苏公公,”吕瑞扶着车壁一直往后退,要不是车门还关着,他就直接跳下去了,“今儿是小的不开眼,一时鬼迷心窍,您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苏伟冷冷一哼,枪口往上一翘,眼中像结了冰,“我本以为你是个懂事儿的,呆在十四爷身边能时不时地规劝点儿,哪想你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这次十四爷要是再和我家王爷起了什么龃龉,我头一个拿你开刀!用火枪崩了你都是便宜你了,你回头到雍亲王府里问问,死在我苏培盛手上的奴才,有几个轻轻松松上路的?”
吕瑞紧紧地靠着车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到底也是十四爷最看重的太监,论身份自己比苏培盛能差了多少?可这想法还没在脑中转上一圈,马车内就是轰然一响。
苏伟当真开了一枪,吕瑞一开始坐着的椅垫“砰”地炸开,火药的烟气带着烧起来的棉花和木块儿崩的满车都是。
吕瑞瞬间瘫在了车门前。小英子还死死抱着苏伟的腰,他就知道,跟在自己这二师父身边,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儿都能碰上!
拉车的马被这声音惊得四蹄飞起,车夫顾不得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扯着缰绳控制好方向,好在他们已经过了闹市区,这四周都是高门大院,街上的行人也少,有的还以为是哪里放了炮仗,正在四处寻找。
放了枪的苏大公公总算顺了一口气,他费劲心力地拉拢十四阿哥,决不能因为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而功亏一篑!
“我告诉你,”苏伟拿着还滚烫的枪筒戳了戳吕瑞的脸皮,“这种下三滥的事儿,你给我有多远离多远,回头把十四爷伺候好了,咱们就还当亲兄弟似的处着。否则,我苏培盛摆开擂台等着你,随你叫多少狐朋狗友,咱们锣对锣鼓对鼓地好好斗一斗!”
说到最后,苏大公公是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吕大公公是死死闭着眼睛,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全程不吭声,刚刚冒出的一点羞耻心,现在都被那一枪崩到九霄云外去了。
傍晚,八爷府
荣平从外头回来,太监冯进朝刚好站在廊下,看见荣平经过,连忙扯着笑脸道,“荣公公这是外出办事去了?贝勒爷刚还问起您了呢。”
荣平瞥了冯进朝一眼,一言未发地进屋去了。
冯进朝冷下一张老脸,朝着阴暗处唾了一口。他跟着八阿哥的时间也不短了,只可惜是延禧宫的出身,随着大阿哥和惠妃娘娘的相继垮台,如今被一帮小辈踩得死死的。
荣安活着的时候好歹还会做做表面功夫,等荣安一死,荣平成了头一份,对待他们这些老人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冯公公,”一个娇怯的声音在雕花拱门后响起。
冯进朝循声望去,一个年级不大的小侍女冲冯进朝招了招手,“冯公公,我们小主要见你!”
书房内
荣平给八阿哥见了礼,八阿哥抬了抬手道,“那边谈的有眉目了?”
“是,”荣平低了低头,“九爷府上的人牵头,连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有心参上一份,毕竟是保赚不赔的买卖。”
“那就好,”八阿哥面上带了一丝浅笑,“这种事儿人越多就越安全,告诉老九,有三哥的人在前头,让他不用太冒头,一切交给手下人就是。”
“奴才明白,只不过,”荣平略略一顿,“既然是笔好买卖,主子何必假手他人呢?奴才可听说,那个希福纳的私库里都不下十几万数了。”
八阿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银子太多了,也会咬手的。老九最善钻营,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他最合适。”
“还是主子想得周到,”荣平俯了俯身。
“对了,”八阿哥端起一旁的茶碗,轻轻刮去茶末,“老十四府上去的是谁?”
荣平抬起头,目光深邃,“是十四爷的贴身总管,吕瑞。”
八阿哥闻言,弯起嘴角抿了口茶,“今儿这茶味道太淡,爷倒是想喝点儿酒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十四阿哥的府上倒是颇为热闹。
胤禵一脸黑线地站在院子里,面前是被火枪崩出了一个大洞的马车。
吕瑞瘫在地上死死搂着十四阿哥的大腿,哭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行了,别给爷丢人了,你赶紧给我起来,”胤禵嫌弃地甩开腿上的人,转身往屋里走。
吕瑞是全然不顾脸皮了,连滚带爬地跟在十四阿哥身后,刚一进屋就滚到了地上,哭嚎着嗓子道,“反正,这事儿奴才是不干了。您就看着奴才今天被火枪顶着脑袋都没供出您的份上,给奴才留条活路吧。要不您就给奴才一个痛快的,奴才好歹也伺候您这么多年了,呜呜……”
“闭嘴!”胤禵一个茶碗摔到吕瑞跟前,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年他是眼瞎到什么地步了,怎么就提拔了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呢?别说苏培盛了,他连宫里那倒恭桶的小太监都不如!
吕瑞抽抽搭搭地跪了起来,嘴是闭上了,那眼睛还满是委屈的。人家苏公公多有底气啊,在京城开个枪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哪像他,在外头被人冤枉,被人欺负,回府里还被主子骂。今儿个苏培盛要真崩了他,他家爷都不带替他喊一声冤的。
“行了,行了,”胤禵被盯的浑身发毛,一连气儿地冲吕瑞挥了挥手,“赶紧下去把你那猫脸洗一洗,这事儿不用你参合了,爷派别人去。回头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
“那行,”吕瑞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撑着还发软的腿给十四阿哥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道,“这事儿怕是要给雍亲王知道了,主子要不就别参合了——”
“你懂个屁!”胤禵粗鲁地打断吕瑞的话,胸口还被气的发闷,“他知道就知道了,还省了我的事儿呢,你当爷真是奔那几两银子去的?”
吕瑞一瘸一拐地从前院出来,伺候他的小太监连忙过去搀扶。别问他为什么瘸了,反正就是不会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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