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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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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次子焕出生在嘉和六年。
  先时国人担忧皇嗣单薄,这一下皇上有了两个儿子,真是普天同庆。皇子百天时,皇上大赦天下,又是举国欢庆。
  女帝下旨,举国欢庆十日,朝中也休朝会。连着这十日后,便是春播节,仍旧是休朝农耕。
  这样赵熙就划拉到手近一个月的假日。于是她皇长子悄然离京,奔济南府清溪县而去。
  赵熙坐在宽敞的大马车里。
  “清溪到了吗?”太子好奇地向外张望。
  赵熙正也神地望着孩子。那灵秀的双眸,绝美的容貌,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也足以让人畅想长大后的惊艳。太子崨肖似祁峰,可若是见过顾夕,便不得不感叹,这就是个小顾夕呀。
  太子崨头一回出宫,一路山川风物,市井民情,他的一双眼睛看都看不够。一直保持着兴奋的状态。
  赵熙笑着揽住不断扭动小身子想扑到窗口看风景的孩子,车窗一片片青青的田苗,环绕着清亮亮的水渠,衬着蓝湛湛的天。真是个好地方。
  “快到了。崨儿坐了这些天马车,闷了?”
  “不闷。”小小人儿摆出沉稳的样子,“各州府都尽力相迎,好玩的,好吃的,无一不足。母皇说过,以天下供养一的话,崨儿这一路走来,也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儿臣身上的责任呀。享尽天下,便要担负天下呢。”
  赵熙惊讶地看着儿子,怎的这样早熟?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
  “先生教的好。”赵崨末了谦了一句。
  赵熙点点头。
  “母亲来这,真是为还愿酬神?”小孩瞅空试探了一句。
  赵熙一闪神,“是啊。”
  赵崨便不再问,转而笑道,“父后今年还未来南华哩。母亲何时诏回呀?儿臣想着和父亲母亲一同去围猎呢。”
  “喔,”赵熙抚了抚孩子的脑袋,那企盼的小眼神她也挺心疼。燕祁边乱刚刚平息,去年又有雪灾,他本已经准备好启程,却又不得不留下来护民渡难关。忙到今年,又巡边去了。怪不得崨儿想了呢。赵熙抚了抚儿子的头发,“母亲已经派了信使过去,中间还夹带着你的几幅大字儿呢。”
  赵崨这才亮了眼睛,“父后看了,定会马不停蹄地回来瞧我。母亲到时再给崨儿添个皇妹如何?”
  赵熙愣住。这孩子,这拐弯抹角,替他父后争宠呢?她哭笑不得,这些年她身边男侍不多,也只是林泽走得近些。怎的这样也不合这小家伙的意?
  赵熙板起面孔,“大人的事,容你多言?”
  赵崨笑着软糯着童音,“母亲,不是儿臣多事,您怎知这不是父亲所想呢?”
  赵熙出神地看着这小孩,一时咄咄逼人,聪明睿智,一时又软萌可爱,痴缠胡说,真是让她无话可答。也是从去年始,他独居太子宫,身边太傅、舍人一大堆,也算是个小小的主事人,学了些权谋勾连,用到这里,还真是应景。赵熙无奈笑笑,皇家的孩子,哪能像张白纸?比如当初的自己。不过她也是着实慨叹,自己看大的孩子,一转眼,便也多出了许多心思。
  赵崨在车上晃了一阵,毕竟是小孩子,困劲上来,歪在赵熙腿上睡着了。
  赵熙思绪又飘到窗外。越过这座小镇,前面就是清溪大镇。那里,有她心心念念的人,她的夕儿,正等在那里,等她来找他,带他重新走回她的人生。
  她微微翘起唇角,多年未挂在唇边的欣然笑意,慢慢绽放。
  陛下要驾临清溪,早就安插在顾夕周边的皇属御所的人都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普济寺和清溪书院是重点警戒地点。
  同时,安排顾夕移居到普济寺后山小筑别院候驾。顾铭则在自己的房间里指到她的口谕,只有一句话,“等顾夕搬走后,卿移居京郊别院,圈禁。”
  顾铭则早料到赵熙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他。果然……甚至在口谕中他连个名字也没有了。顾铭则甚至能想到赵熙在安置他时,生气的表情。
  “您安顿好顾大人后,即刻就得随礼监司的人起程。”暗卫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只能用您字笼统地叫了声。
  顾铭则点头,转身出了房门来到院中,他和顾夕住的院子前后二进,清幽雅致,院中遍植药草,终年植香阵阵。
  顾铭则缓步走过石子铺的路,来到顾夕房前。顾夕正在屋子里写功课。
  顾夕重活这一世,顾铭则也改变了对他的教育思路。
  从前在宗山,他是散养着顾夕,每天带着玩,顾夕天份高,玩着就学会了不少能耐。这一世,他反思自己对顾夕的教导,顾夕的痛苦都源于过于率真和纯粹。于是他改变了教育思路。
  除了每日在书院读书,回家时顾夕之前会的东西也一样一样重新恢复起来。同时,顾铭则考虑到顾夕将在宫中陪君伴驾一辈子,于是有意给他多讲讲宫中规则。顾铭则或许没感觉到,其时他现在悉心教导顾夕的这些东西,与父亲当年对祁峰所授的内容如出一辙。
  再不是年少轻狂的年纪,顾铭则到底学会了心有顾忌。
  他站在顾夕门外,见顾夕穿着家居的宽松衣服,乌发轻拢泼洒在双肩上,修长手指正执画笔,莹白的手指墨玉的秆,相映便成了诗意。
  “画成了?”顾铭则走进去。
  顾夕起身,“先生来了。”
  顾铭则走过来。顾夕有些不好意思让先生看他的这幅习作。
  顾铭则他负手打量顾夕的作品。
  那是一幅草原狩猎图,茫茫草原,巍巍苍穹下,只有一个骑手。骑手的画法非常写意,谬谬几笔就勾勒出英姿飒爽。顾铭则目光被那骑手吸引。莫名,肖似赵熙。
  他缓缓点头,“画得不错,很生动。”
  顾夕红着脸,“谢先生夸奖。”
  顾铭则温和地看着他又一次养大了的孩子,心头百感交集。
  “此画,不用寄给陛下了,她就要来清溪了。”
  顾夕吃惊地张大眼睛。
  “来接你回宫,”顾铭则抚了抚顾夕的肩,“……想她没想?”
  顾夕本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又蒙上迷茫。是啊,想她没?当时他在草原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位疲惫又亲切的帝君。整个草原养病期间,他笼在她的荫蔽下,宠溺又宝贝。顾夕记不得从前他们两人是怎样的情形,但不难推想从前的那位顾侍君是非常得圣心的。
  他与她单独面对时,总有些紧张和不安。他觉得那看向自己的宠溺眼神,中间好像隔着一个昔时的顾夕。女帝看到的他,终究不是现在的自己。
  他常安慰自己,从前和现在,他都是顾夕。可是他却无法骗过自己,虽然是同一个躯壳,但里面的绝不再是同一个人。不知道赵熙自己是否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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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熙到清溪时,已经是黄昏。
  太子赵崨是在睡梦中被抱进来的。这一路,虽说没有餐风露宿那么辛苦,但小小人也是舟车劳顿,现在是车一晃就打瞌睡了。
  赵熙站在特意为圣驾预备下的大庄园的院子里,有内官报说一坐济南府官员,已经在院外候传,都等着请安呢。
  赵熙摆摆手。
  “按日程吧。”明日进香,后日才到书院。打发走众人,她独自站在院子里,心里有些期待还有些情怯。
  分别时承诺过的,他等在清溪,等她来接,可一等就是三年。虽然日日通信,但仍难免顾夕会失望。
  赵熙负手在院中徘徊,脑中不断琢磨着顾夕的心思。赵熙就像是初尝恋情的小姑娘一样,想着想着就晕红了脸。
  正自高兴,身后响起一个稚气的声音,“母亲,您想什么呢?”
  赵熙吓了一跳,惊回头,太子赵崨就站在身后,小小人,站在廊下暗影里,不仔细瞅,真没注意。不知他站了多久,“别着凉了。”赵熙赶紧过来,一边四顾找乳娘,“跟着的人都哪里去了?”
  太子赵崨被母亲抱在怀里,仍在琢磨母亲方才的神情,“母亲想到什么了?笑得好开心。”
  “没什么。”赵熙下意识瞒了一下,又迟疑,心想顾夕若是进宫,每天也是与崨儿朝夕相见的,“崨儿,清溪,有你一位父侍在此养伤,此回母亲带他回宫,我们天天在一处可好?”
  赵崨定定地看着赵熙,在赵熙问他可好时,他马上垂下目光,乖巧点头,“但凭母亲。”
  赵熙满心都是对重逢的企盼和喜悦,笑着将孩子搂个满怀,絮絮道,“见到他,崨儿就会喜欢上他,他先时会舞剑,是一顶一的高手,现在伤了,不过琴抚得好,还会带你玩,花样可多了……”
  赵崨在母亲的怀里,仰起头,看着这位走下神坛,唇角仍会甜蜜上弯的女子,脸上渐渐沉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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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普济寺山巅小筑。
  夜已经深了,窗外弯月如钩,恰似那人盈盈笑涡。
  顾夕站在窗前,瞅得入了神。
  “夕儿,清溪气候好,你过去养伤,等着我去接你。”草原分别,那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拉着自己殷殷嘱咐,一遍遍,仿佛怕自己忘了。她看自己的眼神,能化成一汪相思水。
  三年了,那个女子,那个贵不可言的帝王,千山万水,来到清溪,来接他了。顾夕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涟漪漾起。
  宫中是什么情形,侍君该做什么?事无巨细,先生都教过他了。可他仍对那未知的宫中生活,充满了不安。
  山上清静,没有更漏。顾夕看着月牙升起,又沉下,天色将明。
  他回头看了看床榻,有些迟疑。
  三年多了,他虽然前事尽忘,但最近,可能是休养得太好了,有时会在梦中重游旧事。都是模模糊糊的。这几日,他不断梦见金戈铁马,梦了几天后,梦中的溪边,重围里,又清晰了一个持剑的少年宛若惊鸿的背影。
  在梦中见到那个背影,几乎确定,那是少年时的自己。“舞剑?”顾夕伸开手,趁着月光打量自己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间有些薄茧,却是抚琴弦留下的。
  顾夕摇摇头,想不明白,徒惹困惑而已。
  他坐回床榻上,不愿睡,却也不能不睡。他潜意识里觉得,旧时似乎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致他受过很重的伤,前事尽忘。既然不是好事,他怕在梦中再看到前尘,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会被伤心。
  顾夕长叹一声,合上了眼睛。
  梦,又黑又沉。
  这一次,他没重游溪边的浴血战场,眼前一闪,来到一座华丽的宫殿。院子里铺着厚厚的雪。仍是那位少年,衣袂飘飞,剑舞成银网,院门外,华服的老夫人……
  梦中的他停下剑舞,想看清门口站的谁。一闪神,就看见了赵熙,两人相携,正在江上游船……
  “卿会抚琴?”
  “这一曲,只应天上闻。”
  甘冽的美酒,悠扬的琴声,天下飘下点点冰雨,江面星辉点点,仿佛仙境。赵熙笑颜微醺……
  梦中的顾夕,缓缓翘起唇角,露出甜蜜笑意……
  第69章 清溪(二)
  古寺清幽,禅声阵阵。
  按日程, 赵熙终于来到了普济寺。
  礼过佛, 赵崨拉住母亲,“母亲, 儿臣与您同去游山可好?”
  “山高,你不怕累?”赵熙拉住儿子的小手,眼睛早已经投到缥缈的云峰。
  “不怕。”小孩一挺胸膛颇豪气。
  赵熙吩咐人抬着滑杆,把小孩子放进去, 又怕摔了,几个亲卫紧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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