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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巫震和沙春的关系,肯定比我们之前以为的更加密切。”明恕在萧遇安面前走来走去,“巫震的课程本来应该持续到7月初,但他最后一次到‘蒹葭白露’上课是6月13号,原因是对课程不满。像这种一对一教学,所谓的‘对课程不满’指的往往是对老师不满。”
  萧遇安说:“巫震不像对沙春有什么不满。我们来推一下,这个笔记本为什么会在沙春手上。”
  “笔记本一共有五本。技侦已经查过巫震的网购记录,这五本是他在三年前买下的,五本为一套。”明恕说:“在失踪之前,他用完了三本,第四本正在使用,而最后一本还没有动。”
  萧遇安说:“很多编剧、作家都习惯随身带一个笔记本,以记下突然产生的灵感。巫震应该也是这样。可他没有道理随身带一个还没有开始使用的笔记本。”
  “也就是说,只要沙春不去巫震的住处,就不应该看到这个笔记本。”明恕右手成拳,轻轻碰着自己的下巴,“不管是流光所在小区的监控,还是巫震同事的口供,都能证明沙春确实没有去过巫震的住处。这东西不是沙春向巫震讨要的,只能是巫震主动拿给沙春的。”
  “巫震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遇安问。
  明恕拧眉,“这……”
  “说不定是作为纪念品送给沙春。”萧遇安说:“我在痕检科粗略看过笔记本里的内容,可以这么说,那里面记下的是巫震作为一个编剧的灵魂和心血——每个剧本的人物小传、主线、每个细节场景,还有他在写作前后的感悟。毫无疑问,那笔记本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巫震知道最后一本自己用不上了,所以送给沙春?”明恕说:“那么在巫震心里,沙春是个很重要的人?这和巫震‘对课程不满’明显相悖啊。而且沙春接受了笔记本,一直放在家里,至少说明沙春与巫震其实是有交情的。但巫震失踪之后,沙春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失踪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我看过派出所去‘蒹葭白露’调查的笔录,沙春完全是一问三不知。”
  “她故意向警方隐瞒实情,就像罗修一样。”萧遇安说:“沙春甚至有可能知道,巫震失踪的真相。”
  明恕一拳捶在桌沿上,“可惜已经死无对证。”
  dna比对结果先于解剖报告出炉,男尸确系两个月前失踪的巫震。
  稍晚时候,邢牧将明恕叫到法医鉴定中心,“被害人死于氰化钠中毒。”
  第53章 无休(13)
  氰化钠,化学原料,与砒霜一样常见的致命剧毒物,被大量应用于化学工业,健康人摄入微小剂量,就可在短时间内丧命。
  “见效快”这一特性,令它时常出现在自杀或他杀中。
  “我早前更相信巫震是自杀,他21号那一系列操作完全就是一个即将自杀的人。”方远航说,“但哪个自杀的人会把自己浇进水泥里?这他妈也太凶残了,令人发指啊!至少他有帮手,这个帮手也涉嫌谋杀。”
  由于尸体腐败严重,一些体表伤已经难以辨别,而尸体被封入水泥中,具体死亡时间也无法推算出,这给侦查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周愿坚持认为,巫震就是死于6月21号到6月22号这个时间段里,而职校并非无人区,为了避人耳目,命案应发生在夜晚,大概率是夜深人静的22号凌晨。
  “用氰化钠杀人,或者说巫震自杀,这倒是能做到悄无声息,可水泥搅拌机一启动就会发出噪音。”明恕说:“凶手也好,帮手也好,就不怕引来住在职校宿舍里的人?”
  职校关闭之后,教职工本来应该全部离开,但部分后勤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下家,暂时住在宿舍里。不过几个月间,留下来的教职工已经陆续搬离,有的还待在冬邺市,有的已经前往外地,目前还住在宿舍里的仅有四人。
  孔远强和李功是一对夫妻,初中文化。闭校之前,孔远强是保安,李功在医路街的一家馄饨店打工。因为职校提供住宿,所以夫妻俩都住在校园里。
  “我们平时从来不去教学楼,太远了,而且那儿也没什么好看。”孔远强说:“楼里面值钱的东西早被卖了,别人来偷,也就偷点儿废旧建材、水泥,横竖不关我的事。我们也快搬走了。”
  “偷水泥?”明恕问:“你确定有人来偷过水泥?”
  “确定啊。”孔远强说:“你们看到教学楼旁边那块挖了一半的地没?那儿本来要建一个平房,给学生们当实验楼,结果还没开始建呢,学校就经营不下去了,建材啦水泥啦,不都堆那儿吗,还有个水泥搅拌机。医路街穷人多,穷人就爱捡点儿小便宜,有人直接把水泥论袋偷走,有人家里没机器,搅拌之后再偷,回去直接用。总之晚上如果搅拌机一响,保准是有人来偷水泥了。”
  明恕说:“你们听到水泥搅拌机响,但没有去看过?”
  李功插话道:“主要是也不关我们事啊。我还在医路街工作呢,何必去多管闲事?”
  另外两名仍住在宿舍的后勤一人叫黎蒙,一人叫苟灿,和孔李夫妇年纪相仿,想法也差不多,都听到过水泥搅拌机半夜震响,但都没想过穿过整个操场坝,去看是谁来偷水泥。
  明恕问:“6月21号晚上,你们有没有听到搅拌机工作,或者别的什么响动?”
  孔远强和李功面面相觑,李功说:“这都两个多月了,我哪记得6月21号发生了什么。”
  明恕只得换一种问法,“那在6月下旬某个夜晚,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与平常不一样的动静?”
  “不一样的动静倒是没注意到,但今年不是从6月下旬就热起来了吗,我印象里后来再来偷建材偷水泥的就少了。”苟灿想了半天,“几乎是没有了。”
  “对对对。”李功说:“我晚上睡得不好,水泥搅拌机一响,我准醒。好像确实从6月下旬开始,就没人来偷东西了。”
  痕检师还在现场忙碌,明恕看着脏污的水泥搅拌机,问:“这玩意儿多久没用过了?”
  “两三个月了吧。”肖满说:“都不灵光了。”
  明恕向教学楼后面的围墙走去,那儿原本有职校的正门,闭校后就上了锁,按理说不管是偷盗者还是巫震,都难以从正门方向进来。但孔远强等人都说,围墙有个破口处,是以前学生弄出来方便逃课的,一直没人堵,平时就用草给掩饰着。
  “师傅,你上哪儿?”方远航跟上来,“你发现什么了?”
  “天气热并不能阻止偷盗者,只有突然出现的障碍会阻止他们。”明恕在围墙边停下,扯开杂乱堆放着的草,只见孔远强所说的那个破口,已经被带刺的铁丝网封上。
  “这……”方远航说:“封成这样,没人还敢进来了吧?强行进入不得撕掉一张皮啊。”
  明恕立即叫痕检过来探查。
  “这是你们堵的吗?”黎蒙问另外三人。
  孔李二人和苟灿皆摇头。
  “那就只能是凶手了。”明恕对肖满道:“在这里采集到的所有痕迹都不要放过。6月下旬之后,李功等人觉得偷盗者少了,不是因为天太热,而是凶手不愿意再放他们进来。虽然水泥墩子的位置相对隐蔽,但也有可能被偷盗者发现。这个带刺铁丝网,是凶手的‘杰作’。”
  “明队,并案吗?”易飞问。
  并不并案这一问题,明恕已经考虑了很久,但仍有许多疑问未得到解答。
  而就在这时,演艺集团传来消息,冉合自杀了。
  “死了?”方远航惊讶,“单纯被逼死,还是另有阴谋啊?”
  “阴谋”一词刺激着明恕的神经。如果是阴谋,那沙春的死难道也是阴谋的一环?
  警车从职校直接驶往演艺集团。
  在那里工作的人谁都没想到,短时间内自己身边会出现两起非正常死亡。
  “现在得到的消息,冉合是因为失去工作、失去家庭而一时想不开,选择自杀。”快速行驶的车上,萧遇安说:“当然,沙春死亡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也很大。最近演艺集团人心惶惶,有不少关于‘沙春鬼魂’的灵异传闻。民乐部一半人已经请假。”
  “萧局,我有个想法。”明恕说:“我们其实一直没能确定沙春是遇害,还是策划了自己的死亡。如果是后者,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努力了那么多年,看不到任何曙光,终于灰心丧气,想到了用死亡来了结一切,然后报复那些羞辱过她的人?”
  萧遇安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说下去。”
  “自杀,然后留下遗书,痛陈这些年遭遇的不公、冷遇,其实也能达到让那些人内疚的目的。”明恕说:“但自杀不如他杀惨烈,也达不到暴雨夜那天的惊悚效果。最关键的是,警方在明确是自杀后,不会再深入调查。我们现在查得越深,民乐部曝光的龌龊就越多,说不定这正是沙春想要看到的。”
  “那么问题就绕回上次我们讨论过的地方,是谁帮助沙春自杀?”萧遇安顿了顿,“现在在演艺集团散播灵异传闻的,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明恕按住眉心,“有点矛盾。”
  萧遇安偏过头,“嗯?”
  “我觉得沙春案和巫震案可以并案调查,这两个案子表面看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是内里的逻辑联系很深。”明恕说:“但巫震可以说是死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发生了沙春案,我们根本不会查到巫震身上去,那巫震案到现在还只是个普通失踪案。巫震的死亡没有‘报复’任何人,而沙春的死亡却间接导致了冉合的自杀,直接造成演艺集团如今的动荡。就结果来说,两个案子实在是差得很远。”
  “沙春知道冉合在妻子孕期出轨吗?”萧遇安突然问。
  明恕摇头,“这个难说。”
  “沙春不一定能预计到冉合自杀。”萧遇安说:“据我了解,冉合出轨这件事,民乐部其他人都是在冉合的妻子陈茜还有陈家其他人到集团大闹之后才知道。沙春被集体孤立,她更没有途径知道这件事。”
  明恕说:“冉合自杀是在沙春意料之外?”
  萧遇安深吸一口气,看得出也感到困惑,“那就得看那个帮助沙春自杀的人是何方神圣。”
  未讨论出实质性的结果,警车已经抵达演艺集团。
  冉合趴在新楼下的平坝上,周围是已经蔓延开的浓血。
  明恕看到了陈茜,目光相触时,明恕察觉到一丝怪异。
  上次在刑侦局,陈茜竭力维护冉合,叫任何人来看,都能看出这是位深爱丈夫,却不幸被丈夫背叛的柔弱妻子。
  得知丈夫出轨,陈茜选择不原谅,陈父以官场上的手段令冉合失去工作,这都是正常人的反应。陈茜一定恨冉合,说不定恨不得冉合去死,但在冉合背叛之前,她爱着冉合,他们在学生时代就相恋,如今冉合真的死了,陈茜就算再恨,也不可能不感到悲伤。
  这也是正常人的反应。
  但在陈茜脸上,明恕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有恐惧与惊讶。
  陈茜为什么会恐惧?她在害怕什么?
  现场还有一位熟人——冉合的出轨对象,杨雁。
  杨雁眼中的惊惧比陈茜更加明显,好像死掉的不是自己的情夫,而是一个……
  被自己害死的人。
  冉合跳楼有多位目击者,事实清楚,不存在他杀的可能。
  但明恕敏锐地发现,冉合的自杀没有表面呈现的那么简单。
  方远航接到召唤就跑了过来,“师傅,什么事?”
  “去查到底是谁在散播‘沙春鬼魂’论。”明恕说:“这个人也许与沙春的死有关。”
  注意到明恕正在看自己,陈茜面色一变,好似正努力掩饰自己的恐惧。
  明恕将此事告诉萧遇安,萧遇安眯了眯眼,“让技侦查陈茜的通讯记录。”
  令人唏嘘的真相,掩埋在背叛的闹剧之下。
  周愿拿着一撂通讯记录和银行流水找到明恕,“明队,从三个月前起,陈茜就多次联系杨雁!还分批给杨雁的银行账户打了70万块钱!”
  陈茜,杨雁,一个是冉合的妻子,一个是冉合的情人,并非朋友,亦非同事,怎么会在冉合出轨期间多次联系,还有金钱往来?
  “另外,陈茜每天都会与一个叫‘王雪峰’的人联系。”周愿又道:“我查过了,这个男人是陈茜的同事!”
  面对证据,陈茜脸色煞白,长时间一言不发。
  杨雁却受不了了,哭着道:“我没想过会害死冉合!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都怪沙春,都怪沙春!”
  明恕也没想到,一桩命案,会牵连出一桩无关的伦理惨剧。
  在陈茜与冉合的婚姻中,率先出轨的不是冉合,而是陈茜。
  杨雁承认自己是收了陈茜的钱,而去引诱冉合之后,陈茜终于松口,“对,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我对冉合早就没爱了。”陈茜双目茫然,像是失去了焦距,“当年是我追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死活都要嫁给他,没别的,就觉得他帅,有才华,农村里来的人,老实。”
  “但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受够了!”陈茜咬牙,“结婚之后,贫穷附着在他身上的短见、鄙陋、无知全都暴露了出来。他那个农村里的家就像个吸血大窟窿,我怎么填,都填不满。我嫁了一个男人,凭什么要负担他的家庭?他还想将他那些穷亲戚接到城里来,怎么可能?”
  “我一直没有和他生孩子,他家里老是催,他根本不知道,我不生,是因为我后悔了!”陈茜渐渐激动,“我当年如果听我父母的话,怎么会过得这么惨?”
  停顿片刻,陈茜倏地干笑,“去年,和王雪峰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人啊,还是得听父母的话,和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冉合与我,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明恕说:“去年?那时你还没有怀孕,完全可以选择离婚。”
  “离婚?”陈茜像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我离得掉吗?冉家已经缠上我了,冉合和他那帮穷亲戚要榨干我最后一滴血!我出轨了啊,婚内出轨,农村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他们不仅不会同意离婚,还会闹到我身败名裂!”
  陈茜摇头,“而且我的父母也丢不起这个人。我嫁给冉合已经让他们失望过一次了,现在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所以你决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让冉合成为背叛的那一方?”明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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