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有话就说,没话就离开呗,这么僵持着,反叫她这个旁听的人好生尴尬。
  像是听见了青衣的心声一般,那预备新郎终于又开口道:“大礼的时候,你只管照我刚才说的来就好了,玉兰,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恩?他们方才有说什么了吗?青衣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她刚才分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啊。
  “……就你们狐狸精的婚礼这般麻烦。”玉兰不耐烦道,“你这么做胡姬知道吗?万一出了差错,你成了鳏夫也没什么,要是我成了寡妇,我是决计不会为你守一辈子的!”
  “呵呵呵,我知道。”那名叫九瑟的预备新郎不愧是只九尾狐,当他轻笑着与玉兰呢喃的时候,便是从未见过他的青衣被他那低沉悦耳的声音一引,也不自觉有些失神了,“胡姬那里,自有族长打点,你无须担忧。”
  “哼,我有什么可担忧的。”玉兰的声音终于有些欢快起来,不等九瑟回答,她就蛮横道,“瞧见你这张脸就上火,快滚回你的房间去准备吧。”
  说罢就啪的一下把房门关上了。
  只是青衣瞧着玉兰那张满是白毛的脸,竟难得露出了些许欢喜的模样。
  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玉兰和那个九瑟,显然是两情相悦,只不过九瑟用魅术拐了玉兰应下了婚事,让玉兰有些生气。玉兰此前一直闹腾,也不过是有些气不平罢了。
  这会儿玉兰拿着个小油纸包,一回头见青衣低头盯着碗里的残留的米粒,一副专心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羞臊起来。不过羞臊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恢复如常的坐下来笑道:“碗里都没有饭了,你还瞧什么呢?”
  青衣没有料到玉兰竟这般坦然,倒显得自己有些拘泥了,一时就愣了楞。
  玉兰三两下解开了油纸包,露出了里头的芙蓉糕来。她大方的往青衣跟前推了推,让道:“你尝尝,这家的芙蓉糕最是粉糯可口。”
  青衣只捡了块小的拿在手里,也不急着吃,就那么微笑着瞧着玉兰十分好胃口的将剩下的芙蓉糕吃了个干干净净。
  玉兰吃完了油纸包里的芙蓉糕后,又颇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然后才道:“可把我饿死了,那些个狐狸精带回来的东西没一样好吃的。”
  青衣忍不住笑了,她将自己手里那块一口未动的芙蓉糕递到玉兰面前,口里调侃道:“那是自然,那些个狐狸精又不是预备新郎,不然就算是白馒头,你也是食之如饴的。”
  玉兰正准备把青衣给的芙蓉糕丢进嘴里,听见她笑话自己,当下眼皮一翻,就反调笑道:“你少笑话我,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也要和我这般,变做个毛茸茸的妖怪跟胡姬成亲了。”
  青衣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霎时一僵,末了苦笑道:“胡姬……她不是女妖吗?我们如何成亲?”
  “诶?你在意这个啊!”玉兰想了想又一本正经道,“九瑟说,她以前还是只九尾狐的时候,可厉害了,若不是出了那些事端,原本青丘之主的位置合该是她坐的。”
  “胡姬原来这么厉害么”青衣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如今她还不知,黑三郎和胡姬到底谁强呢,倘若胡姬更强些,自己又该怎么办?乖乖听话吗?
  细细回想,胡姬待她确实挺好的,平日里无需她劳累,只是偶尔帮忙打个下手,吃穿也一概都备齐了。奈何这种好就像是凡人养猪一般,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养肥了好割肉。以往还以为胡姬只是想吃她的肉,如今看,缔结婚姻双修的什么的,还不如吃肉呢。
  玉兰见青衣神色变幻不定,还道是她惋惜胡姬错失青丘之主的宝座,于是她就撇了撇嘴,很是郁闷的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了,反正狐狸精么,多吸点灵气修炼就会恢复的。九瑟说他本是个男狐狸精,全是为了保住那第九条尾巴才用女体修炼的,不然现了原形,就只能是算只八尾狐了。想来以后你们成亲了,双修之后,他又能回复男儿身了。”
  玉兰自以为安慰了青衣,却不知青衣原本就无心与胡姬成亲,此时再一听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顿时被冲击的三魂去了七魄。
  她自识得胡姬起,便以为胡姬是个女子,加上她已与胡姬同食同寝了数年之久,对胡姬的性别,全然不做他想,如今忽然爆出来胡姬原本竟是个男子,那可真是,那可真是——
  青衣一时只觉五感皆已封闭,她不自觉马上开始回忆自己以往和胡姬相处的场景,想起胡姬总是时不时摸她的手和腰,那时还以为胡姬是在查看她是否养肥了,如今再看,竟像是轻薄了!
  这样一想,青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闲着无事,我们继续试新衣吧!”玉兰心情一好,就想继续玩梳妆游戏了,她又将她的百宝箱和其他嫁衣扒拉出来,让青衣换来换去的折腾起来。
  而青衣因为受到的冲击过大,有些魂不守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头,玉兰让她换衣裳她就去换,让她坐下她就坐下,吃饭也是呆呆的,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直到玉兰玩累了睡下了,她这才得逐渐缓过来了。
  外头狐族的婚礼想必是准备的差不多了,迎亲的乐队在那里断断续续的练习着迎亲时的曲谱,丝竹声远远飘来,此时在青衣听来,全然无喜庆的意味,反倒有些催命的凄厉之感。
  想来人心大抵都是这般,你若欢喜,则万物皆和美,你若防备,则草木皆兵。
  一日下来,黑三郎还不曾出现,也不知是否在来的路上。
  青衣心底翻腾的就像是油锅一般,忍不住推开窗子四下张望起来。
  外头除却一两盏狐灯,再无其他照明的东西,看起来黑漆漆的颇有些阴森。
  青衣张望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最后只得无精打采的趴在窗台上,就那么一脸幽怨的瞪着前方那盏狐灯没有动弹。
  夜色微凉,也不知趴了多久,青衣只觉眼皮也重了,胳膊也麻了,虽然有心回房睡觉,却又懒怠起身。
  “啧,你这么趴在这里,就不怕被路过的狐狸精们魅惑了?”
  一个嬉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青衣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片黑色的衣料。那衣料上在月光下隐约透出些许精致的绣纹,看起来很是眼熟。
  “三郎!”青衣未及抬头,就先叫出来人的名字来,等待许久,黑三郎总是来了,青衣欢喜的拽住眼前那片衣袖抬头笑道,“你可算来了,我还当你不会来救我了!”
  “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黑三郎在窗外扬起下巴,露出俾睨众生的骄傲神情道,“再说了,不过是青丘而已,我要来还是很简单的!”
  “那我们现在就走吗?”青衣虽然欢喜,却还记得黑三郎想要观礼,当下就有些迟疑的问道,“还是说还要留下继续观礼?”
  “当然是留下。”黑三郎见青衣披散着长发,脸上的喜妆也未卸干净,他盯着青衣那犹带胭脂的朱唇看了好一会儿,末了又转移了视线,只伸手抓了把青丝把玩起来,一边笑一边淡定道,“我瞧着他们都已备妥了,在等一日,后天一早花轿就会过来接新娘,届时在太阳雨的遮掩下,迎亲队伍一路穿过三途后,直达青丘浦行大礼。我原是想带你观礼,不想胡姬更干脆,直接让你做新娘的撑伞人,如此也好——”
  话说半截,黑三郎又调转话头叮嘱道:“这两日你就安心陪着那新嫁娘吧,到了吉日,你也无需惊慌,他们要你做什么,只管按他们的话来就是了,等挨过了大礼,我就带你回去。”
  “那胡姬……”青衣到底对胡姬的话难以释怀,吞吞吐吐的吱唔了半天,还是不安的问道,“那个,我只是有点点好奇,就是……胡姬与你,孰强孰弱?”
  黑三郎原本还在笑,一听这话,眼里就掠过一道冷光,半响后他冷哼一声道:“这话也就你敢问出口。不过我知道你一直都无甚眼力,如今我只说一遍,在此地,无人能出我左右,你且记着,下次再问这话——”
  “嗯嗯嗯,我知道了,三郎你是最厉害的。”青衣忙不迭点头发誓道,“我再也不问这话了,再问你就吃掉我!”
  黑三郎话未说完,就被青衣堵了这么一句,只觉心头有些恼怒,待要冲她翻脸,一见她亮闪闪的眼睛,那点子气恼又不自觉消失了。
  看来她见了自己很高兴啊,如此他也很——
  青衣见黑三郎那双黑压压的眼眸里隐约有暗金色浮动,看起来十分瑰丽,倒与胡姬那双狐狸眼有些难分上下,一时又不自觉呆了呆。
  “我先走了。”觉察到有狐狸朝着这边来了,黑三郎就不再和青衣拉扯了,他松开手里的青丝,笑嘻嘻道,“你乖乖的呆着,只要记着大礼后我就来接你。”
  说罢身形一闪,就那么消失在了青衣跟前。
  被青衣抓在手里的衣袖也随之滑了出去,确认黑三郎已走了,青衣这才慢吞吞的关上窗子。
  只不过一转头就见玉兰瞪着一双杏眼看着自己,差点没把她吓一跳。
  “你醒了啊……”青衣很是心虚的呵呵笑道,“天还早呢,继续睡吧……”
  “青衣,那是你相好吗?”玉兰盘腿坐在床铺上,板着一张脸审问道,“不许打哈哈不许转移话题不许说谎,不然我就不和你玩儿了。”
  青衣的脸顿时一僵,与玉兰瞪视片刻后,她就败下阵来,只得有气无力的辩解道,“不是,他不是我相好……我不过是他的储备粮而已……”
  说着她又嘀咕着加了一句:“然后我也是胡姬的储备粮……”
  “我瞧着不像啊。”玉兰严肃的点了点头分析道,“我瞧着他刚才和你说话模样,和九瑟跟我说话的样子有些相像。”
  说完又不太确定的补充道:“我也说不准……感觉有些像,但是九瑟一贯软骨头,我冲他生气他也是软绵绵的……刚才那个,太凶了些。刚才他看了我一眼,我浑身毛都炸开了。你看你看——”
  青衣无语的看着玉兰把她的毛胳膊凑到自己跟前,果然整个胳膊的毛都竖起来了,咋一眼看去,玉兰的胳膊足足粗了一圈。
  “不过,我起先还以为你心悦胡姬呢,看你那么宝贝那根白玉簪。”玉兰又把胳膊缩了回去,很是郁闷道,“那以后我们做不了同族了。”
  青衣巴不得做不了呢,瞧着玉兰现在这幅半人半狐的模样,便可知若与九尾狐缔结了婚约,定然也是要变作狐狸的,而且也不知这种变化是否可逆,若余下的一辈子都要顶着这么一张脸,光想想都要吓死人了。
  这样看来,玉兰着实很坚强,至今为止,她也只是与狐族和九瑟闹闹脾气,并未发疯崩溃,已然是很难得了。
  “我此生难料长短,即便短暂,但对于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因为我并无其他牵挂。”青衣拉住玉兰的手微笑道,“而你已有相守一生的郎君,若不出意外,以后还会有儿女,能像妖怪一般活得长久,未尝不是好事。而且人的缘分着实难以细说,如今你我投缘,又何必在乎是否是同族?倘若以后你想见我,来客栈就可以了,我必会做些好菜招待你的。”
  玉兰听完这话,就憋着气抓紧青衣的手,忍耐许久,终于将泪意咽了下去,然后她笑着埋怨道:“讨厌,你说的我差点哭了。那就照你说的吧,我以后常去看你。不过我瞧着刚才那个妖怪虽然年纪小些,但胜在看重你,你好好抓牢他,说不定真是你的良人呢!”
  青衣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甩开玉兰的手佯怒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就这样拿我取笑。再说了,黑三郎看起来再小,也是个妖怪,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了,着实不是我们凡人能揣测的。”
  玉兰见青衣有些死心眼,且于情事上全无知觉,就不由得同情起黑三郎来,因为她瞧那个黑三郎也是十分笨拙的模样,不似九瑟那般懂如何获取小娘子的欢心。
  不过姻缘这种事,着实有些玄乎,她以往也不知道自己会和一只狐狸搭在一起呢。
  这般一想,她就撒开手去,没有再说其他了。
  也不知那日九瑟与玉兰说了什么,余下的两日里,玉兰一下子就安分下来了,其他狐狸精们来送各式首饰的时候,她还饶有兴趣的在首饰堆里翻找合适的首饰往青衣身上比划。
  临到吉日前一日,宾客们已相继抵达,狐族也加派了人手守在玉兰所在的房间外头,谨防有不懂狐族规矩的妖怪误入禁地。
  随着吉日的临近,青衣瞧着门窗外蹲了越来越多的狐狸开始紧张起来。玉兰倒是十分的淡定,仿佛新娘不是她一般,依旧兴致勃勃的在那里倒腾首饰,并不时的要青衣换衣裳戴首饰的看效果,倒把青衣累得够呛。
  是故到了吉日前一晚,终于得以休息的青衣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早点举行大礼早好,这般折腾下去,只怕玉兰还好好的,她就先顶不住了。
  然后终于到了吉日当天。二月二十八,大吉,宜嫁娶。
  天刚放亮,一堆狐仆就顶着各式的物品涌进小院来,白绥并胡姬都亲自来了。
  青衣听见动静就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忙着套衣裳,一边推了推睡在边上的玉兰叫道:“玉兰快起吧,该换新衣了。”
  谁知叫了半天,玉兰都没起来。
  青衣不由得拧了眉,待要再叫,就见被子里忽然就滚出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却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青衣顿时愣住了。
  白狐狸先是抖了抖身上凌乱的毛,然后抬起头对着青衣道:“天还早呢,干嘛这么着急?”
  青衣听着声音像是玉兰,便抖着声音道:“玉兰,你怎么变成一只狐狸了?这样可怎么穿新衣啊?”
  “嗨,你穿啊。”玉兰好整以暇的趴在自己的前爪上笑道,“那日九瑟跟我说,因为我转变成狐狸的速度比较快,只怕撑不到吉时,我就会变作一只普通的狐狸了,所以让我不用准备换新衣了,省的我白受罪。只是我觉得那新衣着实太好看了,白放着太可惜了,不如你再帮我穿一次呗!我瞧着就当是自己穿了一回了!”
  青衣顿时傻眼了,这几日她不知穿了几回新衣了,刚要开口拒绝,外头胡姬等人就已经蜂拥而至了。
  “哎呀,玉兰变得真快!”白绥一见床铺上的白狐狸就拍手叫道,“这样更好,上了花轿你直接往里头一躲,便是碰上了想要偷看新娘的人也不怕了。”
  胡姬则是看着青衣笑道:“那就让你抱着玉兰去行礼吧,正好我要去帮九儿撑伞,我们也趁机一起拜回堂,就当提前熟悉大礼的流程好了。”
  青衣一听,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不等她说话,胡姬等人就一人拿了一件单衣簇拥上来,不过眨眼功夫,就用术法帮青衣把新衣换上了。胡姬还亲自帮她理了理衣领袖口的绣边,这才赶着去新郎那边帮忙了。
  手足无措的青衣巴巴的瞧着玉兰,心里很是慌张。虽有黑三郎的吩咐,让她无需担心,凡事都按狐族的要求来,但临到头的时候,她依旧会感觉害怕。
  玉兰指挥着狐仆们替青衣梳头插钗,末了很是满意的趴到青衣怀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并小声安慰道:“莫怕,这不过是件嫁衣而已,到时候真成亲的是我又不是你,司仪那里摆着的八字也是我的,胡姬就算真想和你拜堂,没有提前占吉日和狐族长老的祷告,拜了也是白拜。你只管帮我撑红伞就好了,等婚礼结束了,我请你吃鸡。”
  青衣听完了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就放下心来。
  待到日出,青衣才抱着玉兰走出去了。
  一队穿了暗红色礼服、带着狐狸面具的狐仆正等在房外。花轿上糊着绣有狐狸的红纱,精巧的轿顶四角上垂着春日里新开的桃花、迎春、连翘、梅花和白玉兰,轿底缀着芍药、结香、含笑、山茶、牡丹,配上红丝结和水晶帘子,看起来着实华丽。
  负责抬轿的狐仆将轿子歪下来,青衣便抱着玉兰钻进花轿里,然后花轿一颠,只听见领队的狐仆抑扬顿挫的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唱词刚罢,管弦乐便奏起了,笙乐随之,丝竹之声渐响,然后就是沙沙的雨声。
  太阳雨来了。
  狐仆们抬着花轿开始前进,不知是这场太阳雨很大,还是狐仆的脚程很快,坐在花轿里的青衣只觉外头的雨珠正不断的砸在轿顶上,并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过花轿十分稳当,趴在青衣怀里的玉兰险些都要睡着了。
  路上偶尔也能听见一点打斗的声响,青衣因记得不能让人瞧见玉兰的模样,几次下来虽有些好奇,却也不敢揭开轿帘去看。
  约莫一刻钟后,骤雨渐收,而丝竹管笙的乐声则变得越发悠远起来,然后青衣便感到身处的花轿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一个狐仆在花轿外小声道,“还请新娘下轿。”
  玉兰闻言便弓起脊背伸了个懒腰,又一下窜到青衣肩头趴下,然后笑道:“好青衣,我与你腾出手来,劳烦你帮我撑红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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