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没有入寺时,刻在山门上的‘苦海无边’。郁郁青青的崇山峻岭之间,投照着‘回头是岸’四个金光大字。
  映着天尽头血色残阳,别样触目惊心。
  洛明川没有停下,他问道,“师弟,你现在依然相信我么?”
  这一句不是质疑,而是接下来,他要做的事,近乎疯狂。
  如果可以,他反倒希望前路苦海无边,是他一个人走。
  但殷璧越没有迟疑,“是的。”
  并非回不了头,而是不愿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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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蔽月,今夜的海面格外寂静漆黑。
  巨大黑影破开海面,沉默的疾行着。
  十二桅,起楼五层,高百余尺。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海上疾行如风,不像船,倒像是一座飞速漂浮的小岛。
  北陆皇室的‘龙行宝船’单是锚重便有两千斤,起航一次就要动用二三百人。全速航行一日,便要耗费六百斤晶石。晶石是一种能源,因为可被灵修使用,又叫灵石,各大陆的通用货币之一。
  一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晶石脉矿,是大宗门的底气。其他资源也是如此。
  沧涯山再势大,在西大陆,也有抱朴宗和皆空寺与它对峙。
  南陆再富饶,也有青麓剑派和兴善寺分割资源。
  同样的,在中陆,各大世家依附于濂涧宗和澜渊学府,每年也要分去数额巨大的财富。
  只有北皇室,独占着整个北陆的资源。
  段崇轩立在第四层甲板的最前端,神色淡淡。
  海风灌进他的袖袍,层层叠叠的衣摆被扬起,玉冠的银色缎带也随之凌空飞舞。
  他站在船头俯瞰海面,如站在万人膜拜的高台上俯视众生。
  这已是船行海上的第三日,今夜无月,四周尽是漆黑的茫茫大海。
  统领站在他身后劝道,“殿下,海上夜风甚寒……”
  段崇轩没有理会,却是问道,“王禧,你参军几年?”
  那人恭敬的回道,“四百年前通过考核加入追云骑,在周神将麾下任右军都尉。又幸得陛下圣恩,提拔到了宫中任羽林禁卫统领。”
  段崇轩接着问,“我们往何处去?”
  统领大惊失色,不知他何出此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等自当是护送殿下回宫中。”
  段崇轩摇了摇头,“贤王给你多少好处,让你以为背叛的筹码已经足够呢?”
  他的语气依然淡淡,可落在船板上,如惊雷炸响!
  中年统领抬起头,诚惶诚恐的恭敬慢慢褪去,他站起来,脊背也挺直了。
  神色变得奇异而平静,却没有出手,“我很想知道,殿下是如何看出来的?”
  龙行宝船是真的,禁卫军也是真的,那么破绽在哪里?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凤鸣响起!
  船尾冲起熊熊火光,直烧夜色!
  段崇轩脸色一变。
  那是鸾二。
  第60章 那就拔剑谈人生吧。
  远古时期,人类还在慢慢摸索修行方法,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及危险的异兽做斗争的时候,大陆由各族异兽主宰着。
  它们拥有漫长的生命,与生俱来的种族神通,坚硬的皮肉骨骼。
  但是与之相对的,它们的心智未开,即使是能力达到大乘期的异兽,也只有相当于人类孩童的心智。
  当弱小却智慧狡猾的人类学会修行时,也学会了战胜异兽,和利用它们的方法。异兽在大陆的主宰地位逐渐被修行者取代,并越来越少,天劫时期,因为不懂得驱灾避祸,很多都全族覆灭了。
  到了灵气凋敝的末法时代,又随着生存环境的改变,只有极少的异兽在修行者的豢养下存活下来。
  北皇宫里的四只青翼鸾就是如此。
  它们与北王朝的开国皇帝立下契约,守护每一任的君主。
  段崇轩还不是君主,鸾二与他没有契约的约束。
  但鸾二是他的朋友。
  在深深宫门中那些好或不好的日子,巨大而温顺的青翼鸾始终陪伴着稚弱的孩童。
  所以此刻的段崇轩顾不上回答王禧的问题,而是看着夜幕中冲天而起的十余条锁链,大声喝道,“别管我,快跑!——”
  锁链上覆着银色的微光,好似星辰溅落的碎屑。这是因为上面刻有符文并浸满剧毒,专门用来对付皮肉坚硬的异兽。
  纵然有契约的束缚,人类依然不会相信异兽,便有了防范它们的种种后手。
  鸾二听到了他的话,体型飞速膨胀,振翅欲起,带起风声呼啸,正面攻击的一队士兵纷纷倒地吐血,或被巨爪掀翻落水。
  但已经迟了,百余人源源不断的赴死,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是为了引开它的注意力,转眼阵法成型,十余条锁链紧紧缠绕在青色的羽毛上,烧出焦黑的痕迹。
  青翼鸾吃痛,仰颈发出凄厉而不甘的鸣叫,从半空中被扯落船上。整艘船体如遭遇风暴一般剧烈摇晃,却又很快稳住了。
  它运气吐息,火光燃烧夜空,缠在颈间的锁链却像扼住咽喉的巨手,硬生生掐断了它的火焰。
  段崇轩一瞬间乱了方寸,喝到,“别动了!——”
  流光链越挣扎越紧,受到的伤害也越大。
  鸾二听了当真不再挣扎,伏在满是鲜血与残尸船板上,眸中赤红一片,如翻涌火海。
  禁卫中十余精锐强者分毫不敢大意,紧紧握着流光链的一端,警惕的围在它四周。
  王禧看着夜空中消散的火光,大局已定。他没有再问段崇轩如何看出此局的破绽,而是说道,“殿下,我知道您身上有不少好东西,甚至是天下无双,能瞬间破开空间的‘云梭’。想要将您置于无法突破的困境,实在是件难于上青天的事。”
  ‘云梭’只能由一个人使用,并且机会只有一次,却是能在困境中保命逃脱的逆天神器。
  不止如此,段崇轩身上还有破空箭,蔽日伞,龙云丹,数不尽的燃符,或许还有更隐秘,更可怕的后手。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王禧缓缓笑起来,“所以殿下要想清楚啊,您或许能走,可它走不了。”
  没有人知道苦心孤诣谋划这样一个局,需要付出多少。至少自己可是带着禁卫军,在南陆隐蔽踪迹,足足守了一个月。
  眼看局面就要达成,如何不让人兴奋?
  想到这里,他的语调都微微颤抖起来,“既然走不了,何不随末将去见贤王?”
  段崇轩没有说话,他在今晚想了很多事。
  他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世界上真有像李麟那么愚蠢的挑衅方式。但如果背后有人授意,这一切都不难解释。
  自己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信物,最简单的方法是叫来鸾二。这便是入局之初。
  抱朴宗的某些高层,一定与贤王一派,达成了某种利益交换。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禁卫军、龙行宝船都非一日之功,关键还是能克制青翼鸾的流光链和阵法。
  让他此行最大的倚仗,变成了最大的软肋。
  或许即使他没有叫来鸾二,对方既能做这种程度的周密安排,也一定有相应的其他方案。
  贤王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他无法估计。
  他看着成竹在胸的王禧,清楚的知道,这人此时能出现在这里,至少证明一件事是真的——
  他爹真的病重了。
  有了这个前提,很多事都不再有意义。
  对他而言,现在去见那位皇叔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却是最好的选择。
  但真的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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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善寺。
  金光漫天,映照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有两个人站在金光的边缘,提着剑,浑身被血水浸透。
  殷璧越虽然懂阵法,可遇上这种级别的大阵,别说破解,仅是直面威压都困难至极。
  但他知道洛明川或许有办法,因为修行迦兰瞳术,说不定可以看出什么破绽。
  洛明川闭着眼,身上气息节节攀升,衣袍鼓起,脸色愈发惨白。
  殷璧越看的触目惊心,仿佛他两颊的血肉都凹陷下去,生命力在飞速流逝一般。
  他睁眼的瞬间,威压蓦然迸发,殷璧越后退三步才站稳,不由喊了声,“师兄……”
  洛明川恍若未闻,不见如何借力,身形便高高跃起,如离弦之箭,直上云霄。
  眼看要触到遮蔽天空的金光边缘,又急转直下。没有剑啸与光彩,剑尖却如聚风雷。四野被劲气猛烈撕扯,落叶与枯枝尽数炸裂成粉尘,萧萧而下。
  可怕的力量直直刺进大地!
  “轰——”
  土石迸溅,烟尘漫天。
  地面不受控制的裂开缝隙,一路飞速向前后延伸着!
  殷璧越在剑势下勉力稳住身形,他知道如果这个阵法有薄弱处,就在这里。
  因此他毫不犹豫,残余的所有真元倾尽而出,倚湖剑狠狠刺进裂缝之中!
  两人全力一击,地崩山摧!
  裂缝不可思议的扩展,转眼竟成一道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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