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柳欺霜收到了段崇轩从北陆寄来的信。
  信很长,前三张都在拜托师姐转达对每个人的问候,从修行问候到吃喝。后四张写了自己的近况,主要是抱怨皇城空气干燥,还有鸾二最近越吃越多,以至于幻形缩小之后,胖成了一只团子。
  正事一句不提。
  燕行猜他大概是做了皇帝,不能喜怒形于色,也不能说很多话,憋得久了,人都有些不正常了。
  “可怜的老五啊。”
  殷璧越看完笑起来,“还要劳烦师姐写回信。”
  柳欺霜颔首,“不劳烦。”
  君煜道,“就回一切妥当。”
  殷璧越道,“大师兄不妨多回两句,五师弟看了一定欣喜。”
  心中却想何止欣喜啊,话唠要看见‘大师兄竟然说长句了’,能高兴到过年。
  君煜冷肃的神色显出几分紧张,握剑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像是苦读悟道一般蹙眉,“那便添一句……”,他严肃认真的思忖着,“确实很好。勿挂念。”
  燕行差点笑出声。
  殷璧越一反常态回的很长,“师姐就回他,我合籍了,在沧涯祠堂登了名册,大师兄代师受礼,我与洛师兄滴血为契。从此便是有家有室的人。等到洛师兄出关,我们将游历天下,大抵会去北陆探望他……”
  燕行像是明白了什么,同样回的很长。
  柳欺霜一一记下。
  殷璧越心中叹息,五师弟亲眼目睹了师姐与玉宫主的生死之战,以他之通达,怕是已感受到师姐心境有异。所以才定期写长信回来。
  为了让师姐想些别的,做些别的,而不是整日在房里抄道经。百忙之中写这么多,真算是用心良苦。
  何嫣芸与阮小莲收到了曲堆烟的信。
  少女的字迹依旧隽美,笔锋之间多了大气磅礴。洋洋洒洒三大张,大意是濂涧与周边城镇村落的重修已接近尾声,门派建设重新步入正轨,下半年就准备开山门,广招新弟子了。还有她的揽月剑,已经能得七分真义,要是爹娘还在,一定与亲朋奔走相告。
  最重要的是,她要准备人生中第三次表白了。
  吓得何嫣芸吃了两只烧鸡,阮小莲打了一套倒山拳才冷静下来。
  “我说你写啊!你告诉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毕竟现在她是宗主了,一举一动关乎门派声威,冲动不得。让她冷静冷静,最好抽时间见个面,我们共商大事,谋定而后动……”
  何嫣芸一边说,阮小莲笔走龙蛇。
  “最后顺便问下,那个倒霉……咳,倒霉划掉,她说的英俊无双,潇洒至极的人是谁。”
  何嫣芸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门哪派,哪个世家大族的弟子,能厉害到悄无声息的,就拿下了第一美人曲堆烟。
  尤其是这个美人背后站着整个濂涧,手下还握着中陆的半壁江山。
  “她怎么一下子就陷进去了?满纸势在必得,非君不嫁的着急,没一点儿征兆啊……难道现在都兴闷声干大事?就像我师兄和殷师兄那样,不声不响就合籍了?”
  阮小莲放下笔,将信卷起放进小竹筒,为青鸟绑好,“洛师兄与殷师兄是情况特殊,如今他们的境界,思虑甚多,远非我等能揣度……至于堆烟啊,她总是这样着急,我应该寄一只荷叶糯米鸡给她,说不定她吃完就把嫁人这事儿忘了。”
  何嫣芸想了想,“算了还是别寄了,我希望她能早点嫁出去,这样我们凑四个人,还能支桌麻将……”
  “你是因为怕我寄给她,你没得吃了吧?”
  何嫣芸很诚实,“对啊,我是。”
  作者有话要说:  殷璧越:难道我不是攻么?
  渣卷纸:你会有这种错觉 一是因为你师兄很温柔很克制 二是因为晋江严打殷璧越:无憾了!
  渣卷纸:但你师兄不可能一直都克制 作者也不可能一直不飙车殷璧越:qaq
  第112章 何处生遗恨?
  临近清明时节,几场微凉的春雨打下来,冲刷过原野土地,洗干净那些凝固的血渍,淡化法术肆虐过后的痕迹。
  东陆雪原的灵脉趋于稳定,边缘的冰雪随春风过境而消融,雪水聚成浅流,汇入珉江中,滔滔奔流东去。
  陆续有人回到雪原,从长渊殿通往雪峰的那条血路早已被掩埋,只有金宫里坍塌倾覆的宫阁殿宇无声的昭示着一切,许多人还记得当日颤抖的大地,夜空的异象。
  临渊出鞘,天地共同见证的两剑,‘星河沉’破百万年的天魔杀阵,‘山河归’撼动雪原灵脉。
  于是不少关于殷璧越境界的猜测流传出来,心惊之余,令人不敢置信。以修行天赋与剑道领悟,超乎时间年岁的限制并非没有,只是从未有人做到如此程度。前无古人,往后也不一定有来者。
  这个世界大有不同,又似乎没有不同。
  东陆群龙逐鹿,几大魔修势力迅速崛起,建立城邦,划地而治。北陆的兵马从各地归来,新皇借着这次亲征,重整兵权,加固海岸防线,并连根拔除了反王余势。
  学府弟子连日奔忙,修好了云阳城的城墙。之后书照常读,课也照样上。
  曲堆烟正式的继位大典,在一个春风拂柳的日子。没有父母为她主持典礼,更没有哪个长老有资格代替。她便自己戴高冠,拿起了宗主权杖,于万众瞩目下立誓。‘天佑濂涧’的山呼声响遏行云。
  钟山的伤好些了,程天羽扶他下床走路。去竹海深处,拜祭周远道的衣冠冢。
  南陆不比西陆,战后重建问题更多,宋棠被门派事务压的不能脱身。只是有时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总还以为会有人从树上扔下一个酒坛。
  抱朴宗曾是余世的一言堂,如今余世不在了,便开始内乱,几位长老互不相服,只说着推举宗主的要尽快,无人提起报仇。林远归走入祠堂,带走了他师父的牌位,彼时山道上站满了拿剑的弟子,甚至有长老厉声喝问,却未有一人敢出剑。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山门,从此不知踪迹,人间不见朔月剑。
  在暖雨晴风初破冻的春日,大事小事或轰动一时,或悄无声息的发生,留在史书上浓墨重彩,或是寥寥几笔。无论烟火人间还是浩渺云山,总归是生活,还是要继续。
  殷璧越的生活平静下来,那些暗地里的传言却很是波澜起伏。
  有人说他要闭关寻求道证虚空,有人说他要趁抱朴宗内乱,绝了他们的传承,更有甚者说他要推平十万大山,一统西陆。
  似乎笃定他会像剑圣年轻时那般,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而兮华峰上,殷璧越自顾自的看山看云,有时去陪二师姐抄抄道经。两人也不说话,伴着窗外微凉的春雨,就能抄一下午。
  春袖楼的‘浮生欢’出窖了,燕行又要下山游历,说是游历,照他以往那样,不如说是游荡。
  适逢一年东风过境,苍山点翠,‘春山笑’在鞘中轻颤,君煜剑意正炽。
  于是燕行临走的那天夜里,他们三人在断崖边战了一场。
  时而各自为阵,时而两人联手攻击一人,瞬息万变 ,全凭心意,很是痛快。
  即使在兮华峰布了屏障,也未用真元,纵横的剑气刀意还是将云海割的七零八落。
  星河渐沉时,燕行躺在地上翘着腿,殷璧越坐在断崖上,君煜倚着树,抱剑站着。
  “真是痛快啊。”燕行感叹道,“不知道老五的枪法练的怎么样了,下次叫上他,换他来垫底挨打…”
  殷璧越笑起来,“怕是不行,他有帮手的。”
  君煜‘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殷璧越说的是那支亲卫队,但燕行显然想错了,一拍大腿,“对啊,他还有一只鸟,肯定豁了命帮他。”
  “不,他有四只鸟。”
  “……”
  燕行心想,这样算起来,你们都是有帮手的,等洛明川出关了肯定帮老四,师父要是回来了肯定帮大师兄。二师姐现在不动武了,也帮不了我,怎么算都是我孤家寡人的挨打。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东方既白,一线金光从云海间喷薄而出。
  燕行一跃而起,带着浑身外伤,仰天大笑,踏着晨光下山去了。
  又过了半月有余,正阳子与几位长老商议,说是战后重建基本完成,一切都改步入正轨,沧涯的论法堂也该开课了。
  便请人来问殷璧越是否愿意开堂授课。
  殷璧越不知该讲些什么,随着他境界提升,越来越觉得,各人有各人的道,正道还是歧途,外人说不准的。
  只是忽而想起洛明川之前常去讲,自己还曾在学堂外等他下课。
  于是第二日他来到论法堂。
  堂中座无虚席,廊下也站满了人。见他走来,远远让开一条道,躬身行礼。
  对着台下那些热切注视,殷璧越有些紧张,“我今日教引气入体与疏通经脉,伐髓之上都不用再学,可以走了。”
  没人动,灼灼渴求的目光也没有变。
  殷璧越无奈的想,难道大家只是好奇他这个人,并不关心他讲的什么?
  他这时怀念起感情淡漠的状态,起码不紧张啊,他一紧张就张嘴胡说,“我原本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只是我道侣作为沧涯首徒,有教授修行入门的责任,如今他闭关了,自然是我代服其劳……”
  偏他面上淡然,声音平静,很是一本正经。
  台下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无数传音汇成一张大网,在堂中飞速往来。
  “我没听错吧?殷师兄与洛师兄已经合籍了!”
  “道祖在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的心跳好快,天啊,他们感情真好!”
  殷璧越更紧张了,“不要问我你们的洛师兄何时出关,我不知道,我也很想他……”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立刻划开空间逃走。但说都说了,走了更没面子,只能硬着头皮道,“好了,我们上课。”
  “万物有灵,天地有阴阳,便生灵气与浊气,我辈修行者,无论灵修武修……”
  这堂课很是成功,殷璧越不善言,但境界在,讲起这种入门课,高屋建瓴,一通百通。
  很多年后,小弟子们长大,到了下山游历的年纪,不少人想起当日依然唏嘘,“你敢相信么,我的修行入门啊,是真仙亲自教的……”
  然而眼下,众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句,“我也很想他。”
  在修行界,选择结为道侣的不多,大部分人笃信求道孤独,也不愿与他人气运相连,福祸相倚。
  更有主张清寒苦修的门派,比如青麓,整个门派上下,极少看到眷侣。
  濂涧的术法不讲清心寡欲,前任宗主与亚圣曲江更是百年佳话,曾有一度门派中喜事连连,然而少年慕艾随着漫长岁月消磨殆尽,两看生厌,成了怨侣,甚至闹出过一方陨落的事。于是便有了相识五年之下者不得合籍这条门规。
  殷璧越在论法堂的话,很是引人惊叹。因为这表明他们不仅合籍双修,更打破了“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的道侣传统。
  殷璧越回去以后想了想,也没那么窘迫了,反倒觉得秀就秀吧,以后大家都知道师兄是我的,省的遭人惦记。
  毕竟我师兄长得好看修为高,性格温柔会疼人,天下哪里找得出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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