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也好,”刘明远答应了一声又犯难道,“我还要去一趟府衙,你一个人带小丫头过去可行?”
王彦点头,转而望向语嫣,抬手替她扶了扶歪掉的钗子:“小姐,咱们走罢?”
语嫣腾出一只手去扯他的袖子,怯声道:“语嫣……王叔叔叫我语嫣就好。”
王彦一怔,笑了笑,手掌在她发顶轻轻掠过:“遵命。”
两人与刘明远别过,牵着手沿另一条僻静少许的长街走。
王彦见她还小心翼翼地提着那已经坏了的灯,不由道:“这灯语嫣很喜欢?”
语嫣点点头,小脸流露出愧疚神色:“被我不留神给弄坏了。”
王彦便道:“要不要换个新的?”
语嫣摇头:“我有它就够啦,还能用的,嘿嘿……”小胳膊举着灯晃了晃,有些变形的美人图跟着打了个颤儿。
王彦一笑:“因为是表哥送的?”
语嫣眨巴眨巴眼:“不、不是,是一开始就很喜欢它的,不想再换别的啦。”
王彦温声道:“那便留着罢。”
走出长街,到北仓街,人又多起来。
语嫣想到方才的经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王彦素来心细,察觉她如此,略一凝目,弯腰托着她双腿把小人儿径直抱起来,令她半坐在自己右肩。
语嫣给他高高托起,慌忙抓紧了灯叫了一声“王叔叔”,王彦笑笑:“坐稳了。”
他虽不及刘明远壮硕,却也有习武的底子,人亦生得宽肩阔背,身姿挺拔,将瘦不经风的语嫣托在肩上,丝毫不是问题。
语嫣起初还有几分害怕,少许工夫便适应下来,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转,兴奋得小脸粉致:“王叔叔看那边,那边有红狮子!”
她高兴得两脚直晃,咯咯咯笑个不停,脚上的铃铛在他耳边一阵阵地响。
她所说的红狮子,正是舞狮队。
王彦:“想过去看看吗?”
“不太想,”语嫣吐吐舌头,“有点吵,远远地看几眼就好啦。”
王彦人生得俊美,且气度不凡,如此大咧咧托着个娇娇的小女孩走在大街上,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语嫣忽而道:“王叔叔,咱们赶紧回去吧,好多人盯着咱们呐……”
王彦挑眉一笑:“你怕了?”
“我才不怕呢,我看他们一个一个都是羡慕我这样威风,想过来和我抢地盘呢!”
王彦听明白她的意思,笑出声道:“放心,没人敢和你抢。”
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胆子敢坐到他身上来。
两人走到书院的时候,陈瓒还没回。
宋常山把家苑设在书院后园的隔壁,是为方便办事。眼下倒也省了王彦的事,免得他迟疑该把人往哪儿送。
听下人禀报说王大人领着小姐过来,宋常山立马放下了手头的事。
王彦将遇到语嫣的事大致说了,宋常山自有些心惊:“幸亏她遇着了你,承安,这孩子又给你添麻烦了,上回也……”
王彦摆手:“二哥跟我客气什么,语嫣人没事就好。”
宋常山的目光就落到语嫣身上,看她半个身子藏在王彦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怯生生望着自己,一肚子的恼怒便散了大半,只沉声道:“还不快过来,像什么样子。”
语嫣看爹爹不像要发火的模样,暗暗吁了口气,却也不敢露出半分松懈的神色,耷拉着脑袋去了他跟前。
王彦看她如此,知她是对父亲怕极,心头了然。
宋常山威重,对学生严苛,哪怕是对自己的女儿,也从不假以颜色,怪不得这女孩儿小小年纪便是这样沉静的性子,遇到走散的事也不敢大声哭。
语嫣走到宋常山边上,对上父亲淡淡的目光,立马领会过来,转身冲着王彦规规矩矩地一福身:“谢王叔叔今回帮我。”
两只小手放在腰上,微垂着头,做得像模像样。
王彦不知怎的,看到她这正儿八经的样儿就有点想笑,望着她说道:“不必多礼。”
语嫣甫一抬头,就见侍郎大人仿佛是对着自己眨了眨眼,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睛。
第6章 花灯节(下)
花灯节是杭城一年两度的节庆,原本是赏灯出游、结伴同行的好日子,偏偏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不详之事。
城东的府衙于二更时突起大火,浓烟滚滚,势不可当,隔着好几条街都能远远看见天边的火光。
府衙和邻里内外,但凡在附近的,都撒了手中事上前帮忙灭火。
起初火势大得吓人,火舌都卷到了天顶。虽然有一众人合力扑火,仍是杯水难救车薪。
眼看大火止不住,众人心焦难耐却束手无策,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王大人”,人群中响起哭喊呜咽声,越来越高,悲怆之意铺天盖地。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让众人退避的喝令。只见那被大家伙哭了半天的王大人,正站在一列水车的前头,长袍似雪,容颜若玉,犹如神兵天降。
官差道:“都让开,水车来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七八个官差举着水车管子对着熊熊大火喷起了水。白烟滋滋地响,水色与火光交融。
有专门的水车,自然与先前毫无章法的情形不同。
王彦立在府衙门口,正看着手下分头灭火。忽而有所觉,侧过头朝人群中看去。
一个身穿烟黄色直裰的男子眯着眼睛看着他,目光不善。见他看过去,也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冷冷一笑。
不消猜,此人便是闵昌忠的侄儿闵如晦。
王彦淡淡移开目光。
衙从急匆匆地跑来禀报:“大人,大事不好,闵昌忠趁乱逃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王彦背对人群,没人能看见他的神色。
闵如晦在人群中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再有能耐的官,只要是到杭城,就越不过他闵家。
这还不过是一个下马威罢了。
然而,他这得意之色并未持续多久。
下一刻,有个身着褐衣短打的精瘦男子飞身落下,像拎小鸡似的把身穿小厮常服的闵昌忠提着,又狠狠砸到地上。
闵昌忠年过半百,身体亏空,又才遭受大刑,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对待,几乎是当场咳血晕厥。
闵如晦见如此,睚眦欲裂,一双眼死死地瞪着那褐衣的中年男子,恨不能啖其血肉。
谁知下一瞬,那褐衣男子便扭头向他盯来,目光如刀。
王彦嘴巴一动,轻声说了句什么。
闵如晦忽觉不好,撒腿就想跑。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给踩到了地上,背后剧痛。
“乌龟儿子,你敢打我,我杀了你!”闵如晦眼睛赤红、杀机毕现。
男子一边打哈欠一边加大脚下的力道,闵如晦的狠话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就凭你还想杀爷?”男子嗤笑。
王彦看了一眼道:“留下他的命。”
“我看这小子很不顺眼,王大人,对不住了。”说着脚一抬,眼看就要重重踩下去。
王彦道:“半程留广酒。”
那只脚就悬在了半空,抽了回去:“也罢,忍一时和气生财嘛。”
闵如晦道:“王彦,你可知我是谁,你敢这么对我,我保准你这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城门!”
有官差道:“大胆,王大人是大越朝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你一个平民,口出不逊,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呸,管他几品,在杭城老子就是王法,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
王彦抬手拦住官差,自上而下看着闵如晦:“火是你放的?”
闵如晦狞笑:“是又如何?”
闵如晦本人只是普通恶徒,不足为惧,但是他背后有一个依恃当朝首辅的丝绸巨贾闵家,不可小觑。
是以,像方知行这样嫉恶如仇的人,也无法把他如何。或者说,方知行的惨死恰恰将闵氏一族的气焰助长至顶峰。
闵家人有恃无恐,从未把这个看似温文无害的王侍郎放在眼里,哪怕闵昌忠被他下狱惩治,也无法改变他们对这些朝廷命官的轻视。
就在此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府衙的大门砰地一声倒地,一个黑影踏着烟气从里面缓缓地走出。
他一步步走近,露出焦黑的外衫和灰白交加的面孔,从眼睛和鼻子看,此人该是样貌不俗。
众人呆呆看着此人,还是先前那褐衣男子头一个反应过来,只见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姓谢的,你也有今天!”
谢晋衣衫破烂,头发蓬乱,细看去,好几束发丝都有烧焦的痕迹。
只那褐衣之人捧腹大笑不止,其余人都不敢作声。原因无他,这破门而出之人虽因烟灰之故看不清神情,但其眼底的阴戾却异常慑人,自他周身迸发的杀气简直有如实质。
谢晋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赵泽,你再笑一下试试?”
赵泽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不敢了不敢了。”
王彦:“让侯爷受惊了,下官不知侯爷在这府衙里头。”
谢晋盯着王彦,眼神跟利剑似的:“你不知道?”
王彦:“下官不知。”
谢晋猛地大步走到王彦面前,冷冷逼近他。
王彦从容地回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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