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顾平宁这会儿看见人家心里觉得别扭,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草草地行了礼进入永康宫。
  太后病重的消息已经传了不少日子,这会儿真的见到了气色却还不错,身上的暮气虽说挺重,但精神却出奇地好。
  顾平宁其实很好奇太后非把她叫进宫的目的,总不能是眼看着姜家保不住了,就要杀了她这个转交密信的无辜人士一同陪葬吧。
  不过太后或许能不管顾不顾做出疯狂之事,但皇家总应该还是有清醒之人吧。
  果然下一刻殿外就传来太监奸细的嗓音:“皇帝驾到——”
  高坐在正殿上方的太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冷哼了一声:“你们一个个倒来得及时,怎么,怕哀家吃了她不成?”
  蔺耀阳沉不住气,听到这话忍不住上前一步:“皇祖母,平宁她……”
  话说到一半却被昭武帝打断:“太后,朕是来告诉您,姜家的事情查清楚了,姜盛的儿女一辈均掺和进了勾结云皓卖国之事,没有一个清白。”
  太后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右手狠狠地拍在扶手上怒道:“你——”
  “不过稚子无辜,姜家的长孙也快五岁了吧,朕记得是个伶俐的孩子。”
  这一句话准确地戳在了太后的软肋上,姜家是肯定保不住了,但这个留着姜氏血脉的孩子,按照太后的性子肯定是要护住的。
  “皇帝想怎样?”
  “朕只是想起来平宁体弱,虽说她半个月后就要成为您的孙媳妇了,但还请太后顾念她身子,不要留她说话到太晚了。”
  这对天家的母子你来我往二十多年,对话间终究只剩下了隐晦的试探和威胁。
  太后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皇帝,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偏过头,无奈地挥了挥手。
  昭武帝目的达成便拱手告退,顺便拎走了傻乎乎杵在一边的小儿子。
  太后挥退了侍女,大殿内最终只剩下了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
  “要是换了半年前,哀家真想不到,会是你这么个瘸子抢了阿阮的夫婿,毁了整个姜家。”
  太后从高座上起身,一步一步向顾平宁靠近:“顾家的女儿当着了不得啊。当年的顾碧琴把皇上迷得五魂三道,你也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蛋,竟让哀家的乖孙儿不顾脸面地闹出这些事端来。”
  乍然间听到自家姑姑和昭武帝还有一段过往的顾平宁心中惊疑,面上却是半点神色不变:“太后真是抬举我了,我与安王是陛下赐婚暂且不提,我一个闺阁女子,哪里来的本事毁了姜家呢?”
  “你敢说那密信不是你交给太子的?”
  “信是我转交的没错。但不是我让姜家勾结云皓旧族,不是我暗中杀害重臣之女,更不是我为了外戚之位做下无数肮脏龌龊事。佛家说诸法皆空,因果不虚,到底是谁毁了姜家,太后您当真不知吗?”
  “好好好!好一张伶牙利嘴!顾家的一个毛丫头,你当真以为哀家奈何不了你吗?”
  “太后地位最崇,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不知姜家的稚儿得太后庇护,是否也有这般尊贵的福气呢?”
  太后停在了距离顾平宁一步远的地方。
  顾平宁不知道太后原来的打算是什么,但她知道从昭武帝拿捏住太后软肋的那一刻起,自己今天必定能平平安安走出这永康宫。
  于是她索性随着自己心意推动轮椅往前一步,抬头去看太后那双浑浊的双眼,压低声音轻轻道:“不过姜阮姑娘若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姑祖母如此维护杀害她的真凶,也不晓得会不会夜夜站在床头泣泪呢?”
  “姑祖母,西茗湖水好冷啊,阿阮好冷啊——”
  作者有话说:平常笑眯眯脾气超好的人一旦被戳到底线,都会有什么样的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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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顾平宁看着脸色发白的太后,温温和和地行了个礼告退。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安王殿下像一棵笔挺的小松柏直挺挺站在殿外,见顾平宁出来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京中传言可能说的没错,自从被赐婚后你就被连累的各种灾难不断,以前平静的生活也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可是就算所有的事情真的皆由赐婚而起,我也依然想要娶你。”
  “我会努力变得可靠变得强大,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
  “所以平宁,你不要不高兴,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蔺耀阳的声音清朗,口吻小心,语气里却带着少年人的执拗。
  初雪过后的阳光从他身后倾泻下来,星星点点跳跃的光斑印在他的肩上,像是一幅生动又美好的画卷。
  顾平宁后悔了。
  她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蔺耀阳这番话难得显露出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来:“我没有不理你。”
  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刚在大街上的一番话虽说不是她惯常的风格,但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不是她藏在潜意识里的想法。
  蔺耀阳的单纯热烈和朝气蓬勃令人心生欢喜,因为这些都是她也曾经拥有过却早早被消磨光的东西。
  若蔺耀阳只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顾平宁会很乐意看着他在象牙塔里永远这样笑容纯粹,直到哪一天变故直接将没有见过风浪的他击碎泯灭。
  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在别人的庇护下一辈子安稳,即使他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即使这一代和下一代的天下之主是他的父兄。
  可是这个人是她即将成婚的夫婿,是她即将相伴走过余生的人。
  她既希望他赤城热烈一如往昔,也怕他终有一天会因为被保护的太好而失去应对伤害的能力。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十六岁的顾平宁活生生有了当妈、咳咳、的烦恼。
  “算了殿下,刚刚我在大街上说的话,你听过就可以了,不用放在心上。”顾平宁偏过头咳了一声,“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万一真有一天昭武帝和太子也靠不住,这不是还有个自己在旁边补救嘛。
  给自己找好借口的顾平宁终于微微抬头去看蔺耀阳的眼睛:“之前是我随口乱说的,殿下你这样就很好。”
  蔺耀阳听完这几句前后矛盾的话也不知道自个儿脑补了什么,眼睛亮亮地问道:“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
  天,这都是什么小学鸡式的对话,她从五岁以后就不这样和阿玉说话了。
  但鉴于安王殿下的神情很认真,顾平宁不得不跟着点了点头。
  “那、那我能叫你阿宁吗?”安王红着脸开始得寸进尺,“我听你家里人都这样叫你,阿宁?”
  顾平宁之前就知道蔺耀阳脸皮薄,动不动就有红脖子红耳朵的毛病。但她现在深刻怀疑这毛病是会传染的,因为她糟糕地发现,因为这一声“阿宁”,她的耳垂自也隐隐有点发烫了。
  “算了,殿下要叫就叫吧。”
  “那阿宁也不要叫我殿下了,我有个小字,唤作阿旭,是我母后取的。”
  旭者,日初出貌,生气盎然。
  本朝其实并不流行给孩子取小字,只有生怕孩子养不活的家里才会避讳大名,唯恐小孩被阎王爷勾了生死簿上的名字去。
  想来蔺耀阳幼时体弱多病不假,这才让先皇后取了同大名意思的小字日日唤着。
  可、可是顾平宁根本就叫不出口啊,除了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还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地叫过一个人名字。
  从来都冷静自持的顾平宁最终还是落荒而逃了,她没能叫出那个小字,也拒绝了安王送她回府的好意,吩咐红缨将轮椅推到了西茗湖边。
  冬天从湖面上刮来的冷风寒意十足,吹散了顾平宁耳垂上的薄红。
  “小姐,这风太冷了。”红缨不知道这冬日里光秃秃的湖水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担忧道,“您这样会受寒的。”
  “无妨,我说一句话就走。”
  说话?这四下无人的跟谁说话?
  顾平宁的目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湖水,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低声道:“是姜家联合了云皓埋在宫中的钉子,现在凶手已经伏法,也算还了你的提醒之情了。”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便没有再做停留,出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红缨见自家小姐终于从早上古怪又烦躁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小姐为什么对姜姑娘这么上心?这么多事都是由她牵扯出来的,她还害过小姐呢!”
  “他们都是一个个真实的人,好坏难论,到底都是生命。姜阮害过我,为了自保还曾想将哥哥拖下水,但她也在死前对我心存了一份善念。我纵然不喜欢她,但她既已死,我也不想她连死后该向谁报仇都不知。”
  顾平宁说完这番话就没有再开口,今日特意到西茗湖一趟,也算是对姜阮的事有个了结。怕是姜阮送出那两封密信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最后真的只有顾平宁这个和她素有旧怨之人,对揪出背后凶手有一点点上心和在意。
  天色渐暗,马车内的气氛安静下来。
  今日实在发生了不少事,顾平宁闭着眼睛半靠在软枕上,整理脑中各种杂乱纷繁的信息。
  当初的坠马之事要查,一方面从当年自己身上有无丢失的物件查起,另一方面可以从这只有在南疆才能种活的七星草入手。
  还有云皓旧族不知道为什么死咬着自己不放,这一次朝廷虽说捣毁了他们几个窝点,可是依旧没能将对方连根拔起。
  剩下的就是白日离莫名其妙出现的云泽公主,不禁让顾平宁回想起当初萧劫那句不怀好意“宣战”,关于杀她的后手……
  “吁——吁——”
  马车毫无预兆地急停,顾平宁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好险额头没磕在车厢壁上,人还没坐稳就听见车外车夫愤怒的呵斥:“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小姐您没事吧?”
  顾平宁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纳了闷今个儿是怎么了,无缘无故惊了两回马,总不至于又碰上英雄救美了吧?
  她挑开帘子一看,哟,熟人熟套路啊,连主角都不带换的。
  只见马车旁那位天泽的公主又是一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而同她站在一起的,不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安王殿下又是谁。
  只是早上吃了亏的安王涨了记性,这一回是用剑鞘将人从马车前硬生生挑开的,连一个头发丝儿都没有碰到。
  顾平宁看不懂这唱的是哪一出,倒是车夫出言解释道:“小姐,这女人简直疯了,直冲冲往我们马车上撞,您没惊着吧?”
  蔺耀阳听到这话紧张地往这边看过来。
  顾平宁摇了摇头:“我无事。”
  这一次被人从马蹄下救出来的天泽公主倒是没有再哭,这是睁着那双柔弱无一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蔺耀阳。
  “你真想死谁也不拦着,倒是我白日里多事救了你。”
  蔺耀阳的声音冷的能掉冰渣子:“只是请你死的时候不要连累别人,尤其是离我们家阿宁的马车远一点,听到了吗?”
  他刚刚看得清楚,这女人就是故意冲着马车撞上来的。若不是他不放心一直偷偷跟在自家媳妇的马车后面,那一下绝对撞车惊马,而坐在马车里的顾平宁免不了要磕着碰着。
  不是,这世上死法千千万,这个看上去脑子不好的女人怎么就非揪着马车不放过呢?
  蔺耀阳很有气势地说完这番话,然后走回道马车前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阿宁没被惊吧?”
  顾平宁是真的不习惯从安王口中听到这个亲密的名字,不自在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头去看孤零零立在路中央的人影:“公主就算是因为白日之事对我心有怨恨,也用不着拿自个儿的命来给我添堵吧?”
  不同于白日里做戏碰瓷,这一次真的做好赴死准备天泽公主显然还没有完全调整好情绪,只是低着头轻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我是不知道有人蛊惑了你什么,或者许诺了你什么,但你当真以为自己今天撞死在我的马车下,就能把我怎么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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