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银霜月便是这样摆脱了所有的眼线,并没有走城门,而是跟着货船上招工的船只,一路下了南川。
  银冬接到报告银霜月踪迹消失的时候,银霜月已经顺水而下,脱离了皇城范围,自此天高海阔,再不受任何束缚,亦不用银冬保护。
  银冬震怒,责罚了监视银霜月的死士,下令封锁皇城,派出各路人马去追去找,却已经来不及了。
  船上做工总是辛苦的,这群人招的好死不死的还是绣娘。
  就银霜月那绣个鲤鱼活像胖头鱼的手艺,才绣了个草叶子,就被招工的头子用长尺抽了手背。
  “这什么玩意儿?!绿虫子?!”
  招工的倒也是遇见过这种浑水摸鱼的,毕竟绣娘这个营生,若是真的做好了是很赚钱的,这时节下南川,盛夏之际再乘着商船回来,这几个月间赚的钱就能够够寻常人家一年过活,所以这是个抢手的活计,招人向来很谨慎的。
  主要是银霜月装扮太具有欺骗性了,扮成一个年纪颇大的妇人,面上的褶皱也不难弄,掺了一些蜂蜜的水在脸上抹上那么一层,干了之后不仅泛黄,皮肤都会抽起来,只要不出汗看着还是挺唬人的。
  管事的见着她像富贵人家退下来的后宅佣人,毕竟寻常人家的妇女们,常常是家务缠身,能接触到绣活的也是在少数,大多都不精,只有这些大户人家专门绣娘,或者是后宅少爷们的乳娘,才大多是有这门手艺又能常年接触到。
  却没成想这女人看着倒是唬人,这胸眼见着都要耷拉到肚皮上,难道不是乳娘?
  “你是城中谁家的?”管事的是个年纪40岁上下的女人,名叫容娘,整个人用肥粗大扁胖就能形容,神情也很是凶悍,活体母夜叉。
  不过银霜月并不害怕,她可不是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来的大小姐,若说生活在宫中和生活在外头哪个更让银霜月游刃有余,自然是在宫外的生活。
  银霜月笑嘻嘻地将手上的绣针放下,揉了揉被抽红的手背,抓着容娘的手,朝着无人的地方拉扯,“容娘,且借一步说话……”
  容娘本来是不吃这套的,但是银霜月抓住她的手之后,容娘的神色一顿,扬了一下眉梢,斜睨了一眼银霜月,嘴角露出点笑意。
  不用看她都知道手心的是铜珠子,常年在外,钱到了容娘的手里,她看都不看就能掂量出是多少,她不由得多看了银霜月一眼,一般出来做工的个个都是穷鬼,有钱谁会背井离乡跑那么远,给她塞钱的倒是有,不过都寒酸得很,这三个铜珠子,倒是很可观了。
  没想到这女人还是个上道的。
  两人拉扯着到了没人的地方,容娘掂着手里的银珠子看着银霜月,等着她说话。
  银霜月却收起脸上的笑意,换上了一脸的忧伤,“其实我不会绣活儿。”
  容娘已经看出她不会了,眯了眯眼睛哼了一声,“不会绣活竟然还敢应征?”
  “我想下南川,”银霜月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声泪俱下胡编乱造……
  容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时而拍掌怒吼,时而拍腿啧啧。
  最后银霜月拉开衣领,让容娘看了一下她背后的烧伤,把自己彻底塑造成一个被丈夫毒打虐待,逼迫接客的妇人。
  容娘震惊到不行,仔细观察了一下银霜月,心中直骂银霜月编造出的夫君是个畜生,长这模样还逼着出去接客,能接到吗?真是太难了!
  连银霜月一个妇人为什么后背如此细腻都没注意,更是忽略了她这般肥硕的体格为什么有这样纤瘦的背,满心的感慨,一拍银霜月的肩,大包大揽道,“你就跟着这商船下南川,今生再不要回来了!那样的夫君不要也罢!谁说这世上的女人,就必须依靠男人过活?!”
  容娘大概也是个有故事的伤心女人,跟银霜月长吁短叹了一番,说道,“你其实不会绣活也不打紧,这船上正好缺个厨娘,煮饭你会吧?”
  银霜月点头如捣蒜,“会会会!我煮饭可好吃了!”
  “这样好的夫人还不知珍惜,”容娘本质上是个热心肠,听到银霜月如此遭遇,已经彻底放下防备,“你夫君姓什么,你且说来我听听,城中我也认识一些人,找机会给他些教训!”
  银霜月件事情已经成了,便随口道,“姓银。”
  容娘手一哆嗦,“姓什么?!”
  银可是当今国姓!
  银霜月意识到自己走嘴,立刻改口道,“姓任!你看是我嘴剽了…”
  容娘这才扶了扶自己的心口,“你可真是吓死老娘,那他叫什么呀?城中姓任的可不多呀……”
  “实不相瞒,我与我夫君并不是这皇城中人,我们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银霜月叹息着随口胡扯道,“他叫任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任成:我膝盖中了一箭。
  银冬:呵。
  任成:陛下饶命啊陛下没有的事儿陛下你听我说呀陛下——
  第34章 谢谢大哥…2合1
  “任成?”容娘仔细想了想, 确实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又问道, “你们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
  “家乡是西北, 后来……”银霜月随口扯到, “就在各地颠沛流离, 哪里都待过一段时间。”
  “我们这船,去了南川后,是在溧水沿岸的一个小村子里面做活, 消停得很, 一般没人能找到, 你只管安心待着,保证那个任成翻了天都找不到你。
  ”容娘拍了拍银霜月,视线停留在她胸前的连绵起伏上面,顿了顿, “你这……有奶吗?若是有啊,其实也可以在当地找个……”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银霜月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容娘笑了笑,“啧啧,那你这资本, 虽然脸黄了点, 褶皱多了些, 但是找个姘头快活却不难!”
  她一副你懂的,又拍了把银霜月,“谁说只有男人在外能快活!那溧水边上尽是卸货的脚夫, 个个都能得很呢!”
  说着眼睛还挑了挑,朝着银霜月飞了个媚眼,银霜月故作娇羞地抱着脸,立刻改口道,“容姐姐,你快别说了,羞死了!”
  容娘和银霜月回到船里的时候,便宣布银霜月今后不跟着做绣活了,是船上的厨娘,本来这种走后门的事情,是很招人记恨的,不过做厨娘没几个钱,谁也不至于走后门倒越赚越少了,所以一行人都在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银霜月,背井离乡的,一个月拿那么几个铜珠子,怕几个月也攒不上绣娘一个月的工钱。
  银霜月就这样愉快地留在了船上,早年间拉扯银冬长大,煮饭什么的,倒是手到擒来,味道至少能下口,还会节省,容娘又可怜银霜月,又喜欢她煮的饭,倒是越发的和银霜月亲近了。
  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她到底锦衣玉食惯了,被束缚着就没办法,但是现如今自由了,这身上一日不洗便难受得紧,天天洗还要半夜三更地背着人受冻,属实憋屈。
  还有脸上也总是得糊着一层东西,也十分地不畅快。
  但是除此之外,她在船上生活得很开心,一路顺水下南川,足足要走上二十天的水路,中途还要换船,银霜月和一群绣娘打得火热,她为人温和有礼,但是心态年龄和一群四十几岁的女人混在一起,竟然也不违和,都是尝过心酸痛苦,被生活狠狠摧残过的,聊得到一起去,银霜月也爱听她们家长里短八卦邻居。
  她不会随便插嘴,无论谁和她说什么,都会很认真地听,因为说来没出息,那些最普通的生活,才是她向往的人生。
  人家生了几个小崽子,如何扯着夫君上大炕,银霜月每每听了,都羡慕得要死,真心实意地附和着,是个很好的听众。
  让人那些苦闷的事情和她说完了,也能够因为她的反应开怀起来,好像这世间最平凡的生活,都变得不羡仙起来,另外银霜月不贪图小便宜,无论谁对她示好,她都会双倍奉还,所以这一船的人,十几天的功夫,还没等到南川,没有一个不喜欢银霜月。
  她顺水而下,离皇城越来越远,银冬却在皇城之中,如同热锅之上的蚂蚁,失去银霜月的踪迹之后,整日坐立不安,越发的性情暴虐,动辄便会大怒,惹得朝臣个个上朝如同鹌鹑。
  他身边的除了必须留的人,全部被派出去四面八方各路人马搜索银霜月的去向,就连他埋伏在各个州郡多年的暗桩竟也动用,看似平静的大岩,已经为了找一个人而翻天覆地。
  皇宫之中银冬并不曾泄露银霜月不在宫中的事情,她即便没走,也是深居简出,银冬让平婉传出,银霜月旧疾发作,正卧病在床,不许妃嫔叨扰探望。
  自己倒是时不时的下朝便会去含仙殿,一是做样子,二是实在思念银霜月,哪怕只是在她的床上小憩,只是抱着她并未曾带走的衣物发呆。
  整个皇宫之中笼罩着前所未有的低气压,无人敢在银冬的面前献媚,即便是他也没真的发落那个无辜的人,却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他不肯让人泄露长公主不在宫中的事情,是发誓这一次找到长姐,决计再不会姑息,无论她如何,是生气是发疯,亦或是连看都不爱看他一眼,银冬必然也要将她带回来。
  他真的不能看不到长姐,他会疯的。
  已经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再动用,便会引得朝中人警觉,银冬只能耐着性子,等,夜里睡不安稳,一旦有人回禀便立刻诈尸一般的爬起来。
  到底是他身边的精锐,在银霜月即将到达南川的最后一个中转的时候,遭遇了士兵搜船。
  士兵只有三两个,带着腰牌,说话并不强横,态度也算温和,这年头这样的兵爷根本没有,尤其是他们还拒绝了容娘的银子,只说要见见她们这船上的所有人。
  银霜月在容娘召集人的时候,便将容娘拉到一边,急道,“容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这怕是我家夫君托人找我,他在皇城中认识一位大人!”
  容娘愣了下,她们这商船每到关卡,确实都有士兵查船,但只要不是钦犯逃逸,很少有兵爷要查人的,都是随便看看货物,给了银钱就放行,大多是为了揩油的,今日兵爷说要查人,容娘还奇怪来着。
  不过听了银霜月的说法,容娘面色一变,随后道,“那你快些藏……可这货船之中,也无处可藏啊……”
  容娘着急,银霜月拉住她,“容姐姐,我藏到水下,抓着商船,你们只管正常过关,我自然有办法躲过。”
  “你会水?那太好了了,船上的人都同你相熟,不会说的,你快些从后面下去……”
  银霜月从后面悄无声息沉入水底,深吸一口气之后,沉入水中,容娘召集人的时候,简短地将事情说了,一群人虽说都是妇人,但是都看过银霜月的伤处,对她遭受非人的虐待感同身受,这世界对女子恶意太大了,她们处于弱势,过活本就艰难,身体里都流着同样的热血,她们非常乐意伸手去帮助同为女人的银霜月。
  三个兵爷看过了船上的所有人,眉头紧皱,为首的那人问道。“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分明他收到上个渡口的消息,说是这船上有可疑的人……
  容娘到底是个来回行走的老油子,笑嘻嘻地上前还朝着打头的手中塞银子,“可不是,这些都是奴家在皇城中召的绣娘,八月时节折返,南川对于皇城流行的绣样很是喜爱,奴家也是小本买卖,这银珠兵爷们留着喝酒,通融通融,允奴家们过去,这其中有人晕船十几天了,你看那个脸色蜡黄的,已经拉肚子五六天了,需得尽快上岸找医师啊……”
  容娘这么一说,领头的受不了她缠着还一个劲儿地凑上前,手都要搂他腰上了,顿时炸着汗毛地呵斥,“退下!”
  容娘搓了搓手指,主要是这兵爷生得俊啊,比南风馆子里的小倌儿还俊,且这腰条,一看就有力,一时没忍住摸了一把。
  伸手的妇女们有两个憋笑,这领头的是从皇城一路追下来的暗卫,生平还没被人这般的轻薄过,他们接受过抵抗女色的训练,能够对妙龄赤身的女子毫不动容,却没人教他们怎么抵抗大妈的轻薄,很快放行,且走的时候没忍住带上了轻功,有那么一丝逃的意味。
  商船顺利过江,银霜月趴在船后面,隔一会吸一口水,竟然也就这么含混过去了。
  等到商船彻底驶入了换船港,银霜月在容娘和一众姐妹拉扯中上船,准备换船的时候,银霜月艰难地爬上来,却面对的是所有人错愕的目光。
  其中一个女人道,“娘哎,我就说一个粗陋的妇人而已,至于还要出动兵爷追么……”
  “你……是花楼跑出来的?”另一个也开口问。
  银霜月迎上她们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她泡水了,还泡了这么久,所有的伪装都泡烂了!
  “放屁,这雨娘的模样气质,是那些花楼的狐媚子能比的吗?!”容娘忍不住反驳。
  既然都这样了,银霜月也没打算遮掩,索性低下头,哆哆嗦嗦地开始编瞎话,圆她上一个谎。
  湿水之后冷,冻得她苍白,加上她恰到好处的战栗,哽咽,已经凄凉的小眼神,她没废什么力,就将一个被自小从富贵人家偷出来,卖给老头子做妾,还被毒打,等等凄凉遭遇的落难大小姐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在他身边,日日遭受毒打,姐妹们若是不信,我可以脱衣给你们看,不止后背的烧伤一处……”
  银霜月这般模样叫这群女人一声姐妹,倒是悄无声息地搔到了好些人的痒处,心里因为她隐瞒有些不舒服的,也去了不少。
  总之银霜月把任成形容成了一个老头子,变态,不能人道,还贪财的畜生,会追捕她是因为皇城一个官老爷看上她了,她那天杀的老夫君,自己不行,折腾不了她,就要将她给卖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这于我来说同逼着我卖身有何区别……”成功地将她先前撒的谎全都圆了回来。
  这些妇女们本来不是什么轻信的人,尤其是对年轻貌美的女人有天然的敌意。
  但是银霜月实在生得不是狐媚那一挂的,模样太过清丽秀雅,加之她在皇宫那么许久,真的拿起架子来,哪怕一身粗布衣裳落汤鸡一般,却也举手投足有着寻常人没有的矜贵意味。
  这些天这群妇女和银霜月同吃同住,对她的品行更是赞同,若不然断不会冒着风险替她遮掩,谁又能保证她不是个什么逃逸出来的钦犯呢。
  银霜月一番如泣如诉,成功再次令这群意外善良的女人们心软了,大家也不计较她先前的欺骗,毕竟这个小模样,不施粉黛被水刚泡完都这般好看,若是稍加打扮可还了得?她们怕是想要藏也藏不住她。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银霜月给扶起来,找了干净的衣服,银霜月换了之后,又重新装扮一番出来,众人这才松口气。
  “还是这样看着顺眼。”方才问银霜月是不是花楼出来的那女人道。
  “你们嘴都严实点,雨小娘子的事情,可别说出去。”容娘还是担忧,她们马上就要上岸了。
  众人都应声,重新装扮成妇人的银霜月,心中是感动的,同时也有些愧疚。
  她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连名字都是假的,她和她们说,她叫夏雨,当时随口扯的,是因为湖中行船,涟漪如同落雨,她才那般说的。
  现在想想,幸好当天没有刮风,不然叫风娘,疯娘?确实是想想就牙疼。
  商船终于行驶到南川港口,银霜月和一众妇女一起,跟随在容娘的身后下船,卸货的脚夫们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岸边,还未等她们下去,就已经开始往船上上了。
  这群妇女有意识地将银霜月挤在中间,同脚夫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搭着岸边供人行走的木板,许是因为人太多了咯吱一声,眼见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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