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七年了,他的义父躺在这里过了七年,几千个日夜,如果能有救他的方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想必也都已经尝试过了。
  苏甜的手不知何时探入了他口袋,摸索出他很少在她面前使用的火机,摸索摆弄了半晌,才终于打着,凑近他手边,微微颤着点燃了他捏了许久还未点燃的香烟。
  薄景墨微怔,女孩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他有一瞬的发呆,垂下视线看着她乖巧安静的模样,乖得简直让人心疼。
  苏甜声音很低很细,好像生怕打破这疗养院的寂静:“你抽吧,你看起来很需要冷静,如果吸烟可以对你有帮助的话,我不介意的。”
  薄景墨绅士惯了,尤其是和她交往后,从不在她面前抽烟。
  他有轻微烟瘾,偶尔会犯。
  苏甜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去露台上抽,抽完了才回屋。
  但有一次亲她的时候,小姑娘娇气地皱了皱鼻子,俨然是嫌弃他呼吸间呛鼻的烟味。
  她细声细气地说:“吸烟对身体不好的,真的不好。”
  彼时当下他不过笑了笑,事后却一直记得,抽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更不会在吸烟之后和她亲热。
  而这一次,是她主动替他点燃这根烟。
  他只迟疑了两秒,旋即沉默地吸了起来。
  在黑暗中吞云吐雾,大脑果然很快镇定清醒,苏甜一直站在他身侧,安安静静,一声不吭,也没有避开。
  她明明是怕呛不喜欢烟味的,此时此刻却仿佛没了嗅觉。
  等他吸完整根,丢掉烟嘴,长臂一伸,将她纳入怀中,大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苏甜软着嗓子问:“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男人在黑暗中,静静地“嗯”了一声。
  苏甜也冷静了许多:“你义父这次的病情,很危急么?”
  薄景墨声线平稳:“抢救时很危急,倘若没救过来,人就没了。现在已经稳定住了,性命应该无碍,只是肺部的感染,必须立刻控制,他躺了这么多年,完全没有正常生活的能力,身体自身的免疫力也已经低得不能再低,没有正常人抵御病菌的能力,如果控制不好,接下去也很难熬过。”
  他的声音让苏甜觉得他已经能够平静接受一切可能性。
  苏甜攥住他的手指,小声道:“既然我们都清楚目前的情况,假如真的发生不幸……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好吗?”
  她心里是有点害怕的。
  薄景墨在她眼里,强大得像是一座永远不可能倒塌的巨山。
  那是全世界最坚不可摧的存在。
  她从未见过他这么恍惚脆弱的瞬间。
  她害怕,害怕他会崩溃,更害怕在他崩溃的时候她什么都帮不上。
  薄景墨显得很冷静,甚至还冲她笑了一下:“嗯,病了这么久,不是几天几个月,七年了,可能他也躺累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在意料之中,我会妥善处理,你不用担心。”
  苏甜点点头,又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
  薄景墨大致给她讲述了他和义父的关系。
  薄景墨生父早逝,母亲很快改嫁,有了其他子女,没有长期生活在一起,关系也比较疏远。
  他年幼就独立生活,十几岁攻读多重专业,成年才选定了事业重心方向,在哈佛攻读商学博士。
  弗雷德是他生父的至交好友,薄景墨是在年幼时就认识了他,后来在哈佛期间又成为他的博士导师,关系愈发亲近,甚至认他做了义父。
  弗雷德是商界奇才,年纪轻轻便声名远播,后来也曾叱咤华尔街,被称为点金圣手。
  苏甜不太懂华尔街那些事,但大致听得出来,薄景墨的事业方向,乃至他的人生轨迹都和弗雷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与其说是义父,实际更像是人生导师,对他的整个人生都有长远的影响。
  这确实是一位良师益友,不同于普通的朋友,甚至比普通的亲人更为重要,也难怪薄景墨会为了弗雷德如此紧张焦灼。
  对他来说这么重要的义父,苏甜也愈发觉得揪心,真希望能有奇迹让他康复。
  薄景墨才二十多岁,他这一生还有很多时候需要这位良师益友的帮助,这些年弗雷德躺在这里,他在遇到很多难题的时候一定会很孤独,连一个能商讨问题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苏甜忍不住问:“弗雷德也很年轻,算起来也就五十多岁,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意外吗?”
  薄景墨站在阴影处,光线极暗。
  苏甜看不清他的脸色,也没有仔细观察。
  她沉浸在一种难以抗拒的悲伤里,就像是为自己的父亲难受一样。
  生活在从前的世界时,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
  虽然那时太小,可能还不懂悲伤是什么,但每逢忌日,外公外婆都会带着她去公墓。
  小时候不懂得死亡是什么,总是蹦蹦跳跳的去,然而当站在墓碑前,看着父母贴在墓碑上小小的照片,她总是会忍不住哭出来。
  生死之隔是连幼小孩童都无法抗拒的悲痛。
  后来年纪越来越大,总是听到亲朋好友说她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爸妈,苏甜也觉得难受,虽然已经记不清和爸妈相处的细节,可是却觉得好像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被生生剜去了,和其他普通孩子相比,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此刻薄景墨的沉痛不需要言说,苏甜能清楚地感知这一切。
  弗雷德已经躺了七年,可是只要他还活着,对薄景墨来说,这个男人就仍旧是他的挚友,父亲,活生生地存在着。
  可是如果他没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将会被残酷地剜去,不能复生。
  薄景墨声线低沉:“是脑梗,突发性的,跟年纪无关。”
  原来如此,苏甜静默了半晌。
  她攥紧他的手,说着一些明知天真但又不忍不说的话:“也许没那么严重,七年都好好的,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你请来的专家都是全球最优秀的,他们会竭尽所能救他,会好的。而且现在医疗发展越来越快,兴许不出几年,就会有突破性的进展,也许弗雷德……有可能会醒来。”
  薄景墨无声地笑笑,抚了抚她的发顶,最终还是坚持让她回别墅休息,不必在疗养院耗上整夜。
  苏甜有些担心他,不是很愿意走。
  “你在这里陪弗雷德,我去给你买宵夜,应该有中餐馆,你想吃粥吗,吃点清淡的好不好?”
  薄景墨摇头:“你得回去睡觉,我不饿。”
  苏甜还要说话,正好秘书霍桑走过来。
  薄景墨吩咐霍桑:“送苏甜回别墅,确保她上楼回房休息,等她睡着了你再回来。”
  霍桑领命办事,亲自送苏甜打道回府。
  苏甜实在没办法,便说明早要带早餐来找他。
  ……
  薄景墨的秘书霍桑是他的亲信之一,非常得他信任,大事小事都会由霍桑经手。
  苏甜和薄景墨在一起一年多了,和霍桑也渐渐熟了,虽然交流很少,但是坐在一起从来不会尴尬,就像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哪怕什么都不说,心里也很安稳。
  但是今晚的气氛着实特殊。
  霍桑亲自开车送她回别墅,这一路挺远,霍桑只是在刚发动车子的时候跟她确认过车内温度,并告诉她冰箱里有水,口渴的话可以喝。
  之后就不发一言,又是夜里,车内显得格外沉寂。
  苏甜本来就有很多疑问,在疗养院,薄景墨的状态也不好,她没有问太多,基本上只是听着他陈述,不敢打断他,也不敢追问。
  她虽然对霍桑算不上了解,但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她大致感觉霍桑是个性格比较外向的人,挺擅长交际的,至少比薄景墨话多。
  如果是往常,薄景墨安排霍桑开车送她,他一定不会把她晾在后座,一句话都不说。
  不仅薄景墨不对劲,连霍桑都这么异常,苏甜心里的疑惑就更憋不住了。
  她试着开口:“霍桑,弗雷德先生状况不好,薄景墨很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你能陪我聊聊么?”
  霍桑看了眼后视镜,虽然心下有些愕然,但还是很快恢复往常,露出一个官方的微笑,态度也很温和:“好的,苏小姐想聊什么呢?”
  苏甜知道霍桑是y国人,绅士而耿直,并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性格。
  她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我知道弗雷德先生之所以会变成植物人,是因为突发脑梗,他脑梗发作的时候应该只有45岁左右,我刚才查过中年人脑梗的诱因,除了自身长期亚健康的隐患之外,通常都会有明显的刺激为诱因,我想知道弗雷德……当年是在什么情况下突发脑梗的?”
  正在驱车的霍桑仿佛是安静了五六秒。
  然后毫无波澜地回答道:“这一点我不是特别清楚,抱歉苏小姐。”
  苏甜感觉到他有所隐瞒,不假思索地反问:“霍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随薄景墨的?”
  霍桑如实回答:“我和薄先生是自幼相识,如果按照a国的说法,我是薄先生的伴读,从小就一起相处,后来无论薄先生去什么地方,我都追随他左右,是他的近身秘书。”
  苏甜直接拆穿他的掩饰:“既然是一直伴随他左右不曾分开,七年前你应该也没有离开过吧,弗雷德是他那么重要的朋友,他突发脑梗乃至全身瘫痪这么严重的事情,你怎么会不了解前因后果?”
  霍桑轻咳了一声,像是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依旧是声线带笑:“我确实知道弗雷德脑梗,后续他治疗的情况我也一直有跟踪,但是具体的原因……我不是医生,确实没办法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关于这个问题……您没有问薄先生吗?”
  苏甜内心沮丧,语气也丧丧的:“忘了问了。”
  霍桑笑道:“苏小姐您是薄先生的女朋友,有任何问题直接问薄先生便是了。”
  苏甜被他弄得心里烦躁。
  她哪能听不出霍桑有所隐瞒。
  霍桑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多疑。但霍桑和薄景墨的关系又是那么密切,她没办法逼问霍桑,这个男人嘴巴如此严实,她不仅套不出他的话,而且还会惊动薄景墨,根本没有意义,还徒增烦恼。
  苏甜便不吭声了,默默坐在后面玩手机。
  霍桑隐约感觉自己得罪了这位小祖宗,又试着搭讪好几次:
  “苏小姐,您饿了吗,想吃什么宵夜,我可以提前吩咐厨房为您准备。”
  “不饿。”
  “那……您还有其他需要吗,今晚薄先生可能不能回别墅陪您,我会在楼下待一段时间,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不必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管我。”
  苏甜冷淡的态度很明确了,霍桑也get到苏小姐已经强制结束聊天的意思,不再打扰她。
  ……
  回到别墅后,苏甜简单洗了个淋浴。
  她连泡澡的心情都没了,匆匆洗完吹干头发就躺上床。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她想发个消息询问薄景墨的情况,但是又觉得会打扰到他。
  他平常总是飞来飞去的,能够陪伴弗雷德的时间确实也很有限。他之所以要守在疗养院的病房,大概也是想单独和弗雷德相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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