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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1)

  纪宁生,四年前我回国,纪寒川进了hhw疗养所,他到底受了什么伤,得了什么病?
  单刀直入的问话像是一根带着几万伏电压的鞭子狠狠抽中纪宁生,他从沙发上惊跳起来,如临大敌一般瞪着顾珩北:你你知道了什么?
  不等顾珩北再开口,纪宁生已经疯狂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疗养院里的信息都是保密的,没人敢告诉你
  顾珩北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洞悉一切的眼神盯着纪宁生,他在hhw那里的确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是纪宁生的脸上却写满了字。
  纪宁生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抱住双臂,绷紧了神色,像是给自己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盔,想要隔绝掉顾珩北探视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疗养院。
  顾珩北望着纪宁生,客厅里光线有些暗,纪宁生穿着浅灰色的珊瑚绒居家服,身体消瘦而孱弱,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露在外面的双手、小臂和脚踝都在颤抖,泛着冷涔涔的青白色。
  顾珩北缓缓靠近沙发椅背里,兀自道:纪寒川既然在住院,你肯定是寸步不离的,我去hhw的那天你也在吧?不过我当时没有看到你,让我想想,你会在哪呢?
  纪宁生脸上的颊骨狠狠抽动了下。
  顾珩北轻扬起下巴,拇指抵在下颌上,一下一下摩|挲着下颌骨连接到咽喉的一块皮肤,像是真的陷入了思考。
  纪宁生却觉得顾珩北扼住的是他的咽喉,他的呼吸都被堵在胸腔里,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痉挛般战栗着。
  hhw疗养院,a区,009号房,顾珩北的目光若有若无扫着纪宁生青白的脸,他的声音轻而稳,每一个吐字都像是小砂砾在青石路上咯咯滚动,清晰无比,我已经推开房门了,那里坐着一个女人,她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我一直以为那是伊万卡。我见过伊万卡的时间不多,她的头发每一次都在变化颜色,有时候是金色,有时候是亚麻色,有时候是酒红色纪宁生,不如你告诉我,那天伊万卡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说说看呢纪宁生,顾珩北把问题轻声复述了遍,那天伊万卡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纪宁生没有吱声,他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任由顾珩北的目光如锉刀,在他面部的皮肤上寸寸切割。
  那天我看到的背影,是你。
  顾珩北笃定地下结论,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纪宁生的身躯触电般重重一震。
  这就奇怪了顾珩北眉峰紧拧,困惑不已,为什么纪寒川生病不能让我知道?他是生了什么病整整一个月不能行动?他为什么宁可让我误会那是伊万卡也不对我解释?如果是个女人,还能珠胎暗结在那里生孩子坐月子,但纪寒川能得什么病,他得了什么病你们兄弟俩要联手做戏把我赶走?
  顾珩北仰着头,无数零碎的线索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回忆着,思考着,分析着:他所有的检查指标都很正常,他的身上没有重伤或者大手术留下的创口,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病能让他一个月都不良于行,除非
  突如其来的念头闪电般劈进脑海,顾珩北的声调陡然扬高,尖锐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剑刺破僵凝的空气:
  他在做过某个手术之后通过修复,又把伤口掩盖了!
  是什么样的手术没能在身体里留下痕迹轻易瞒过一切医生?顾珩北语速猝然间又快又急,如落雨又如鼓点,噼里啪啦砸进纪宁生的耳膜里,引流摘除修补移植他做了哪一个?hmm是罗伊实验室指定疗养院,罗伊实验室最大的研究成果就是人体器官再培育,心肝脾肺肾胃胆胰肠他动过哪里换过哪个器官?
  不纪宁生骤然间被敲断了腿骨般跌坐在沙发上,他蜷起腿,竟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似地直往沙发角落上缩,你别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人体双肾左边狭长右边宽短,纪寒川的两边肾却形状一致,他做过肾移植!但他本身没有任何肾病
  顾珩北双手嘭地拍在茶几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纪宁生,俊美的面庞扭曲得不成样子,他厉声逼问纪宁生:
  他在四年前把自己的肾移给了别人几年后又换进了再培育过的新肾纪宁生他把肾换给谁了?!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纪宁生拼命地捂着耳朵,他整个人都蜷缩到沙发上,青筋虬凸的双脚在沙发上疯狂踢蹬,他叫得撕心裂肺,连头顶上的吊灯都被这极具穿透力的锐响震得晃荡不已。
  顾珩北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他的大脑里咣咣巨响,像是无数颗炮弹直接在脑子里轰然爆破!
  这个臆想太过石破天惊,顾珩北在说出口的那一刻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他完全是下意识的,甚至是故意吓唬纪宁生才脱口而出。
  可是纪宁生的反应告诉他:
  我都猜对了。
  他宁可自己没有猜对。
  顾珩北浑身逆涌的血液疯狂回流,唰啦啦冲向四肢百骸,然后一点一点在血管里凝固,淬结成冰。
  眼前一片晕眩,顾珩北甩了甩头,他颤抖着手摸向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满盒烟都被他抖落了出来,他捏起一根,衔进唇里,苦涩的味道布满舌尖,他才发现他咬住的是烟丝,于是又把香烟掉个头,重新咬住滤嘴。
  打火石好像出了故障,顾珩北接连打了好几下,嚓,嚓,嚓,终于有火了。
  浓浓的烟雾吞进肺腑,辛辣滚|烫的气息在胸腔里冲突,顾珩北狠狠闭上眼睛,他压住了几欲冲出眼眶的血热液体,却无法压抑住胸膛急促的起伏。
  纪宁生,顾珩北的声线凌乱而破碎,轻忽颤抖得恍若气音,你告诉我,纪寒川是不是把肾给伊万卡了?
  没有!纪宁生蓦然抬头,他已经泪流满面,猩红的眼犹如身陷绝境的困兽,反驳顾珩北的这句话竟像是他唯一的生机,不是伊万卡
  那是谁?!
  我不能说!
  纪宁生!
  我不能说纪宁生捂住脸,滚烫的眼泪从他的指缝汩汩漏出,像是五脏六腑都熔化成血从里面流淌,顾珩北,小川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他吃的苦全都自己受了,我求求你别再欺负他了,我求求你了
  许久许久之后,顾珩北终于嘶哑地开口,从咽喉到口齿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血色弥漫: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跟我说,你们兄弟两个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顾珩北,纪宁生滑下身体跪坐在地板上,他全身的骨血都仿佛被抽干殆尽,只一声一声地哀求,我弟弟真的没有对不起你,你对他好一点吧,他真的没有对不起你啊
  那他妈是我对不起他了吗?!轰一声重响,茶几上天鹅造型的水晶装饰被狠狠掼在地上,晶莹剔透的天鹅脖颈摔断开来,在地板上滚出好远。
  血气冲刷着顾珩北的肺腑,喉头涌上一阵阵腥甜,他目眦欲裂,是我顾珩北对不起他了吗?那些隐瞒是假的吗?他把我推开是假的吗?这四年的分手都他妈的是假的吗?
  客厅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屋里的两个人也宛若死过了一回。
  顾珩北又接连抽了两支烟才心平气和下来。
  纪宁生,有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世上对纪寒川最好的人是你,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也无论他怎么对你,你永远都把他当成你的孩子一样心疼,我相信即使是让你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这一点,我自问我做不到
  顾珩北被香烟熏染得辛涩发苦的舌尖轻轻顶着自己的腮骨,他把燃烧到头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你想让我善待他,你就得让我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顾珩北不做稀里糊涂的傻子。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今天这一次,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论里头有多少情由,我既往不咎。
  这是顾珩北最大的让步。
  然而纪宁生只是跟团泥一样瘫在那里,嘴巴犹如闭紧了的蚌壳,再也没撬开过一次。
  直到顾珩北笔直往门外走去,他的右手落在门把上,纪宁生才游魂似的,在他身后幽幽道:
  顾珩北,请你对我弟弟好一点,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比他更爱你的人了
  你哥快要气炸了,书房的屏幕里方婷脸上敷着面膜,不停用双手拍打着脸部,促进精华的吸收,她从齿缝里说着话,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他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要我以保护小泽身心健康为由命令你把纪寒川赶出去!
  傍晚的时候顾进南过来看顾聿泽,结果门一开却看到他的宝贝儿子和纪寒川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头挨着头一起打游戏。
  而顾珩北听到开门的声音也出来了,那会他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一派居家贤惠的模样。
  如果一个陌生人进来看到这一幕,绝对会相信这是各司其职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顾进南当时差点直接脑溢血。
  纪寒川虽然没有认出顾进南,但他感受到顾进南对自己非比寻常的敌意,也瞪起了小牛眼。
  眼见场面濒临混乱不太好收拾,顾珩北只能先把顾进南赶出去,让他回家静静。
  顾珩北一边和方婷视频,一边手里还拿着个平板在看资料,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问问你宝贝儿子的意见,如果他也想把纪寒川赶出去,那我会考虑考虑。
  我早就问过了,方婷乐不可支,你猜小泽怎么说?他说奥特曼是他最好的朋友!你说他们俩怎么会成了好朋友不对,他们俩这是什么辈分啊?
  顾珩北想了想:好兄弟,讲义气?
  方婷瞪大了眼:纪寒川和小泽是兄弟,那他得叫你什么了?
  不瞒你说,顾珩北一哂,他叫我一声爸爸。
  方婷:
  方婷语塞了好一会,才问:所以你现在是想把他当儿子养着吗?
  明显的一句玩笑话,顾珩北神情却恍惚了起来。
  顾珩北把平板搁到桌上,他双手向后交叠在后脑上,修长的脖颈拉出弧度寂寞的线条,淡淡的青筋浮凸在苍冷的皮肤上。
  即使隔着屏幕,方婷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传递出来的气息,极度疲惫,极度寒凉。
  我不知道,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心平气和地和顾珩北谈论纪寒川,那唯有方婷了,顾珩北垂着眼眸,涣散的眸光里满是倦意,我只是现在没有办法不管他。
  小北方婷试图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珩北笑了下,那笑容苦涩得比哭还要让人揪心,真的,现在别问,我自己都不知道。
  方婷看着顾珩北从未流露过的茫然,心里被狠狠拧了一下。
  顾珩北啊,那个光芒万丈,潇洒恣意的顾珩北,他每一次的孤寂和落寞,彷徨和挣扎,都是为同一个人。
  顾珩北的书桌上有一盏造型别致的台灯,矩形的底座上面是个六棱形的水晶外壳,里面缀满了细小的灯泡,打开的时候群星璀璨,满目光华。
  他开一下台灯,又关掉,再开一下,再关掉,开开合合间,他的眼睛也时而闪烁,时而黯淡。
  方婷揭下脸上的面膜,静静看他。
  想法被颠覆的感觉并不好受,顾珩北的心情,千头万绪都难以描述,从纪宁生那里出来后他始终昏昏茫茫,找不到半点真实,他犹如置身在噩梦之中根本醒不过来,最不好受的是,一些谜题解开了,带来了更大的谜题我有种预感,这背后的答案,我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
  那你就不要去知道啊!方婷说,你们男人就是会把很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复杂,要是我们女人,只要他爱我,管他是人是鬼是禽是兽,我不管他做过什么骗过我什么,只要他爱我,别给我搞七捻三劈腿出轨,他就是小偷强盗殺人犯我都原谅他跟他在一起
  顾珩北失笑:你
  听我说完!方婷俏手一挥,不让顾珩北插话,我给你打个比方,你三哥顾望西,他那工作是不是一级保密?
  顾望西是绝密部队特种军人,哪怕是顾珩北他们也只知道个大概身份,谁也不知道顾望西具体做些什么任务。
  顾珩北微微一怔。
  顾老三那个工作,那是真正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他就不娶老婆了吗?他的上司下属战友就都不娶老婆吗?他们每一个人娶回去的老婆都不知道她们男人在外面会做什么,那都是国家最绝密的机密,你能说顾老三隐瞒他老婆就是个混蛋这辈子都不配有人爱吗?顾老三他是英雄!
  方婷的声音高亢而激烈,电一般劈得顾珩北耳膜嗡嗡响:
  我不觉得一个那么热爱国家,深明大义,富有情怀又感情专一的男人,他身上的秘密会是什么龌龊不堪的事。小北,这种事别人还可能钻牛角尖,你怎么会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家里头,谁家不是藏着蜘蛛网一样的秘密,顾家里的每一个秘密,你也都告诉过纪寒川吗?
  我顾珩北喉咙抽紧得说不出话来。
  己所不欲还勿施于人,你本来耿耿于怀的就是他没能陪你回来送爷爷最后一程,现在你知道他是情非得已,你只要想就这个事儿你能不能过去能,你再考虑你还爱不爱他,过不去,那你就撵他滚蛋!我当年跟你哥离婚就是这样,我就是问自己一句,那些个女人我是能容不能容?结果是不容,我就离!多简单的事啊对不对?
  顾珩北撑住额头:女人的逻辑啊。
  方婷挑眉: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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